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餘光中, 薑嫿隻能看見佛堂逐漸半掩的門。

黃昏的光映在她臉龐上,襯出少女潔淨姣好的容顏。她的手被身旁的老人扶著,拐杖聲在地麵上發出一聲一聲輕響。

薑嫿垂著眸, 輕聲應下老人口中的言語:“好。”

奴仆在前麵打開庫房的門, 薑嫿被引了進去。入目便是富貴的一片, 一片珠光寶氣中,薑嫿望向了身旁的老人。

祖母向來簡樸,平日給她們這些小輩的東西也大多不算珍重。

薑老夫人看著薑嫿眸中的驚訝,慈祥一笑:“那些是祖母當年的嫁妝, 這些年雖然用了些,但是到底還剩了些。小嫿沒了姨娘, 祖母心疼, 日後小嫿出嫁,嫁妝什麽便由祖母操辦, 嫁妝多些, 日後在夫家也好立足。”

這已經是祖母今日幾次談到婚嫁了。

薑嫿裝作自己不知,輕聲應下。上一世她同謝欲晚成婚的時候, 她的嫁妝都是謝欲晚讓人為她備的, 那些府邸、鋪子和銀錢,便是她即日同他合離,他為她準備的也可保她百世無憂。

薑老夫人牽著薑嫿的手,到了一堆華麗貴重的布料麵前。

薑嫿一怔, 一個庶出的小姐,穿這些布料裁出來的衣裳去別人的宴會上, 其實有些喧賓奪主了。

她平日素衣慣了, 陡然穿上如此華貴的衣裙,旁人該如何想。

這些東西甚至之前送過去的那幾大箱, 是想讓她惹了別人妒恨?可薑嫿又覺得不像,她望向祖母,輕聲道:“祖母,這些太貴重了,小嫿不能要。”

薑老夫人輕聲一笑,拍了拍她的手:“莫要胡言,衣裳都是給人穿的,哪裏來的貴重不貴重。這都是些年少女子適合的布料,留在老身房中也無用。小嫿看可有喜歡的,挑上一些,祖母讓人做了衣裳送到小嫿院中。”

這便是不要她拒絕的意思了。

薑嫿眼眸滿身猶豫,同薑老夫人對視許久後,手指輕輕點了稍稍素淨的幾套:“小嫿多謝祖母。”

後麵的奴仆將她指著的幾套收起來,薑老夫人又上去添了幾套,對奴仆吩咐道:“這幾日讓府中的繡衣坊盡心些。”

說完,薑老夫人又慈祥地看著薑嫿:“小嫿,你也到了及笄的年紀,如今祖母和你父親正在為你相看人家。上次去宴會上,可有合眼緣的公子?”

薑嫿搖頭。

上一次畫舫上,司洛水的事情占去了她大部分的注意力。相看公子什麽的,她也沒有放在心上過。她回來薑府,本也隻是為了查清姨娘當年的事情。如今她瞧出了一些端倪,卻還是尋到一個能驗證猜想的證據。

她話音剛落,薑老夫人的眼中就露出了滿意之色。

“上次遞來庚帖的那些公子,雖然一個個生的相貌堂堂,但祖母又去問了問家中情況,發現他們的確也都非小嫿的良配。小嫿才及笄不久,其實也不太著急,多在府中陪祖母兩年也是好的。”

老人眸中適時流露出不舍。

薑嫿眼眸輕輕地望著老人,若是上一世,在她什麽都不知曉的情況下,老人能待她如此,她應該會痛哭流涕吧。

但此時,她隻是輕聲道:“都聽祖母的。”

庫房內珠光寶氣,映的少女的眸格外地好看,薑老夫人滿意地看著麵前乖巧的人,慈祥說道:“過幾日是靜王府長寧郡主的及笄宴,寧玉郡主特意遞來了拜帖,說是對上次畫舫上出現的意外十分抱歉,想再邀約小嫿赴宴。”

“這幾日府中繡娘會將衣裳趕製出來,彼時小嫿可以穿著新衣裳去赴約。祖母聽說,宴會上會有許多公子才俊,小嫿若是有合眼緣的公子,回來府中告訴祖母便是。”

薑嫿垂下頭,沒有第一時間應下。

她適才還在想,祖母今日做的一切是為了什麽。到現在她似乎有些明白了,上次送來庚帖的那些閑散公子,祖母已經瞧不上了。

彼時謝欲晚待她態度不明,薑府和其他府的人都還在躊躇階段。前兩日丞相府傳出消息,言她會是謝欲晚唯一的學生。

從這裏開始,一切性質便變了。如今太子被廢,囚在東宮,三皇子和五皇子之爭,在前世一直持續到她們成婚後的第三年。

而丞相府在奪嫡之爭中從不站隊,如今各方勢力是想通過她向謝欲晚示好。

薑嫿抬眸望向身前的老人,而祖母想的,是如何通過她為薑家謀取到最大的利益。在前世,三皇子和五皇子之爭,薑家並未站隊。

後來太子登基,清洗了許多家族,世家中唯有幾家未受到牽連,其中便有薑家。

“從前未參加過這些宴會,小嫿害怕嗎?”見她遲遲不回答,祖母溫聲問道。

薑嫿輕點頭,小聲道:“宴會上的公子小姐,除了二姐姐,我都不認識。旁人都在交談,我隻能低頭吃點心。”

看著乖巧有餘聰慧不足的孫女,薑老夫人眼中的笑意更盛:“日後小嫿同人成了親,宴會隻會更多的,趁著還未出嫁,小嫿應該多去認識一些朋友。寧玉郡主三番五次邀請你,便是對你有好感。”

薑老夫人看著孫女猶豫了好久,最後輕點頭:“好。”

薑嫿回到自己的小院的時候,已經日暮了。暖黃的光緩緩地從天邊消散,一輪圓圓的月亮露出些許輪廓。

晨蓮推開小院的門,門口的燈籠映出兩人的影。

薑嫿進了院子,卻沒有去房間,反而是在院中的凳子上坐了下來。她望著天邊那一輪月,眼睛一動不動。

她想姨娘了。

這時晨蓮恰巧出房門,手中拿著一封信。等到了薑嫿身旁,她笑著道:“小姐,閉上眼。”

薑嫿聽話地閉上。淡淡的風從她耳邊拂過,帶著一股不算濃厚的筆墨香。

“小姐可以睜開眼了。”

薑嫿抬起眸,就看見了眼前的信件。

她怔了一瞬,因為信封上是姨娘的字跡。她從晨蓮手中接過,小心地打開,從裏麵拿出一張雪白的信紙。

紙張很薄,卻很有質感。她將信紙打開,淡淡的燭火下,看得不太清。不知何時,晨臉已經從屋裏麵端來了一盞燈,放在了桌上。

原本有些昏暗的亭子一下子明亮起來,暖黃的光照在雪白的信紙上,薑嫿也能夠看清信上的字了。

“小嫿,上次的安神香用完了嗎?姨娘最近又製了幾盒,李大夫看了看,說比上次的看著要好。其實姨娘看著是沒有什麽區別的,要是小嫿能夠幫姨娘試一試就好了。”

信隻有這樣短短一段,薑嫿卻紅了眸。

她輕聲笑了笑,溫柔的人說想念都是這般的迂回。

*

赴宴的前一日,盎芽將衣服送了過來。

雖然盎芽平日便總是笑著,但今日眸中的歡喜顯然更濃烈些。

晨蓮從奴仆手中接過衣裳,薑嫿望向盎芽:“多謝盎芽姐姐。”

盎芽倒也沒糾結稱謂的問題了,笑著道:“是奴分內的事情,這些衣裳都是奴盯著繡衣坊那邊做的,小姐不若現在試一試,若是哪裏尺寸不合適,奴現在去讓繡娘為小姐改。”

是前兩日剛量的尺寸,其實沒有什麽合不合適的,但是盎芽一番好意,薑嫿也沒有推辭。都是按照一樣的尺寸做的,她挑了一件看起來最樸素的。

但本就是富麗華貴的料子,做出來的衣裙再樸素也樸素不到哪裏去。

她挑的這一件,是用素白的綢緞綴著圓潤的珍珠。珍珠個頭不算大,但顆顆都很圓潤。她很快換好了衣裙,從屏風後緩緩走出來。

晨蓮眸中笑意濃了些。

盎芽怔了一瞬,隨後迎上去:“三小姐,可還合適?”

薑嫿輕聲點頭:“合適的。”

“那奴便放心了,老婦人交給奴的最後一件事情,若是奴沒有辦好,日後出了府也會惦念。”

“盎芽姐姐要出府了嗎?”

盎芽害羞地點頭,她已經二十歲了,即便時下民風開放,這個年紀其實也已經是老姑娘了。

薑嫿望著眸中明顯有喜色的盎芽,輕笑著道,她若未記錯,盎芽是家生子。家生子出府隻有一種情況,那就是祖母為盎芽姐姐尋了婚配。

她輕聲道:“祝賀盎芽姐姐。”

盎芽溫柔一笑,從衣袖中拿出了一對玉墜的耳環。

薑嫿茫然地接過,隨後聽見盎芽溫聲說道:“這是奴為小姐準備的及笄禮,隻是一直沒有找到合適的時間給小姐。如今奴要出府了,便想著今日給了吧。不算貴重,但是是奴用月銀在外麵的首飾鋪子買的。”

手中的玉墜很輕,看著成色其實不錯。

作為祖母院中的大丫鬟,雖然盎芽平日的月銀可能和府中一個小姐的份例不相上下,但這玉墜耳環還是有些貴重了。

薑嫿忙要推辭,卻被盎芽蓋住了手。

盎芽聲音很輕:“三小姐,莫要推辭了,就算奴一番心意。日後也望三小姐能平安順遂。”

送走盎芽後,薑嫿輕輕地看著被盒子小心安置著的玉墜。許久之後,她才合上了盒子。一旁的晨蓮笑著道:“小姐,盎芽姐姐眼光真不錯。”

薑嫿輕聲笑了一聲。

*

宮中。

雖然早早被封了王,但是徐宴時沒有府邸,沒有封地。

宮中人慣會逢高踩低,太子徐沉禮被廢之後,徐宴時的日子也開始‘不好過’了起來。

小太監看著日上三竿還在睡覺的主子,歎了一口又一口氣。

他這主子日子可真‘不好過’。從前太傅看在太子殿下的麵子上,還管束安王殿下三分,如今太子殿下被廢,太傅看見安王殿下便來氣,這不已經讓安王殿下沒抄寫完三千詩文就別去上書房了。

他家主子一個月多月了,出過宮,泛過湖,離開過長安,就是沒有抄寫過一個字。

這不日上三竿了也不見人影,平日除了寺廟跑的勤快些,一日日就是同長安城中那些紈絝公子到處玩。

小太監歎口氣,無奈上前敲門:“主子,明日長寧郡主及笄,主子您可記著些。明日去了宴會上,別胡來,如今太子殿下被廢了,您可不能再出亂子了。”

再出亂子可就沒有人幫你收拾了。

小太監到底沒有說出這句話,隻是看著東宮的方向,又是輕聲歎了口氣。太子殿下被廢之後,三皇子和五皇子見慣了主子紈絝,知曉主子如何也坐不上那個位置,平日倒也不怎麽為難主子,隻顧著同對方爭。

隻是以後,他的主子可怎麽辦呀。日後便是要做個閑散王爺,也得是東宮那位登基呀。

*

隔日。

已是日午,也差不多到了去赴宴的時候。

待到晨蓮為薑嫿打扮好,元寧居那邊的人也來請了。薑嫿一看,發現不是盎芽了,而是祖母院中的二等丫鬟初魚。

“三小姐。”初魚的態度有些刻意的疏離。

薑嫿不太在意,隻是輕聲應著,然後喚了一聲晨蓮。

晨蓮本就在旁邊,見到初魚來了,也小著步子到了薑嫿身邊。

隨著初魚一起,薑嫿出了薑府。到了門口,發現薑玉瑩不在,門口也隻有一輛馬車。

初魚在一旁淡聲道:“三小姐這便可以去了。”

晨蓮笑盈盈看了初魚一眼:“這位姐姐如何稱呼?”

初魚這才將眼神放到晨蓮身上,看見她臉上的疤時,嫌惡地向後退了一步。隨後冷淡道:“初魚。”

晨蓮眸中笑意不變,輕聲喚了一句:“初魚姐姐。”

薑嫿望著那孤零零的一輛馬車,看了看身上綴著珍珠的衣裙。看這模樣,長寧郡主的及笄宴,薑玉瑩不去,府中隻有她一人去。

是未受到邀約,還是受到邀約了卻不去?

薑嫿被晨蓮攙扶著上來馬車,馬夫恭敬地喚了一聲三小姐。薑嫿淡淡看了一眼身後的初魚,明白薑玉瑩是未受到邀約了。

晨蓮似乎也想到了這一點,上了馬車眸中笑意便濃了不少。

薑嫿望著晨蓮,薑玉瑩未被邀約這件事情,她倒是覺得沒什麽好笑的。但是看著晨蓮一直笑,她眸中也多了些笑意。

一顆糖被晨蓮放入她掌心:“小姐,今日的糖。”

月白被糖紙裹著,鼓鼓的。薑嫿掀開車簾,望向窗外,看見沿街的商鋪,又想起了姨娘。

等把薑府的事情處理完,她便同姨娘一起去江南開一間鋪子,請上兩三個夥計,她同姨娘學如何製香。

馬車悠悠在靜王府前停下。

同她一起來的,還有許多旁府的小姐。馬車一輛輛停著,怕擋著路,一般主子下來後就駛離了。

薑嫿被晨蓮攙扶著入了府。

請帖上寫的時間的日午,但宴會其實是晚宴。薑嫿被靜王府的人領著,到了一處花園。花園中人並不少,都是些為成婚的公子小姐。

薑嫿同晨蓮對視一眼,輕聲笑了笑。

又是個相親宴。

她不太認識人,安靜地尋了一處人少的地方坐下來。晨蓮為她斟了一杯茶,小聲道:“小姐,用些點心吧。”

薑嫿靜靜看著,沒了薑玉瑩,這滿室的人她當真是一個都不認識了。

她低下頭,吃著點心。

突然一位身穿冰藍色長袍的公子走到了她身前:“請問是薑三小姐嗎?”

薑嫿咽下了口中的點心,輕抬頭,看見了一張俊美的臉,身材修長,如清風明月。

“是。”她有些茫然,實在不認識身前這人。

“在下司禮。”說著,他用手中的折扇指向了不遠處正在柱子後探個頭的少女:“司洛水,在下胞妹。”

看見司洛水,薑嫿便明白了。

她對著柱子後麵的少女笑了笑,司洛水立刻紅了臉躲到了柱子後。薑嫿看著,放心了一分,司洛水如此態度,應當是上次落水的事情的都解決了。

這幾日長安城中也沒有什麽風言風語,她真心為司洛水開心。

司禮望著麵前一身素白衣裙的小姐,真摯道:“那日小妹中了旁人算計,多謝小姐出手相救。如若小姐日後有何事,若是在下能夠幫上忙,請小姐一定告知在下。”

雖是正午,但初夏的光並不灼熱。

他們所在的花園,種了一顆又一顆花樹,陽光透過花與枝丫的縫隙,照在人的臉上。少女仰頭望著水藍色青年,眸間是清淺的笑意。

謝欲晚來時,看見的便是這樣一副景象。

他淡淡地看了許久,假山遮掩住了他的身影,也一並遮去了他眸中的情緒。他放任自己看著,最後眼神停在少女臉上的梨渦上。

淺淺的,很好看。

橘糖在他身後,也探出了半顆腦袋,看見前麵的景象後,輕聲‘呀’了一聲,隨後望向了身旁的公子。

這幾日從莫懷那裏聽了一些事情,橘糖再遲鈍也反應過來了。

其實在他們麵前,公子對小姐的特殊和在意,從來都沒有掩飾過,從來都隻是當局者迷。

此時看著眼前的景象,橘糖下意識就看向了謝欲晚。

她以為公子會有一些‘別的情緒’,可她眼眸映出的倒影中,公子的情緒一直都很淡。橘糖一怔,輕輕收回了腦袋,輕聲道:“公子,要出去尋小姐嗎?”

在她問出聲的時候,遠處薑嫿已經同司禮一同起身向遠處走去了。

薑嫿身後,晨蓮往假山的方向看了看。

薑嫿渾然不覺,隻是輕聲同一旁的司禮交談著。其實主要是司禮在說:“小妹是這些年才到長安來的,十三歲之前一直生活在安胡,安胡到處都是湖和海,那裏的人也以捕魚為生,故而小妹水性很好。”

薑嫿同司禮的身影消失在拐角時,橘糖望向了身旁的人。

適才眸色淡然的清貴公子,在心愛之人走後,終於也不自覺流露了三分失落。

“公子,我們要過去嗎?”

橘糖‘善解人意’地問著,一雙眸在光下亮晶晶的。

這一聲似乎喚醒了謝欲晚,他將視線從早已看不見人影的拐角處移開,淡淡地搖了搖頭。

可橘糖卻注意到,她那向來清冷淡漠的公子,修長骨節分明的手指泛著淡淡的紅,似乎是適才扣緊玉扳指留下的。

橘糖輕聲一笑,總覺得這樣的公子比從前像個‘人’些。

會有異樣的情緒,或者更確切地說,公子會適當地向自己表露那些異樣的情緒。而不是用那些虛無縹緲的規矩、禮儀,全然地壓抑和束縛住自己。

就像是用一次次的反常告訴自己。

他愛小姐。

左右他們這些公子身邊的人,對這份愛意,都要比公子和小姐發現得早。在公子尚未意識到愛的存在時,他所言所行,已處處皆愛。

橘糖把自己想紅了臉。

等到她反應過來時,發現公子正平靜地看著她。不遠處,寒蟬一張死人臉變了又變,最後搖了搖頭,移開了眼神。

橘糖:......

謝欲晚見她回神,沒說什麽,上前一步走了。橘糖忙跟上去,臉紅透了。等到同公子再停下時,已經到了靜王的書房。

守門的侍衛見了,忙行禮:“見過大人。”

便隻是這一聲,就透露出了謝欲晚同靜王眾人的熟稔。他眸淡了一瞬,侍衛忙將書房的門打開了:“大人請進。”

橘糖在身後看著,這般場麵她已經見慣了。走到何處,因為公子的權勢和地位,眾人都是連帶著她一個奴仆一同恭敬。

每當這時候,她就會想起從前。橘糖眸怔了一瞬,但看見謝欲晚進去了,還是下意識跟了進去。

等到書房的門再閉上,謝欲晚望向了書桌前的人。

一身素白衣裙,頭上隻一根碧玉簪。謝欲晚進來時,她便已經起了身,看見青年從光影中來,便溫婉地行了個禮。

不是旁人,是寧玉郡主。

“徐寧玉。”看著她身上的素白的衣裙,矜貴的青年聲音有些冷,甚至未喚一聲‘郡主’,而是直接喚了全名。

語調清冷,橘糖輕眨了眨眼,不知公子是為何。

徐寧玉在書房內,垂著頭,全然不似她平常的作態,輕聲細語道:“大人。”

謝欲晚淡聲道:“是他們讓你換這身衣裳的?”

徐寧玉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隻是輕聲道:“大人知道的,這般‘大事’,寧玉做不得主。今日大人要寧玉做的事情,寧玉已經安排好了。”

“也是他們讓你邀請她的?”

即便兩個人都未明說,橘糖還是聽懂了。這裏的‘他們’,隻能是靜王和世子,這裏的‘她’,應該是薑三小姐。

靜王和世子為何要邀請小姐?

橘糖繼續聽著。

徐寧玉隻是安靜地將手中的東西遞了上去,她淡淡地看了看自己身上素白的衣裙,淡聲道:“大人,寧玉做不得主。”

莫懷在一旁沉默地看著。

徐寧玉貴為郡主,看似潑天寵愛,實則隻是父兄的傀儡。當初公子不喜初陽公主的追求,靜王府為了討好公子,竟然暗中讓寧玉郡主去做那些事情。

從此,寧玉郡主心慕丞相大人的傳言,長安人盡皆知。初陽公主也轉身針對起了寧玉郡主。公子知曉時,流言已經漫天飛了。

徐寧玉遞過來的是一張寫滿人名的宣紙。

謝欲晚淡淡地看了一眼,隨後上前幾步,將其燃在了燭火之中。

徐寧玉終於將視線從身上收回,望向前方被燭火映出俊美側顏的青年:“大人答應我的事情會做到的,是嗎?”

謝欲晚望向她,難得語氣溫和了一些:“自然。”

一直神色淡漠的少女眸中終於帶了些笑意,輕聲說道:“大人的座位,寧玉就安排在小姐的旁邊。雖然大人未曾吩咐,但是寧玉覺得這樣安排似乎比較好。”

謝欲晚怔了一瞬,也沒說什麽。

*

天色逐漸暗了下來。

靜王府中的燈籠一排一排地點起來,薑嫿站在司洛水旁邊,安靜地看著。她已經不太記得自己及笄是什麽模樣了,那時姨娘臥病在床,她如往常一般去了學堂。

那一日,似乎同她從前十五歲人生的每一日都無不同。

燈籠之下,晨蓮望向身前的小姐,她白嫩的耳垂上所佩戴的耳飾,正是盎芽所送的那方玉墜。雖然不算珍貴,但勝在幹淨,同小姐身上的素白衣裙十分相配。

入座時,薑嫿沒太注意周圍。

直到看見了遠處如雪中青竹一般的矜貴青年,向她走來。

他如平常一般淡著眉眼,身姿修長,抬起眸時,似她從前在他書房中看見的那些異常珍貴的畫,在一室明亮的燭火中,在她麵前徐徐展開。

她若無其事地垂下眸,望著桌上的點心。

直到青年停在她身旁,入座。

滿桌的點心各式各樣,可能是真的太多了,薑嫿垂頭挑選了許久,都未選出一塊合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