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是祖母嗎?

薑嫿無法定論, 隻是覺得一切都過於巧合了些。

她沒放任自己想太多,隻是平常著步子回到了院子。等到她推開門時,一個一身鵝黃衣裳的少女正抱著一小個包裹, 等候在她門前。

鵝黃衣裳的少女低垂著頭, 薑嫿望過去, 隻能看見少女的半張臉。少女沒有頭發遮擋的額頭上,有一塊小小的疤。

腳步聲引起了少女的注意,少女抬頭,見到她, 少女眸一下子亮了,嬌聲說道:“小姐好, 初次相見, 我是晨蓮。”

薑嫿眸中閃過一絲詫異,明白這就是丞相府那邊送來的丫鬟了。

她從前在丞相府十年, 倒是未見過晨蓮。

她輕點頭喚少女的名字:“晨蓮。”

晨蓮一雙眼亮晶晶地望著她, 說出了除了打招呼以外的第一句話:“小姐暈血嗎?”

薑嫿沒太明白她的意思,但還是打開門:“不暈血, 先進來吧。院子裏麵隻有一間房間是幹淨的, 我們先去替你收個房間出來。”

聽見那聲‘不暈血’,晨蓮鼓起了臉,笑意盈盈:“沒關係的小姐,奴婢等會自己收拾就好, □□幫奴婢收拾的道理。”

薑嫿沒有多言,隻是輕聲道:“好。”

晨蓮將手中的包裹打開, 再將裏麵的木盒遞給對麵的小姐。

她笑意盈盈的, 像是這世間從未有過苦憂。晨蓮有一雙杏眸,鼓起臉時格外地嬌氣可愛, 她認真地看著麵前的小姐。

初次見麵,這便是公子喜歡的人嗎?

她也喜歡!

薑嫿接過晨蓮手中的木盒,眼眸怔了一瞬。不因為別的,隻是因為這個木盒同前世橘糖交給她的木盒很像,隻是這個木盒的背麵,刻了一個淡淡的‘丁’。

她將木盒打開,裏麵果然躺著一方‘賣身契’,寫的是晨蓮的名字。

晨蓮聲音很嬌柔,身形也很嬌小。身上的衣裳同橘糖在府中穿的很相似,隻是一些小的地方款式不太同。

不知為何,薑嫿看著晨蓮就會想起橘糖。

“對了。”像是想起了什麽,晨蓮從懷中拿出一包糖,遞給薑嫿:“小姐,橘糖姐姐讓我給你的。嗯,橘糖姐姐說裏麵有二十顆糖,小姐一日吃一顆,等到小姐吃完的那一刻,她應該就能抄寫完公子罰的佛經了。”

說著,晨蓮不由得低聲偷笑了起來。

聽她說起橘糖,薑嫿也不由好奇:“什麽佛經?”

晨蓮誇張地用手比喻了一下厚度,嘀咕:“大概,大概,嗯,大概這麽厚!公子罰橘糖姐姐抄寫完,每日抄寫的佛經,橘糖姐姐都要送到公子那去。我從商陽那邊回來之後,去看了橘糖姐姐一次,那從前擺滿食譜的書桌上如今都是佛經。”

薑嫿認真地聽著,也不由得被逗笑。

遠處的寒蟬冷了臉,一張死人臉變了又變,成了另一張死人臉。

......晨蓮喚橘糖姐姐。

他抬眸向院子裏望去。

薑嫿正坐在石凳上,看晨蓮手舞足蹈說著橘糖的囧事,向來不怎麽表露情緒的人,被逗得笑了出來。

從始至終,晨蓮一直笑意盈盈地望著她。

突然,晨蓮跳起來,指著天空一處:“小姐,那顆星星好大。”

薑嫿順著她手指的方向望過去,夜色之下,月色都很淡,但那顆星星很亮。晨蓮雙手合十,輕聲道:“小姐,小時候我娘親告訴我,遇見這麽大的星星,就要許願。天上的人聽見了,就會實現我們的願望。”

薑嫿望著晨蓮,也學著她,雙手合十閉上眼,輕輕笑了出來。

夜幕之中,晨蓮偷偷睜開了眼,望向了正在許願的小姐。

淡淡的月色之下,少女臉格外地柔美,像是春日的花沾了一層淡淡的雪。

晨蓮又裝模作樣地閉上了眼。

在心中輕聲念叨:“第一天做丫鬟,不太懂,小姐見諒。”

薑嫿睜開眼,望向那顆很亮的星星,輕聲道:“晨蓮,這世間真的有神佛,所以每一次許願,我們都要誠心。”

晨蓮認真點頭,眼眸依舊亮晶晶的。

薑嫿認真地看著手中的糖,數了數,發現的確是二十顆,一顆不多,一顆不少。不是琉璃罐中那種圓圓滾滾的糖,而是月牙形狀的,剝開糖紙,裏麵是如雪一般的顏色。

像是......用白雪做的月亮。

想到這個場景,薑嫿不由得輕笑了出來。

從始至終,晨蓮一直在旁邊認真地看著身前的小姐。

遠處的寒蟬眼眸在糖上停留了一眼,隨後閉上了眼。夜逐漸深了,一切又歸於寂靜。待到院子中的燈都熄滅之際,寒蟬陡然睜開眼,身體向一旁避開。

一枚寒針直挺挺地插在適才他躺的位置。

若是他反應慢上一分,寒針已經穿透他的額心了。他一張死人臉變了又變,望向了樹下少女嬌小的倒影。

月色下,晨蓮笑盈盈地望著他:“許久未見。”

寒蟬臉色一如既往地冷,少年抱著劍立在樹梢之上。

少女仰頭望著他,滿眸笑意如夏日盛開的花:“下次再見。”說完,少女哼著歌走了,月色印亮她額頭那一道疤。

寒蟬沉默,那道疤是晨蓮七歲那年,自己用石頭一點一點劃開的血肉。

*

丞相府。

橘糖又是拿來了抄寫的佛經,她摸了摸鼻子,望向莫懷:“公子還是未出來嗎?”

從最初的不在意到昨日的閑適再到今日的擔憂,橘糖手中始終拿著一遝厚厚的佛經。

莫懷沉默地搖頭,看向橘糖手中的佛經。

橘糖有些耐不住,到底還是擔心,躊躇到了門前。算起來,公子當是三日未用膳了。本來之前就生了一場大病,如何能這般作踐自己的身體。

莫懷沒有阻止,隻是和夜色一樣地沉默。

橘糖猶豫了很久,到底沒有敲下去。她站到了莫懷身旁,輕聲道:“你每日都在公子身邊,你是不是知道原因?這般總是要有原因的。”

就像那個她想不起始末的夢,也總歸是有原因的。

莫懷垂眸,他的確知曉原因。但同橘糖此刻他不能言說一句。月光淡淡,天邊有一顆星格外地亮。

莫懷同橘糖一起,望向那燃著一盞油燈,映出淡淡光亮的書房。

*

書房內。

一盞油燈淡淡地燃著,四周無風,故而屋中光影隻有火焰因為躍動而引起的浮動。

矜貴的青年淡漠著眉眼,指尖是幹涸的血,他端正持著筆,在宣紙上寫下一句又一句佛文。

*

隔日。

薑嫿掀開被子的時候,幾乎是她腳落在地上的一瞬,房門恰巧被敲響。

“砰——”

“砰————”

晨蓮帶著笑意的聲音響起:“小姐,要用早膳嗎?”

薑嫿輕聲道:“請進。”

晨蓮便推門進來了,看見了正在梳洗的小姐,眼眸彎了彎,然後將手中的早膳一一擺在桌上。

薑嫿洗漱完到了桌前,有些驚訝。

......有些多。

晨蓮有些歉意道:“奴不知道小姐喜歡什麽,問了府中負責膳食的人,他們居然也不知道。沒辦法,奴隻好每一樣都拿了一些。”

那些廚娘並不好說話,雖然她有了個丞相‘學生’的名頭,但若隻是她的丫鬟去,還是初來府中的晨蓮,其實名號也沒有那麽好用。

知曉來之不易,薑嫿認真用了起來。

但再用也隻能用平日的量,薑嫿眨了眨眼,輕聲道:“晨蓮,太多了。”

晨蓮笑出了聲:“可是小姐吃到喜歡了的呀。”

薑嫿眸同她對上,怔了一瞬,隨後輕點了點頭:“好。”

隻要是好意,她總是不太會拒絕的,隻是看著滿桌的早膳,她揉了揉頭:“這些東西得吃一整日了。”

晨蓮輕聲道:“才不呢,奴今日看見後山那邊有些有些可愛的小兔。小姐沒用完的這些給小兔吃就好。”

薑嫿:“小兔?”

晨蓮:“小姐喜歡?”

薑嫿輕點點頭,但是很快又搖搖頭:“可以日後再喜歡。”

晨蓮歪了歪頭,笑盈盈道:“好,那小姐日後再喜歡。”畢竟後山那些‘小兔’有些大,她倒是也不能給真小姐抓一頭狼來。

用完早膳,薑嫿如尋常一般,開始書寫上一世商陽那邊的賬本。

寫著寫著,她發現毛筆寫的字順暢了不少。她不由望向了一旁的晨蓮,晨蓮正在為她研墨。

“怎麽了小姐?”晨蓮溫聲道,隨後順著她的眼神望向了手下的墨,輕聲道:“公子從前給我的,我行李少,收拾的時候就一並帶過來了。我不識字,這些東西對我無用,便擅作主張給小姐用了,小姐勿要責怪。”

薑嫿輕搖頭,是為她好,她如何會責怪呢。

晨蓮依舊滿眸笑意地望著她,薑嫿轉過身,持著筆的手一頓。似乎從她同晨蓮相見之初,她便一直在笑。

最初是陌生的,後來談到橘糖,她同晨蓮逐漸熟稔了起來。

晨蓮每日笑著,很像夏日那種迎著烈日的花。可如若讓薑嫿來形容,她覺得晨蓮更像是水。

一點點侵入。

她甚至已經察覺到了晨蓮的‘放肆’,卻沒有言說一句。例如昨夜那顆很亮的星星,例如此時眼前這塊墨。

她沒試過這般同人熟稔,有些忐忑,又有些期待。

再望向晨蓮時,晨蓮依舊笑意盈盈地望著她。

薑嫿將筆放置到筆架上,筆尖凝著墨緩緩地垂下一滴。她抬眸望向晨蓮,小聲試探了一句:“你會翻牆嗎?”

晨蓮笑盈盈地:“哪種牆?”

薑嫿手指向山林的方向,輕聲道:“就是那種不太高的牆,可能得爬梯子才能翻的牆,有侍衛巡邏的牆。

說了這麽多,她小聲說了一句:“我想出府一趟。”

其實不一定要翻牆,同祖母說一聲應該也能出去,但薑嫿兩世都沒翻過牆,她想試一試。

她才不信謝欲晚真的隻是從府中隨意尋了一個丫鬟。

她未聽過晨蓮的名字,但是昨日晨蓮遞給她的那方木盒,是暗衛營出來的人獨有的。

她、晨蓮、謝欲晚都很明白這一點,但晨蓮和謝欲晚既然都沒有遮掩,就說明無關緊要。

意思就是,她直接點破,也無關緊要。

晨蓮眸中笑意未變,突然劃破了自己的指尖,遞到了薑嫿身前。鮮紅的血珠從少女的指尖湧出,從薑嫿的角度,能夠看見少女掌間薄薄的一層繭。

一股腥甜味在兩人間蔓延開。

薑嫿一怔,就聽見晨蓮說道:“小姐既然說破了,晨蓮便要認主了。昨日問了小姐,小姐說自己不暈血的。”

然後,她突然上前一步,用染血的指尖抵住了薑嫿的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