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小小的丁勇康認真點了頭。

他知道蒲盛宏就是蒲先生。蒲先生身為帝師, 名氣極大。能當皇帝老師的先生很多,但多是朝堂重臣,唯有蒲先生不同。

至於鍾如霜這個名字, 他倒是沒有聽過, 隻能在心裏暗暗記下。

容寧和人約定好,很快繼續去聽那些江南的將士統計和匯報。她走在前頭,丁勇康跟在後麵。對於丁勇康而言,他心中依舊是難過的,可那種戰勝的喜悅一陣陣蔓延上來, 根本壓不住。

太高興了。

丁勇康的腳步雀躍起來。他戰勝了丟人、證明了自己。他向所有人都展露出來,他的陣法是有用的!沒有人可以再輕視他!

容寧察覺到丁勇康的輕快腳步,很快放下心來。

為將者注定不能太將傷懷掛在身上。要是收不起悲痛,若有後續戰爭, 則很容易顧此失彼。他們要顧及活著的人。活著的人更多。

江南的士兵們也是又悲痛又高興。他們悲痛於戰場的殘酷, 高興於他們終於沒有徹底落下麵子。雖然他們是以多勝少, 死了不少人, 但他們是贏了!

他們徹底剿滅了這一群令人憤恨的凶徒, 可以護住餘下的百姓!

“要我說, 打仗這種事情還是要看我們。我們當初就是沒準備。”

“可不是。我們一個能打十個!”

他們很快紅著眼眶吹噓起自己殺了多少個人。

軍醫治的兵, 嚴重的可能扛不過。不嚴重的好了之後也很容易無法再留在軍中。好在軍中會撥一部分錢給他們。

容寧帶著丁勇康看這些, 一點點和人說著:“行軍打仗永遠不是隻有衝鋒陷陣那麽一點事。戰後的繁瑣也一並要在意。他們有些受了傷,回家沒法種地, 得給他們想謀生的法子。兵部一向來對此事放在心上,但這麽多年政令下達總有疏忽。容家能做的有限,你以後也要放在心上。”

丁勇康細心聽著。

兵法書上很少有會說這些。兵法書上多教的是如何練兵如何打仗, 有些也會講利用各種兵器地形,甚至神神叨叨不可信又忍不住要提一嘴的迷信。

容寧開口:“有的人為何會變成細作?是因為對方給的好處多。外人都知道給人以利益才能挖人, 我們在內要是什麽都缺可不行。雲南以及北塞就是如此。江南富裕,則是要防細作便攻心為上。讓兵知道他們該做好什麽。”

丁勇康聽得認真。

容寧能教的盡量教。

教到後來,軍中休整差不多,容寧折返。

江南之前的戰敗太過難看,如今戰勝也不敢太過張揚。他們沒有人敢向帝王邀功,一群人慶幸著保住了自己的位置,見到旁人都壓不住笑意。

當然,此時鬆了口氣的總領軍蔡將軍已經有了個外號,叫“蔡五千”。丁勇康身為小丁將軍,在打完仗後很快一樣有了個外號,叫“丁一千”。前者是嘲諷,後者是榮耀。

秦少劼看到戰損,多看了一眼丁勇康的練兵效果。區區一個多月,丁勇康帶出來的士兵比別的將士帶出來的士兵死亡的人數少。

丁勇康的一千人衝在最前麵,最早對上八百外寇。

這就代表著兩種可能,一是這批士兵都是肯吃苦能打仗很勇猛,二是丁勇康的眼光和指揮統軍本事好。

兩個可能都是好事。

往後是可期。

“該罰要罰,該獎要獎。”秦少劼見容寧回來,朝著人招招手,“丁勇康年幼,這次來是臨危受命。獎多一些。但他已經是四品,不太能輕易升遷,先獎一些銀錢糧食,再賜一把劍。”

這對於沒錢的丁勇康來說,是最實際的東西。

容寧走過去:“江南的將士呢?”

秦少劼:“按小捷算。殺敵者按照每小隊嘉獎。他們如今是分了十一人一小隊對吧?”

容寧:“是。”

秦少劼應聲:“嗯,那就這麽獎。”

……

丁勇康領了容將軍的命令,每天都去兵部幾人麵前露臉。

軍中的獎勵下放下來,給江南的軍多是以銀錢和米糧嘉獎為主。唯有丁勇康被饋贈了一把寶劍,名下兵還被帝王親讚“江南勇士”。

本該是快樂的丁勇康,不算特別快樂。

他小小年紀,陷入了一點愁苦。

要怎麽才能夠讓這些大人和自己講那麽以前的事情?

詹大人一邊處理兵部的事,一邊帶丁勇康。他不介意帶丁勇康。別人討厭帶孩子,多是討厭自己怎麽教都教不會。但一旦教一個隻要教很快就會的孩童,那滿足勁別說,格外讓人飄飄欲仙。

太舒暢了。

詹大人見丁勇康愁眉苦臉的,笑著問:“怎麽了?是軍中要招水兵的事苦惱到你了?這事蔡將軍更需要操心。再者水師練兵不是一天兩天的事,陣法上也與步兵作戰不同。我回頭給你找幾本書。”

丁勇康搖頭:“不是。”

詹大人好奇:“哦?那是什麽事情能讓你這表情?”

丁勇康絞盡腦汁,說出口:“我想知道兵部的大家以前念書時是怎麽樣的。”

詹大人恍然大悟:“哦,你在愁科舉。”

武舉和文舉截然不同。武舉大多是走的軍路,升上去也是指揮使,其後是將軍之位。當然一旦少了打仗的事,晉升是相當困難。隻有極為罕見的個別,會棄武從文,轉而當文臣。

這極個別的例子,多要帝王賞識,又要吏部和內閣同意。

文舉走的是仕途為主。科舉中舉之後入翰林,三年後出翰林去各種適合的地方任職。有些實在是人才,三年不到就能被破格提拔。

現在的丁勇康才八歲。

詹大人實話實話:“我八歲還在被我先生打板子。”

他想起過往好笑說著:“稍有天資,年少輕狂,後來考科舉的時候才發現有天資的人太多。尤其是春闈殿試左右見到的學子。什麽過目不忘的、什麽出口成章的,還有人書都出了不知道多少本。”

丁勇康問:“先生在京中朋友很多麽?”

詹大人自鳴得意:“那是多。每一屆科舉,很多人到後頭都能互相認識,通過他們又能認識朝廷中其他人。有的是老鄉當然也就認識了。”

京城官員總共才多少人,基本上都能一個串一個。

“我好像沒有什麽認識的同齡人。”丁勇康又問,“馮大人和徐大人在京城那麽多年,一定認識的人比先生更多吧?”

詹大人莞爾:“不一定。徐大人是兵部尚書,本就不該與群臣多私教。他成婚多年子嗣環繞。這把年紀已經很少會出去和好友一塊兒吃喝玩樂了。哪裏忙得過來。至於馮大人……”

“馮大人是一個很守舊的人。認定的事情也會較為固執。這些年好友就那麽幾個,來往也都是那麽些人。”

丁勇康:“那其他郎中呢?”

詹大人又把其他郎中的交友情況一一說了。有的是極為能交友,比詹大人他自己更誇張。這人在軍中的熟絡程度堪比容寧容將軍。

有的人則是格外埋頭苦幹,每天不幹活的時候就回家。幾乎可以算得上是孤臣。

詹大人以過來人教育丁勇康:“人各有性子,往後也會有自己生活。不用太在意。”

丁勇康根本不在意。他隻是為了套話完成容將軍的任務。

小丁將軍稍稍有點心虛,但還是努力和自己先生說著:“我聽說陛下的先生是蒲先生。那像蒲先生這樣博學知名又不需要在意朝堂上的人,是不是會有很多好友?”

詹大人聽到這話,隻以為丁勇康想要做一個博學的人,這樣就能擁有很多朋友。

他眼神一軟:“博學之人,天下人都是他的朋友。”

丁勇康:“……”不是很想聽這種話。

詹大人並沒有感覺到丁勇康的這點無奈,而是繼續笑了笑:“隻要你成就足夠,那些人都會圍上來。但你要記得,你成就不夠時圍上來的那些,更適合做朋友。”

“嗯。”丁勇康知道。

八歲的小丁將軍繼續苦惱:好像什麽都沒問出來。該怎麽換個說法繼續套話呢?

詹大人倒是舉起了例子:“蒲先生也有過低落的時刻。當初和他交好的人還是有不少。其中有還是皇子的先帝。”

丁勇康詫異:“蒲先生有低落的時刻?”

身為好友眾多的詹大人,當然消息靈通。他說著過往:“這天下真正一帆風順的人,攏總才幾個?”

“你年紀小,這些事本來不該和你說。你就當聽聽。蒲先生當年師從龐太師,龐太師出了一些事,當然沒什麽人會樂意和蒲先生明麵上多結交。你應該都不知道龐太師是誰。”

丁勇康確實不知道。

詹大人是將丁勇康當自己學生,又因丁勇康年幼也沒什麽人可以說這種私密,才會說出這種前塵過往。換成是旁人,他絕不會多說一個字。

丁勇康問:“還有誰和蒲先生明麵上結交著?”

詹大人卡頓。

他也不知道啊。那時候他才幾歲?他和丁勇康差不多年紀,好像比丁勇康還小。

丁勇康見自家先生答不出,直搖頭:“先生,你也有不知道的事啊。”

詹大人:“……我回頭就去幫你問。”他必須要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