第83章
皇太妃對曹夫人很客氣。
她與曹夫人年紀相仿, 用筷子替曹夫人夾著:“還記得當年你大婚,羨豔了整個京城。沒想到那麽多年過去,和本宮一樣操勞起子女婚事。”
曹夫人笑著感謝:“都是過去的事了。”
定國公夫人曹夫人與定國公算得上是青梅竹馬。這些前塵往事, 由於定國公當年上了青山, 躲在青山寺中,她已經多年不提了。
曹夫人不提,皇太妃記得是很深,和兩個小輩提:“當年曹夫人與定國公的事,幾乎人人要說兩句。街頭巷尾的娃娃但凡湊在一起, 都要被調笑兩句,兩小無猜,往後就作曹夫人與定國公。女子沒有不羨慕曹夫人的,男子沒有不妒忌定國公的。”
誰不想要嫁給一個英雄, 誰不想要與知己紅顏共白頭。反正大家很羨慕。
容寧很少聽這些, 腳雖痛, 偷偷對著看過來的秦少劼點了點腳下, 委屈告狀, 但也不是不能忍。
皇太妃有些歎息:“說來說去, 反到愁的隻剩下子女婚事。”
曹夫人跟著歎氣:“先帝在時, 就曾叫我入宮。他很是操心容寧大事, 生怕容寧在外征戰,沒能顧得上成家。以前容軒在時, 他也一樣上心。”
容寧本想說點什麽,聽到兄長的名字,又一句話不說了。
她怕說話藏不住一些秘密。
到現在, 她不知道兄長在哪裏,在做什麽, 又做到什麽地步。每多一個人知道。兄長多一份危險。但不告訴旁人,容寧又內心有愧。
心虛,愧疚。
容寧甚至把腳往娘親那邊湊了湊。要不然還是多踩踩?
感受到女兒動作的曹夫人頓了頓,內心相當無語:這小家夥怎麽臉皮好像愈加厚實了?
比起容寧,秦少劼藏過的秘密事更多。他清楚曹夫人說的事是哪一年的事。那年容寧殺敵受封,他對父皇自薦,想要和容寧成親。
皇太妃也記得這事,連連說道:“對對。他一向對兩人上心。和容寧說婚事時,還和本宮一並催了少劼的婚事。後來,哎,各種亂七八糟的事……不提也罷。”
在場人的都清楚。
後來皇太後介入其中,替秦少劼又是選人,又是送人。再後來大皇子和皇後一路敗落,直到帝王位置更替,秦少劼正式登基。
誰能料到短短幾年,事情會變化那麽快。
秦少劼吃飽了,慢慢飲著早茶。皇太妃宮裏的茶水多是養生茶。一大早就是銀耳桂圓紅棗加在裏麵,又加了一些曬幹的花苞。但凡濃稠一點都能叫湯羹。
兩個大人說起子嗣,再大的成就也沒用。
不成婚就是兩人的一大敗筆,仿佛罄竹難書。
容寧見娘親都不樂意踩她腳了,又自顧自收回來,手給秦少劼在桌下比劃。秦少劼餘光瞥著容寧單手做各種姿勢,說實話,看不太懂。
他既不從軍又不打仗,不知道軍中手勢的各種意思。
隻能連蒙帶猜,猜容寧的意思是想要逃。
秦少劼放下茶杯,單方麵在桌上落下雷:“心有所屬,當然不敢隨意將就。要是將就,此生怕是沒有什麽機會了。這事再議,朕有事務繁忙,該走了。”
皇太妃頗有深意望著秦少劼。
曹夫人更是側頭對上容寧:“你心有所屬?哪家的公子?隻要不是什麽不正經的男子,都可以考慮。有什麽顧慮不好和我提的?”
曹夫人說到這裏,有些委屈了。
怎麽容寧能和陛下說,還不能和自己這個娘親說?難道出門在外那麽多年,閨女和自己不那麽親近了嗎?她竟是從未聽容寧提過!
容寧:“……”
容寧剛才是想要和秦少劼說,他們可以早些走。她娘要和皇太妃閑聊就讓兩人閑聊去。萬萬沒想到容秦少劼會如此結束話題。
她麵無表情:“我沒有。清清白白一條好漢。”幹淨到掛牆上都能算掛白。
她甩鍋:“這事陛下說的。”
曹夫人看向年輕帝王。
甩鍋結束的容寧已眼神安詳。她幾乎能預料到秦少劼接下去會說什麽了。他簡直將不要臉刻在了臉皮上,半點不以為恥。
出乎預料,秦少劼開口:“此事若是真能定下,朕自會說的。母妃與夫人不要急。朕身為帝王,並非一天到晚隻要考慮婚事,容寧亦然。”
他站起身來:“朕與容寧心中自有分寸。朕這就告辭了。母妃與夫人慢聊。”
秦少劼示意容寧:“容卿,走吧。”
容寧怔怔起身:“是。”她安分跟著秦少劼身後,再回頭看向娘親。
曹夫人臉上很是複雜。
容寧:“……”好吧,她覺得她娘猜出來了。
容寧轉回身子,繼續跟在秦少劼身後。
留在原處的皇太妃意有所指:“看來兒孫自有兒孫福。是本宮管不得了。”
曹夫人不知道這事算好算壞。至少她沒能從容寧身上看出來排斥。不排斥,不就代表著她並非所迫。她腦殼疼:“哎……”怎麽會這樣?
本來好好的一大早同時催婚閨女和陛下的計劃,突然被令人無奈的隱晦消息衝擊。曹夫人回到容府還是麵容恍惚。
她這一生說實話,令人羨慕,也是幾度坎坷。
青梅竹馬不假,然而嫁入沒多久,夫君便要頻繁出征。回來的日子遠沒有在外的日子多。她當年有兩個選擇,一是將嫡長子容軒一個人留在京城,她陪同到容靖虎身邊,第二個便是她和容軒一起留在京城。
容軒那麽小,她自然選擇第二個。隻要容靖虎在外一天,她和容軒便一天不可輕易離開京城。
她還記得年輕的容靖虎一身戎裝站在她麵前,魁梧的青年紅著眼:“父親教我,先有國,再有家。可我好難過。”
但她還是義無反顧催著人趕緊走,別讓人看了笑話。
後來有了容寧,夫君也回來了。但少年時豪情萬丈,又怎麽能夠接受自己成為一個殘廢?回來的與其說是定國公容靖虎,不如說是一具行屍走肉。
她一度失態,憤怒指著人說不如死在戰場。
但她沒料到,年紀輕輕的容軒走上戰場,卻如同應了她那憤怒時的話。再後來容靖虎重回戰場,容寧先後一起出征。這是容家人一生的命,前赴後繼,永無退路。
一旦後退,便是玷汙“定國公”這一自開國便給予的封賞。
往後容寧要是想要再上戰場,其實也必須要成婚或者有子。
這樣才可以免去帝王猜忌。
這是定國公容府那麽多年來與皇室的規定。不然容家人憑什麽那麽多年都能夠屹立不倒,一直成為帝王之劍?
但沒人說容寧要是成了皇後怎麽辦啊?
曹夫人恍惚:“這人質難道算陛下……”好像哪裏不對。容寧真的還能再上戰場嗎?
林芷攸聽人說曹夫人回來,整個人都恍恍惚惚,嘴裏念叨著什麽。她放下手中賬本,起身朝外去找人。等見到了曹夫人,果然見人衣著華貴,穿著還是出門時的衣服,卻捧著茶杯望在虛空中。
“娘,怎麽了?”
林芷攸坐到曹夫人身邊:“容寧又幹了什麽?”
曹夫人聽到這話,幽幽看過去:“你這個‘又’字,用得極好。”
林芷攸笑出聲。
容寧鬧騰一向有分寸,就算沒分寸也能自己解決,比她兩個孩子好管教得多。
她戲謔眨眨眼:“所以,她現在膽子大到在陛下和皇太妃麵前,都出言不遜,說些驚世駭俗的話?”
曹夫人搖搖頭,隨後半遮半掩說著:“驚世駭俗的不止她一個。”
林芷攸很聰明。
當年無數人看中的皇後人選,便是她林芷攸。這等聰明才智,幾乎是曹夫人一說,她便意會了。
她笑容微斂:“可說開了?”
曹夫人知道林芷攸聰明,猜出了她的意思。她沒說穿,順著話說下去:“沒有。但怕是大差不差。這事已不是我能管得了。我……你……”
她想要讓林芷攸來管管,又實在不知道容寧算什麽意思。
容寧要是樂意當皇後呢?
如今北方戰事暫平,沒有什麽大事需要容寧站出來。再過兩年要是穩定,連容靖虎都能多回來幾回。往後容家還有人。她要是真心喜歡,也不是不可以當這皇後,就是往後委屈的日子不會少。
為了一個“喜歡”,值得嗎?
曹夫人替容寧不甘,這才恍惚難受。她不樂意容寧上戰場,但也不希望容寧入後宮:“容家人一輩子不長,我想要她過得健康高興些。”
林芷攸聽明白了曹夫人的意思。
“要是容寧真的不喜,誰也困不住她。權勢地位男人,沒有誰能夠困得住她。”林芷攸安慰著曹夫人,“這世上真正想要走出去的人,又豈是小小一個四方院子可攔得住的。”
她笑笑:“再說,不還有我麽?”
算算日子,過年時她和容寧肯定可以聊聊。明年年初是科舉,年中宮中差不多會稍微空一空,帝王有時會懶得出發,待在永安園的夏居避暑,有時會南下江南,前往避暑行宮。
先帝後來幾年身體不適,都沒怎麽南下過。
如今新帝繼位,自是要南下一趟的。
說是去避暑行宮,但也是帝王巡查江南,處理南方諸事的一個好機會。容寧肯定要跟著過去。明年,帝王年紀到了成年,到時候也該容寧做一些決定。
林芷攸心中有數:“交給我吧。在容寧下回出征前,我會將事給解決了。”
曹夫人應聲:“好。”
容寧還不知道她的嫂嫂已經將她來年給安排妥當了。
她在永安園裏,趁著秦少劼帶著內閣和六部忙碌新年和科舉以及各種政事,正大光明找上了郭川和好些日子後才從山西臨時趕回來複命一趟的徐繆淩。
容寧沒說自己發現的事。
鍾如霜的事情知道的越少人越好。
她說的是:“我想在民間成立一個互幫互助,類似於我們京城互助的這樣一個小團體。”
容寧的想法尚且比較模糊,但目的很是明確:“我知道有衙門,但老百姓不敢什麽事都找衙門。衙門也非什麽事都能處理。”
權貴居於高處久了,哪怕知道有民生疾苦,也難感同身受。
“而我想要在幫助別人,雪中送炭的同時,也能從中能夠得到更多的消息。當然為了防止有人從中做些壞事,我們得把規矩最初就立好,多走正途,幫老百姓改善生活。這不妨礙平時大家的職務和生活。”
不能隨便套麻袋了,免得到時候反被鍾如霜利用。
郭川若有所思:“互助會麽?”
容寧應聲:“對。”
徐繆淩:“……這事陛下知道麽?”
容寧想了下,眨眨眼提議:“可以讓陛下也加入其中。”畢竟算起來,陛下是她當年雪中送炭的第一人,是這互助會第一個受助成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