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秦少劼安然躺在**, 並沒有空閑下來。
他讓全盛在**支了一個小架子,再讓人拿來了書和折子放在床邊。折子看完就看書,全部看完, 想來容寧也回來了。
事實上容寧回來的有些早。
秦少劼一手折子, 一手筆批紅,還沒結束今天的公務。
他聽到容寧的問話,神情沒變,半點不意外。
在容寧出發時,他便知道容寧會遇到什麽事情。
瑞親王沒能夠說什麽就沒了性命。容寧親自去處理王府諸事, 必然會撞見瑞王妃。瑞王妃知道的事不少,其中有他都不清楚的一些瑣事。
那些事屬舊事,父皇當年將事告一段落,告訴了他一些。那些被容寧知道也沒什麽。她年紀漸長, 而師傅已然外出, 容寧知道那些事是遲早的。
至於皇陵那兒, 他大皇兄不給他下絆子, 他都不信那人是他大皇兄。
桂花味濃鬱, 秦少劼望著容寧滿臉友善“威脅”的姿態, 沒有從人眼裏找到一絲的懷疑、惆悵、怨恨。那些負麵的情緒似乎很容易被她壓在腦後。
他想問容寧知道了點什麽, 又下意識壓下了筆, 沒問。
秦少劼看了一眼全盛。
全盛知道意思,妥帖退下, 將門帶上,也叫走了周圍看守的人。
屋裏隻剩秦少劼和容寧。
秦少劼示意容寧:“坐下說。”
容寧轉頭看看椅子,發現有點遙遠。她正準備提著兩袋桂花糕去搬椅子, 就聽秦少劼再說了聲:“坐床邊說。糕點放桌上。”
說罷,秦少劼便把他**小桌子給整出了地。
容寧將糕點放到小桌上:“……陛下, 這是不是有點不成體統。”在桌上吃糕點,到時候碎屑會全部掉到**的!
秦少劼:“那今晚就換個地方睡。”
半點不以為意。
容寧:“……”很好,寢宮多就是了不起。
糕點放在桌上,沒有裝盤裝飾,看上去相當樸實無華。紙袋裏露出淺淡白色以及上麵點綴著的細碎桂花,瞧著相當誘人。
秦少劼問容寧:“從頭開始講有點長,時間跨度也久。想從哪裏開始聽起?”
容寧坐下,取出一塊桂花糕:“從蒲先生講起。他師從哪裏?收了哪幾個徒弟?現在又為什麽整天都在外麵?他和那個標識又有什麽關係?”
說著,一口咬上了香糯軟甜的桂花糕。
吃歸吃,她兩眼盯著秦少劼,半點沒有挪開的意思。
秦少劼明白。即便容寧對他毫無懷疑怨恨,也代表著她能接受一無所知。
“朕跟他學習時,他已經在京郊住了很長一段時間。”秦少劼其實曾經也問過師從,“朕第一次問師傅,師從哪裏。他說故人已逝,不用多提。很少會說起。”
一般來說,不樂意提的,要麽是這一場逝去讓人非常傷心,要麽就是這一場逝去不可以隨便說。
他慢慢說起過往,也拿起了一塊桂花糕吃起來。
吃完一口才繼續講。
“你在京城幾乎打探不到消息。那個名字被列為禁忌,當然也沒有多少人會說。時間一久,記得的人不說,年少的人更加不知。”
容寧覺得自己不該買桂花糕。
她該多買點吃起來嘎吱嘎吱的,像下酒菜一樣聽秦少劼講故事。這事從頭說起看來真的很長。
“他師從龐敏達,龐太師。那時父皇還沒登基,龐太師因罪入獄,滿門抄斬。這種案子一定敲定,很難再改。後算不得沉冤得雪,隻能說龐家人都被好好安葬了。”
讓帝王承認殺錯了人,那簡直難比登天。至少要等後一代或者秦少劼這一代幫忙翻案才有點可能。但這等翻案又容易讓人覺得先人是真做錯了事,一般也不會翻案。
“龐太師有不少學生,但要說真正的弟子隻有兩人。一為朕師傅蒲盛宏,二為他師姐鍾如霜。”
容寧一下子想起那個女子“秋霜”。
她詫異:“龐太師第一個收的弟子是鍾如霜?這標識和她有關?她想要做什麽?蒲先生在外是想要找到她?”
容寧的問題變得更多了!她緊張吃起了桂花糕,嗚嗚含糊說著:“你快嗦!”
秦少劼好笑看著容寧加速猛吃,又很想知道過去的樣子,講快了一點:“鍾如霜是龐太師從牙婆那兒買到的孩子。她長得太好,要被賣去不幹淨的地方。她被龐太師帶走後,學東西的能力初步展現,一目十行,過目不忘。”
常常覺得讀書很頭痛的容寧:“……”
容寧反應過來:“不對,秋霜長得很普通。”
秦少劼表示:“她厭惡自己的容貌,會易容。她的頭發不知道是不是真的。當年龐太師出事之後,她剔去了所有頭發,以示一樣斷了頭。”
容寧微怔。
鍾如霜這個女子,決絕至此。
不過容寧也因此反應過來,難怪各地都沒有這麽個人。跑到哪裏都能夠輕易換一張臉的話,實在太簡單了。
秦少劼:“後來朝廷把抄龐家拿來的東西,大部分給了鍾如霜和朕師傅。龐家沒有人了,而她身份到底算是龐太師的弟子。她卻將書全部捐贈,變賣了餘下所有東西,很快離開了京城。沒有人知道她去了哪裏,去做了什麽事。直到你在邊塞羅卜藏青手裏收繳到了那個木盒。”
容寧意識到:“所以蒲先生才會去找她。”
秦少劼應聲。
“同一個師門,朕師傅因龐太師當年的遭遇,不樂意出山為官。別人說起來,當然不能說真的理由,幹脆就說不知道什麽緣故。鍾如霜出去遊山玩水,不願再回京城,自然也相當正常。不僅朕師傅在找她,父皇明處暗處派了不少人在找她。朕至今尚不知道派出了多少人。”
這些都是他上位之後,錦衣衛寶坤和他師傅告訴他的。這些事不算國事,他即將登基,要關注的事太多,於是這種既不能讓旁人知道,又不算國之重事自然被擱置放後。
秦少劼登基後,讓容寧回來也才一個多月。這一月有餘,光處理日常事務和山西一事,就花了他太多心思。再加上他想要容寧當皇後,心思也放了很大一部分在這事情上。
容寧渾然不知道,秦少劼沒和她說那麽多的事,全然是因為太忙。其中忙碌的一個原因還是她。
她問秦少劼:“鍾如霜是打算替當年的龐太師複仇?”
秦少劼頓了頓:“當年那些人基本上在父皇在位時就已經死的死,被處理的被處理。不然也不會讓龐太師得以好好安葬。朕師傅臨走前,說她不是在複仇,而是在踐行她的理念。龐太師不希望她沉溺於個人情感,而她一向來聽龐太師的話。”
容寧:“那她想做什麽?”
此時的江南,橙黃落葉如蝴蝶飄然落下,被白衣長袍的蒲盛宏捏住。
他帶著興味拿著小巧落葉扇了扇秋日涼風,和自己三徒弟淩子越說著:“江南的景色真是一年四季各不相同,各有韻味。”
淩子越手持長劍,冷漠站在那兒一動不動。
不遠處推著一輛小車匆匆過來的華服青年,看見蒲盛宏如此休閑的作態,額頭青筋都要冒出。他怒衝衝推車到人麵前:“師傅,你要找人趕緊出門去找!為什麽我辛辛苦苦幫忙找人,還得給你推一車日常生活用具過來?我這江南的生意不做了嗎?”
“哎,符倫,你身為大弟子,體貼一下淩子越。他年年跟著我,好不容易可以休息休息,你怎麽能讓他趕到江南,還要受這種苦!”蒲盛宏將落葉插在大弟子符倫頭上,“好看。”
符倫:“……我沒說不體諒他。我說的是師傅你!再不濟你讓小師弟給你派兩個人啊。他都當上皇帝了,怎麽不能安排兩個人?”
他知道自己說不過師傅,無奈轉了話題:“說起師姑。師姑之前應該是在山西。現在又不知道換了一張臉跑哪裏去了。她這麽些年也不知道在各地埋下了多少的事。”
蒲盛宏又在空中捏了一片落葉,看上去童心未泯。
符倫在旁習慣了,自說自的:“她的觀念一向和師傅不同。同為治世。師傅你不入朝為官,但也主張自上而下,讓帝王多關注百姓,為百姓謀求福利。”
“師姑不同。師姑可是一心認為,人心不可測。朝堂之上也非帝王一人之朝堂,還有明爭暗鬥的一群朝臣。隻有自下而上,威逼他們一心對外,才能推進朝堂上下關注天下。”
這種念頭極為危險,偏偏師姑那麽多年以來,一直在各地走動。她布下的一個個殺招,幾乎是從未停歇過。而靠著這些,從邊塞羅卜藏青來看,先帝和群臣確實對此上下齊心。
這種事情損了不知道多少人的性命。萬一這些事導致王朝覆滅了怎麽辦,天下動亂、戰火紛飛,隻會愈加可怕。
可在師姑眼裏,要是王朝覆滅,便是這個帝王和朝堂不適合再存在。既然如此,天下幹脆動亂、戰火幹脆紛飛。不破不立,新的皇朝自會誕生。
古往今來,一直如此。
這種念頭簡直可怕。
蒲盛宏在大弟子嘀嘀咕咕不停念的話中,翻看著葉子,想起過往。
他還記得那年在京城郊外的屋子前,師姐收拾好了所有行頭。她戴著不知道哪裏弄來的假發,臉上的模樣普通極了。
那時雪落的很大,洋洋灑灑不適出行,但她執意要走。
她仰著頭,任由白雪落在她的頭發上:“風雪滿頭也算白首。”
他喜歡她,卻知道他留不住她:“師姐,你要去哪裏?”他以後可以在哪裏找到她?可以往哪裏寫信問候她?
她勾起唇,背身離開:“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