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學文的人就是會講話。”

容寧聽秦少劼說完鍾如霜師姑, 拍了拍手上糕點碎屑。

“聽起來像有道理。打仗是這樣。哪怕軍中有些人心裏頭有事,一遇外敵,事都得放一放。”

容寧眼神沒有變, 很是認真:“但有共同的利益也會讓他們合作。為什麽一定要造就危險?其他人在這種事中憑白死了算什麽?我兄長於天下, 難道不是一大功臣嗎?難道不無辜嗎?他憑什麽要為了這種念頭而遭難?”

“他可以一帆風順做到大將軍,他可以成為天下將士的標杆,鎮守在邊塞。即便天下太平,再無戰事,他也能站在大乾朝堂之上, 為百姓救助付出一份心力。”

“天下人與天鬥,已是萬般辛苦,為什麽還要去承受這點?邊塞常年戰事頻發,耗費人力財力, 所造就的損失不是一點兩點。”

駐守過邊塞, 容寧才更清楚。一旦開打, 那就是在燒錢。

軍備會耗損, 糧草醫藥支出會增加。要是不打仗, 這些錢財可以用的地方會更多, 可以用給邊塞修建更穩固的防守, 可以撥給當地百姓吃飽喝足。

容家即便權勢一點點衰弱, 那也沒有關係。她容家人可以活得更久,而非在每年祭祖時垂淚, 生怕來年多一個人。

容寧看過很多兵法書,聽過很多朝代戰役。她拿自己聽過的戰役來解釋:“要是亡一城百姓,守一國百姓, 我必誓死守城。可要是有其他方法既可以守一城百姓,也能守一國百姓。我為什麽不去做?反而要劍走極端, 去展現這種大無畏,慷他人生命之慨?她和她看不起的那些內耗文臣有什麽差別?”

秦少劼重複了容寧的話:“……慷他人生命之慨。”

是這個道理。

秦少劼不認同師姑的想法,但他知道的比其他人更晚:“父皇不喜,師傅不認同。但發現她動作時已經遲了。總有一些人,固執己見,輕易無法將念頭掰正。”

他說著:“哪怕她經常變裝,隻要她有所動作,發現她蹤跡不難,難的是怎麽將她布下的那些事一一翻出來解決,難的是怎麽不讓去找她的人輕易被她說服。”

“身為師姐弟,她的口才就連師傅當年都險些被她說服。師傅一直以來都認為他們算是在民間為民請命,隻是所思所想有點差異而已。”誰想多年之後,他發現師姑惹出一件又一件大事。

自家師門的事自家肯定要處理,這才徹底出去“遊山玩水”了。

容寧聽到這話,撇嘴:“人都是這樣。”

“每個人都會站在自己的角度去想事情。他們肯定認為自己的做法很有道理。就連殘忍的罪犯也是這樣想。她隻要順著這些人的念頭去說,去把她的想法融進去傳遞進去,被哄騙的人肯定不少。”

“陛下在朝堂之上聽群臣吵架,不就是為了越辯越明白麽?把利弊都分析清楚,才可以去做讓大部分百姓都過好日子的決策。”

“陛下該從根出發,細想如何設一條底線。就像從軍之人,不管旁人怎麽說怎麽做,不叛國是最基本的。其後才是一點點去想辦法,在平日裏用最簡單的道理解釋給他們聽一些事為什麽要那麽做。”

“這回金吾衛的問題,下次也不能再出。”

秦少劼看著容寧。

容家一向來教的很好。容寧不管旁人怎麽說,或許會有成長,但該有的忠君愛民念頭從來不會變化。這是一種獨屬於武將的耿直。

利落來利落去,不會輕易被文臣的花言巧語所騙。

哦,也不太容易被他所騙。

秦少劼想到這點,有點惋惜。

不想再談那麽嚴肅的事,他問容寧:“京城事畢,馬上入冬迎新。還要去山西麽?有徐繆淩在那兒,他對你兄長一事肯定上心。”

容寧本來已經覺得秦少劼“刺客”一說,基本上是在騙她。但她前腳剛去山西,後腳逼宮都出來了。一個潛藏在暗處的危險人物,實在讓容寧放不下心。

新年沒有宵禁,以前每年她都要值守。

容寧:“臣留下。”

容寧很愁:“陛下洗個澡都能昏過去,實在令臣很是擔心。”

秦少劼:“……”這倒不用再提。

容寧不僅提,還嗅了嗅鼻子:“桂花味很香,陛下身上比桂花味都香。之前洗澡的時候香過了頭,現在聞著倒還好。”

秦少劼見容寧聞著聞著朝自己貼近了點:很好,下次再放。

君臣將話說開,關係和之前愈加不一樣。

兩人這段時日是秦少劼走到哪裏,容寧跟到哪裏,半步不離身。

瑞親王一事牽連不算大,尤其是瑞親王和王妃皆死,王府中沒有什麽子嗣的問題,簡單定罪抄家就成。朝廷之上處理起來風風火火,很快將事解決。

瑞親王一支被貶為庶民,再無入皇室可能。所有財產一全部被抄。就連擁有煤炭的五道皇莊也被收入內庫。

金吾衛打散重組,新的侍衛長,正是當年容寧年少時,經常給她安排矮腳馬車的那侍衛。容寧不得不承認,有的人天生就容易升職。

寶坤指揮使和容寧以及一些侍衛救駕有功,紛紛漲了一級身份和俸祿。容寧明明沒有打勝仗,莫名從少將軍榮升為中將軍。

當然,手下的兵數量沒增,畢竟她現在不在邊塞駐守。

為了服眾,她這位中將軍是全大乾最年輕啊、俸祿最少、統兵最少的中將軍。看著光鮮亮麗,實際上空有頭銜。唯有哪天出門打仗,才能擁有真正實權。

百官哪怕有人對容寧升職太快不滿,想到她隻是空頭銜,又啥話都不說了。怎麽說?說人救駕有功,但不能給升職?

這話和說皇帝命不值錢有什麽差別?

於是容寧在永安園裏安穩度日,日常唯一多幹的事情,就是寫信給徐繆淩,內容基本上是:在?案子查的如何?人找到沒?

整個京城雲淡風輕,再也沒人提瑞親王夫妻,好像這事從未發生過一般。

就連容府,現在關心的事情也隻是曹夫人每天愁的:“京中男兒算起來,本來一個個就配不上小寧兒。現在真是更加配不上。一個個靠過來的都像上容府吃軟飯的。”

門當戶對裏還要挑一個看對眼的,太難。

林芷攸對此笑出聲:“娘,要是真有看上的,她肯定直接拉過來和您說了。再強求也沒用。之前給了那麽多選擇,她一個沒看上。你看名單中的姚錦澄,轉眼沒落。這等男兒還是算了。”

曹夫人歎氣:“要是實在看不上,咱們想開一些。隨意找個長得不錯的,不成婚留個孩子也行啊。一年年過去,再過年就二十了。誰家二十還不成婚的!再這樣下去,萬一哪天成大將軍了,這天下哪裏還有人配得上她!”

容寧能當上中將軍,在她心裏很是了不起。

隻是她還是擔心容寧不成家,往後會寂寞。

短短這麽些時日,容寧太過出息又不樂意回家,以至於曹夫人都沒法當麵催婚。她讓旁人男子多努努力去陛下麵前刷臉,卻發現那群廢物沒幾個能真正刷上臉,說上一兩句話頂天了。

她莫名其妙待在家裏一步步退讓。再這麽下去,真是不想管這事了!

林芷攸提議:“娘下回早些進宮,陛下和小寧兒會在皇太妃那兒用早膳。到時候可以說這事。陛下一樣後宮無人,導致各種謠言四起。皇太妃心裏肯定掛念陛下這事。要是兩人都沒這個心思,實在要拖一拖就拖吧。按人活百年來算,二十也不大。”

二十是不大。曹夫人生容寧時不止二十。

陛下剛遭遇逼宮,這段時日容寧離不了身。那幹脆到兩人麵前去催。她對林芷攸連連點頭:“就這麽辦。”

曹夫人有些不舍:“你家裏生意做得大,明年開年後你竟是要南下去幾個月。我一個人要無聊了。”

林芷攸安撫著曹夫人:“不會無聊。還有那兩個小家夥。他們不適合跟著我去江南,勞煩娘照顧了。”

曹夫人一聽,頭都大了:“……那還是無聊些好。你要早些回來,我這身子哪裏扛得住他們折騰。前兩天說要帶朋友來家裏玩,整個府邸眼見要被他們謔謔一遍。”

林芷攸當即笑出聲。

而被曹夫人掛在心尖尖上的容寧,在永安園裏吃好喝好,麵上暫且不管鍾如霜的事,但這幾天不管是上朝還是秦少劼批奏折,她都在想鍾如霜的事。

一想鍾如霜,便想到先帝。

一想到先帝,就想到韶陽二十三年夏天。

秦少劼的木鳥在容寧隨身跟著後,本該束之高閣,現在被容寧討要,被她捏在手裏把玩。容寧把木鳥翻來覆去盤著,腦子格外清楚。

她這輩子雖然膽子大,也會做不少出格的事,但總體來說不會做一些被人指著脊梁骨戳的活。但她這幾天回味了一下秦少劼說的先帝所作所為,總忍不住多想。

先帝派了多少人去查鍾如霜?這連秦少劼都不知道,說明錦衣衛裏寶坤也非完全知道當年鍾如霜的事。

龐太師死後,鍾如霜埋下很多殺機。如果先帝找到了人,但是沒說呢?可能是沒來得及說,也可能是說了但沒來得及轉述。

區區應付一個鍾如霜的小事,很容易被眾人忽略輕視。

容寧將木鳥放在桌上,肅然趁著屋子裏隻有秦少劼、她和全盛三人時,開口:“陛下。臣要做一件大逆不道的事。”

秦少劼頓時抬頭,突然有所盼:“與朕相關?”

容寧:“有!”

秦少劼擱筆端坐:“你說。”

容寧:“我要去挖墳撬棺材。”

秦少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