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晶瑩剔透的淚花在眼眶打轉,周湘雲故作堅強不讓流下來,紅唇緊咬,欲說還休地看著李春花,滿是自責羞愧。
李春花活了大半輩子,苦情戲見多了,周湘雲打完自己就開始哭訴,肯定是為洗白自己。
偏偏她沒有,李春花有些動搖。
“媽媽——”李春花不心疼,小苗苗心疼壞了,淚眼汪汪伸出小手,要去抱抱她媽。
周湘雲將小團子抱過去,親吻她的額頭,輕聲道歉:“媽媽對不起苗苗,媽媽不配做苗苗的媽媽。”
小苗苗摟住她媽的脖子,抽抽搭搭,“是苗苗不乖,媽媽讓苗苗去接姥姥,苗苗跑去鑽小林子,害媽媽挨姥姥罵。”
原來不是放娃出去耍,是讓兄妹倆去接她,李春花眸光微動。
小苗苗小心翼翼捧起她媽的臉,撅起小嘴輕輕地吹了吹,奶聲奶氣地哄道:“苗苗呼呼,媽媽不痛。”
“媽媽不痛,謝謝苗苗。”周湘雲揚起嘴角,對著閨女笑笑,眼淚卻再也忍不住地滑落。
此情此景,不由得讓人想起那句老話:女子本弱,為母則剛。
李春花覺得自己好像誤會周湘雲了,她輕咳一聲,“好了,別膩歪了,趕緊燒點水給倆孩子洗澡,不然著涼還要花錢看病。”
“水燒好了,”周湘雲看向李春花,像是有點怕她,立馬看向別處,小聲嘀咕,自言自語般,“就想著這麽冷的天,媽回來可以洗個熱水臉去去寒。”
李春花往灶房望,比她想象中懂點事。
正在門外屋簷底下收傘的周宇回頭看他姑,原來他姑讓他一早起床燒水是為了奶,他姑好孝順哦。
小苗苗坐在木桶裏洗澡,熱氣把她的小臉蒸得紅撲撲,一雙大眼睛染上水汽,透亮分明,忽閃忽閃,可愛極了。
雖說小苗苗已經兩百歲,但尚未化形,加上熊貓崽崽百分之九十九的時間都在睡大覺,這麽一算,小苗苗心理年齡其實跟兩歲多的人類幼崽差不多,自然也十分鍾愛耍水。
小手在水裏劃拉,咯咯笑個不停,突然想到什麽,翻來覆去地打量,仿佛不是自己的手。
右手扒拉著左手的指頭,嘟囔地數著數,“一、二、三……三、二、一……一、二、三……”
來回重複幾遍,懊惱得不行,又束手無策。
周湘雲算是看明白了,小團子會數數,但不多,就三個。
憨態可掬的小模樣,怎麽看怎麽逗人,就連進屋一直板著臉的李春花,拉挎的嘴角也有所鬆動。
周湘雲出手解救陷入死循環的小團子,在她無名指和大拇指上輕輕一點,“這個是四,這個是五,苗苗好厲害,有五根手指頭耶。”
李春花翻白眼,幼稚,誰不是五根手指?
“不厲害,苗苗有六根手指頭的。”小苗苗想念自己鋒利又結實的熊掌了。
童言無忌,李春花和周湘雲並未把小苗苗的話當回事,周湘雲伸出自己的手,跟小苗苗的小手放一塊,安慰道:“媽媽也五根手指頭哦。”
小苗苗下意識地看向李春花。
李春花很嫌棄,很不情願地伸出手,“姥姥也五根手指頭,哦。”
最後一個字幾乎是從牙縫裏擠出來的,太難以啟齒了。
小苗苗歪著小腦袋,瞧著眼前的三隻手,恢複興致,哇哦一聲,“好厲害,姥姥媽媽苗苗都是五根手指耶。”
似乎還不能表達自己的心情,一頭紮進洗澡水裏,周湘雲趕緊將人撈起來,“別嗆著了。”
小苗苗像隻小狗狗地甩甩頭,甩了周湘雲和李春花一臉水,意識到自己闖禍,有些尷尬地咬著小手。
周湘雲噗嗤笑出聲,摸摸小苗苗濕噠噠的小卷毛,“小淘氣~”
小苗苗微微蹭她媽的手心,發出奶奶的兩聲吱吱叫。
怎麽跟小貓貓一個樣,李春花心想,不過,還……怪可愛的。
洗完澡,小苗苗被她媽裹在懷裏抱回屋,屋裏燒著碳爐子,並不是很冷,周湘雲還是擔心小團子凍到,將她整個塞進被褥,團團纏住,隻露出個小腦袋,再用毛巾幫她把頭發擦幹,柔柔軟軟的發梢翹起來幾根,像春天冒出枝頭的嫩芽。
周湘雲把持不住地擼了兩把,完事,對著蠶寶寶的小團子犯起了難。
原主偷偷溜走,根本沒想帶閨女,行李都是自己的東西,小團子除了身上穿的衣服,連個肚兜也沒有。
“小女娃的衣服,我這兒有兩套,要不?”李春花拎著包裹走進屋子。
周湘雲看了眼,那不是小老太太剛帶回來的包裹嗎?原來裏麵裝的是小苗苗的衣服,看來小老太太並不是看起來的那樣不近人情。
李春花打開包裹,將衣服平平整整放到**,抽出一件紅棉襖,往小苗苗身上比劃,誇讚道:“好看。”
周湘雲伸手過去,感激道:“謝謝媽。”
李春花不鬆手,目光如炬地看著她。
周湘雲不明所以:“媽?”
李春花倒也不避諱,直接道:“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
也就說,想穿紅棉襖可以,給錢。
周湘雲聽懂李春花的意思,悻悻然地把手縮了回去,一副對不起自己閨女的愧疚表情,喃喃地跟李春花坦白:“媽,我沒錢,真的。”
雖然周湘雲沒埋怨她不近人情,算盤打到自己閨女和外孫身上,李春花也不會心軟,沒人能在她手裏占得便宜。
這些衣服,她是沒花一分錢,但出力了啊。
一聽說周湘雲把閨女帶回來,李春花就馬不停蹄地去了老二家,從二兒媳手裏搜刮出兩身小女娃的衣服。
二兒媳去年懷了二胎,肚子又大又圓,都說是女娃娃,正合老二兩口子心意,兩人盼閨女好多年了,終於得償所願,孩子沒出生就準備了好些衣服,有些自己買的,有些別人送的,像這兩身就是二兒媳娘家那邊送來的。
雖說是舊衣服,但沒有一個補丁,不就跟新衣服一樣。
畢竟這個年頭,好多人家的衣服都是新三年舊三年,補丁又三年地穿過來的。
“沒錢啊,那就算了,”李春花將衣服一件一件地放回包裹裏,嘴裏念念有詞道,“小家夥的衣服,我放堂屋炭盆邊上烤著了,隻是天冷,一時半會兒幹不了,不過反正沒事兒,就窩**等著吧。”
周湘雲又白又嫩,在城裏肯定過得不錯,她才不信她沒錢,就是摳門,跟她大兒媳一個樣,自己親生骨肉,也舍不得花錢。
李春花站起來要走,褲腿被拉了拉,果然不出她所料,想在她這兒蹭吃蹭喝,門都沒有,她低下頭看她。
周湘雲連忙鬆手,“媽,我真的沒錢,可以拿東西換嗎?”
李春花皺眉,“什麽東西?”
周湘雲從襖子裏兜掏出鐲子,用一塊手帕包得嚴嚴實實,小心翼翼地展開,攤在手心給李春花看。
成色並不是非常好,應該值不了多少錢,不過周湘雲很寶貝,李春花多看了兩眼。
“這個鐲子,是我身上唯一值點錢的東西了,”周湘雲伸手細細摩挲著鐲子,眼裏情緒萬千,最後眼尾微微泛紅,將鐲子雙手遞給李春花,“媽不嫌棄,就收下吧。”
這個鐲子一定對她意義非凡,李春花看著鐲子想。
周湘雲目光幽幽地望向窗外,她方向感不好,也不知道哪邊是西北,反正足夠悲傷就行,然後喃喃道,“這隻鐲子是苗苗她爸送我的新婚禮物,現在曲終人散,分隔兩地,也不知道猴年馬月才能再見,留著它,不過徒增感傷罷了。”
周湘雲戀戀不舍地看了眼玉鐲,想笑,笑不出來,澀澀地扯了扯嘴角,“他說,這隻鐲子他去寺廟開過光,可以保佑佩戴之人平安喜樂。”
“媽,我現在把它送給你,希望你和爸長命百歲,開開心心每一天。”周湘雲毅然決然地將鐲子放到李春花手中。
玉鐲本涼,周湘雲一頓摩挲,帶著她的體溫,李春花拿在手裏,臉色頓時有些不自在,明明那麽舍不得,還是把鐲子給了她,可見跟她弟弟一樣,是重情重義之人。
“鐲子我先收下了,”李春花連帶周湘雲那塊手帕一並拿走,包好後,放進衣服兜裏,又道,“回頭給你立張字據,就當鐲子抵押給我。”
周湘雲不問多少錢,隻是乖巧地點頭。
“給你一張大團結,”李春花豪氣萬丈不過兩秒,開始跟自己親閨女明算賬,“這些衣服,我收你兩塊錢,還剩八塊錢,就當接下來兩個月的生活費,等到地裏有活了,你就去賺工分抵賬,什麽時候把錢還上,什麽時候還你鐲子。”
周湘雲:“……”
這合計不花一分錢騙她一隻鐲子。
不說原主在城裏長大,從沒下過地做農活,就算是她拍過這種類型的劇,也隻是做做樣子,哪是這塊料。
把命豁出去賺工分,也填不飽自己的肚子,還有跟她一樣能吃的閨女,到頭來別說抵賬,還得欠一屁股爛賬,到時候李春花不把她拿捏得死死的才怪。
李春花掃過周湘雲的臉,冷哼一聲:“怎麽?覺得我占你便宜?那鐲子還你,好心當驢肝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