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宴席因為謝欲晚的到來安靜了一瞬, 隨後,又顧自吵鬧起來。
丞相大人同靜王府關係不錯,這是長安城中人盡皆知的事情。如今長寧郡主及笄宴, 丞相大人來赴宴也是尋常事。
平日在旁的宴會上, 丞相大人就喜歡坐在角落之中, 故而此刻的位置也算合理。
眾人用餘光打量了一兩眼,又開始同身旁的友人交談起來。
唯有薑嫿,始終看著桌上的點心。
她一個奉常府的小小庶女,在這般宴會上, 如何能夠被安排在丞相大人身旁。薑嫿不願意細想,畢竟這也不是她能夠決定的。
可能是因為那個‘學生’的名號吧。
一旁, 青年淡淡地看著前方的舞樂, 也未向她這邊看上一眼。這讓薑嫿舒適了許多,她將從前那些事情放下, 自然不想再同謝欲晚多什麽旁的交集。
直到一聲輕聲的‘小姐’從身側傳來。
聲音軟軟的, 是橘糖。
薑嫿一怔,下意識看過去, 然後就看見橘糖對她眨了眨眼。不過一小會, 橘糖已經到了她身旁,占了晨蓮的位置,為她斟酒。
橘糖過來時,晨蓮也就安靜地退到了一旁。
薑嫿望著橘糖, 眸色很溫柔。若是前世她還有什麽割舍不下的,可能就隻有橘糖了。她輕聲道:“橘糖, 晚好。”
橘糖將一杯酒遞過來, 宴會上給小姐們桌上上的酒,都是甜甜的果酒。隻是這次, 不再是晶瑩的葡萄酒了,酒水糯白,散發著一種淡淡的荔枝香。
薑嫿有些訝異,荔枝釀酒,已經很是奢侈。
如今隻是一個傳言不太受寵的郡主的及笄宴,靜王府已然奢侈至此嗎?
她飲了一口,不似上次的葡萄酒,荔枝酒的香味很淡,隻有一種淡淡的甜,但是格外地清香。若是炎熱一些,冰鎮了當是更好喝。
橘糖一雙眸亮晶晶地看著她,輕聲道:“小姐的月牙糖吃完了嗎?”
薑嫿搖頭:“未曾,不是橘糖同晨蓮說,我一日隻能用一顆。”
這番話逗笑了橘糖,她小聲道:“橘糖原也以為,要等到小姐用完月牙糖的那日才能夠見到小姐的。今日未來靜王府之前,橘糖也不知道會見到小姐。”
薑嫿眸怔了一瞬,橘糖這是在告訴她,今日她被邀約的事情,同謝欲晚無關。知曉同他無關之後,她心中淡淡的慌亂也平息了。
又同橘糖交談了幾句,橘糖便回去了。
說是回去,其實就是走了兩步,到了隔桌。遠處靜王和長寧郡主已經出席了,她在遠處靜靜看著,下麵一些公子小姐上去送賀禮。
餘光中她發現謝欲晚也準備了一個錦盒。
以為是給長寧郡主的及笄禮,她一直靜靜地等著,宴會應該等到送完禮了才會真正開始。
遠處司洛水也上前送了一個木盒子,見到遠處的她,彎著眸對她笑了笑。一旁的司禮也對她微微點頭。
她也點點頭,算是回應。
橘糖在一旁看著,隨後看向了身側的公子,最後看向了那個桌上的錦盒。
公子同靜王熟悉,同寧玉郡主也見過幾麵,但是長寧郡主,靜王府將長寧郡主保護得好,從來不讓長寧郡主摻和那些事情,公子哪裏會和長寧郡主有什麽交集。
送及笄禮,那更是不可能了。
果然,直到宴會快要開始,那個錦盒一直都放在桌上。
薑嫿垂著眸,想著商陽賬本的事情。這些日她已經回憶得差不多了,隻有兩三處細節,還有些需要斟酌。但是不知謝欲晚是否要的急,若是急,她可以先把手上這份給他,然後自己再去想那幾處。
思及此,她正猶豫著怎麽開口,就聽見一旁的青年淡淡道:“學生不應該給夫子敬杯酒嗎?”
......
薑嫿轉身望向謝欲晚,他也正好轉過身,平靜地望著她。
即便大堂之中點了數百盞燈籠,但畢竟天已經黑了,他們的位置又在角落,燭火並沒有很亮。
光恍若點點螢火映入青年那一雙清冷如雪的鳳眼。
薑嫿很快垂下了頭,望了桌上那一杯荔枝酒。
學生同夫子敬酒,本是禮數。話是如此說,她的酒也敬了幾次,但被謝欲晚這般說出來,薑嫿總覺得有些怪異。
但左右隻是一杯酒。
她拿起酒杯,轉過身,正對著他輕聲行禮:“夫子。”
刹那間,薑嫿陡然想起。上一世她對這些禮儀全然不熟,便是敬酒也不會。大婚之日,旁人都散去後,房中隻剩下她和謝欲晚兩人。
她低垂著頭,隻能看見被喜燭映出的淡淡的影,彼時她惶恐、愧疚,還未知未來的一切。即便強忍著心中的情緒,但不知不覺,眸就紅了。
室內安靜了許久,隨後是青年沉穩的腳步聲,他被喜燭映出的影覆在了她的身體上,一杯酒遞到了她身前。
她怔了一瞬,是合巹酒。已經遞到了她身前,她隻能接過。她纖細的手指碰到杯子壁的那一刻,聽見青年淡淡道:“禮數繁瑣,受累了。”
隨後,他坐在了她身旁。
她抬起眸,在喜燭明亮的光中,望向一身喜服的謝欲晚。他容貌本就生的清冷俊美,如今一身紅衣,更是襯得人如玉。
她捏著酒杯的手緊了一瞬,對上了那雙向來清冷的鳳眸。可能因為喜燭的紅的,窗紙的紅的,青年身上的喜服是紅的。
他的眸也透著一種淡淡的溫和。
他同她言:“手抬起來些,嗯,同我的手一起......”
她茫然地按照他的‘吩咐’做著,再反應過來時,他們之間的距離已經很靜了。兩杯酒隔在她們身前,許久之後她都記得青年眼中的深沉。
回過神,她飲下了杯中的酒。
淡淡的荔枝香在唇中蔓延開,她還未行完禮,一個錦盒就浮現在了她眼前。錦盒不算特殊,就是平日丞相府中用來送禮的錦盒。
錦盒之上,謝欲晚修長骨節分明的手指在燭光下泛著瑩白的光,如上好的溫玉。
是桌上那個錦盒。
薑嫿有些沉默地接過。
原來......是給她的嗎?
他眸色很淡:“夫子給學生的見麵禮。”
這般說了,薑嫿隻能收下,小心將其放置在了案桌上。錦盒看著並不大,適才她接過時,裏麵的東西也不重。
思來想去,她也不知道是什麽。
似乎真的隻是為了全一場禮數,宴會的後半程,青年的視線便再沒有落在她身上一眼。等到靜王下去後,宴會上陡然熱鬧了起來。
原本在對麵的司洛水和司禮也向她走了過來。
司洛水一身鵝黃色的衣裙,襯得整個人可愛嬌俏,全然沒了上次的沉悶。薑嫿看著,知曉事情全然解決了,也為她高興。
她也沒問真相,思來想去也就是有人想借著‘意外’破壞司洛水的名聲,那日見司洛水的模樣,應當也知曉那人是誰。
司禮依舊一身水藍色錦袍,恍然一笑間,如清風明月。
薑嫿見慣了謝欲晚那張臉,故而也沒有什麽感觸。
一旁的橘糖屏住呼吸,看著身旁的公子。這司公子......比她家公子,不知道要‘熱情’多少倍。
公子正淡淡飲著酒,似乎對身旁發生的一切毫不在意。
橘糖眨了眨眼,如若她適才未看見公子眸中一瞬的冷意,她可能也就真的信了。她移開眼,望向對麵的司公子,司公子看小姐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件上好的珍寶。
果然,下一刻,橘糖就聽見司禮笑著道:“過兩日小妹準備去遠山寺祈福,想邀請薑三小姐一同,不知薑三小姐可有時間?”
遠山寺,祈求姻緣的。
一旁的司洛水看穿了哥哥的心思,忙過來挽住了薑嫿的手:“我來長安來的晚,沒有什麽相熟的小姐。聽說遠山寺靈驗,便一直想去,但是苦於一直沒有相陪的人。明日要下雨,我們後日再去可好。”
司洛水身上有一股淡淡的香,少女軟軟的身子靠在薑嫿身上,語氣溫柔地撒著嬌。
薑嫿......沒能拒絕。
她正準備輕聲應下,一旁突然傳來青年平靜的聲音:“兩日後薑嫿需要抄書詩文,去不了遠山寺。”
......抄寫詩文?
薑嫿一怔,一旁的司洛水輕聲歎了口氣。
司禮視線在謝欲晚和薑嫿之間回顧一眼,溫聲道:“那三日後去就好,謝大人,請問三日後薑三小姐需要抄寫詩文嗎?”
誰都知道抄寫詩文隻是借口。但司禮隻是搖著手中的扇子,禮貌地問道。
橘糖心中輕呼了一聲,隨後默默地望向了公子。
謝欲晚卻看向了薑嫿,輕聲道:“一本詩文,你一日抄寫的完嗎?”
薑嫿指尖一頓,她自然抄寫的完,他也知道。
司禮在一旁搖著扇子笑著,司洛水對著她眨了眨眼。
她望向謝欲晚,猶豫了一瞬,輕聲道:“......抄寫的完。”
司禮一瞬間笑了出聲:“看來謝大人對自己的學生了解程度還不太夠。”
禦史大夫是朝中老臣,對於當今天子逼宮之事一直頗有微詞。不敢對天子言,日常便針對幫助天子一路上位的謝欲晚。
此時謝欲晚還不是十年後那個隻手遮天的權臣,司家世代忠臣,父親同丞相府不和,司禮向來也不遮掩對謝欲晚的態度。
司洛水聽了薑嫿的答複,眼睛一下子亮了起來。
謝欲晚沒有管顧司禮,隻是沉默地看著薑嫿,許久之後才自嘲了一聲:“司公子言的是。”
薑嫿垂下眸,沒有再看謝欲晚。
那方錦盒就淡淡地擺在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