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長安瓢潑大雨下了一日, 卻止不住薑府的熱鬧。

各府的人都想著法子打聽著薑府這個名不見經傳的三小姐。

竊竊私語聲被雨聲一點一點覆蓋,擾不得薑府偏僻一角的寂靜。‘送’走薑玉瑩後,薑嫿認真地洗了很多遍手, 用的是摻雜著雨水的冰涼的井水。

井水是她適才撐著傘, 自己打的一小桶。她將傘和水桶都放在屋簷下, 蹲下身,很認真地洗著手。

外麵雨像是墜落的珠線,在她身後不停地落。可能用了半個時辰,她才將手清理幹淨。其實手上隻是一些塵土和泥汙, 但她很認真地清洗了數遍。

看見皮膚被搓得通紅時,她眼眸怔了一瞬。

地上的血已經被湧進來的雨水一點點衝淡了, 她垂了眸, 用剛剛洗完手的水,將最後一點血跡衝掉了。

血跡徹底消失的那一刻, 她輕輕地眨了眨眼。

突然她就很想姨娘。

但此刻如何也是見不到的, 她起身向著屋子裏走去,打開了木櫃子, 拿出了橘糖留給她的那罐糖。

歪歪扭扭的字條她也沒丟, 她一邊看著字條,一邊從玻璃罐裏麵拿出一顆糖。剝開糖紙,將糖放入口中,甜味在口腔中蔓延開。

她心中的鬱氣消散了一些, 輕輕地擺著自己的腿。

想著如此大的雨,門板上麵的蜘蛛應該都被雨水衝走了。下次橘糖來的時候, 門板上沒有蜘蛛, 橘糖就不用爬牆了。

雨聲淡淡響在她耳邊,其實她應該去寫前世那些賬目了, 但不知為何她不是太想動。

商陽......商陽那邊的事情,謝欲晚前世便在查,她知道前世最後那兩年,商陽那邊的事情其實有了一些眉目。但是謝欲晚從來不同她說這種事情,她也不知道後來怎麽了。

居然有謝欲晚十年都還未查清的事情嗎?

想到這,薑嫿重新拿起了紙筆,認真地開始回想。等到筆尖凝成一滴墨時,她垂下頭,一字一句在紙上回憶了起來。

*

丞相府,書房中。

橘糖輕輕地研墨,時不時偷看一眼旁邊的公子。

已經忙碌了數日,矜貴的青年此時眉眼間帶了一分疲倦,此時正翻閱著不知何處傳回來的消息。

“砰——”

外麵風雨交加,書房的窗突然一下子被吹開了。陰風陣陣,橘糖忙跑上前,將窗戶關上。風有些大,她用了些力氣,才將窗戶關好。想了想,她幹脆把窗戶鎖上了。

轉過身時,才發現自家公子正望著這扇適才被她關上的窗。

對上眼神,她不由小聲道:“是吵到公子了嗎?”

青年淡淡搖了搖頭,沒有說話。

橘糖也就沒有當一回事,回去繼續研墨。就在橘糖已經快將這件事情忘了的時候,突然聽見身旁的人淡聲說道。

“去喚莫懷來。”

橘糖摸了摸鼻子,不知夜如此深了,去喚莫懷來幹嘛。不過她還是很聽話地下去了,回頭望一眼公子時,發現公子淡淡垂著眸。

“砰——”

是門輕聲被關上的聲音,風從縫隙中透進來一些,謝欲晚的眸色又淡了些。

想起薑嫿那個破舊的小院。

......淒風苦雨。

矜貴的青年淡淡放下筆,可筆尖凝滯的墨卻暗示著他的不平靜。風依舊徐徐刮著,一聲又一聲,些許涼風從門和窗戶縫隙中透進來。

即便是深夜,但莫懷還是很快就來了。

“公子。”莫懷垂頭道。

謝欲晚沉聲了一瞬:“寒蟬如何言。”

莫懷本不該明白得如此迅速,比較公子實在不喜人揣摩他心思。

但莫懷被謝欲晚今日那一句‘要不你去’嚇到了。

風悠悠地在外麵刮著,一下又一下撞著窗戶。一身墨衣的莫懷低垂著眼,平靜回複:“小姐那邊並沒有消息傳來。”

他看著公子眉眼間一抹淡色,想了想補充道:“今日風大,雨大,公子若是——”

矜貴的青年淡淡地看著他。

莫懷咽了一口氣,覺得橫豎不過一個‘死’,如何都比被派去漠北要好。

“公子若是處理了一天的事物,想去外麵散散心,今日風大雨大是個好日子。”

一旁的橘糖瞪大眼,一時間不知道向來嚴謹的莫懷如何能說出這般胡話。就在她還未消化完的時候,她看見公子正若有所思。

她眉心一蹙,還不曾說話,就聽見公子淡淡應了一聲。

*

隔日。

薑嫿起床時,第一眼看見了自己的窗戶。

那扇她曾經踉蹌爬上去,晃晃悠悠坐在上麵的窗戶,糊了厚厚的一層油紙。

她眸一怔,然後就看見窗戶旁有一張字條,上麵同寫了一個大大的‘橘糖’。她一愣,下意識翻開字條,下麵果然還有一段字。

“昨日長安雨下得好大呀,小姐院子的窗戶一看就會冷。”

字條就隻有這樣一句話,薑嫿敲了許久,眸中漾出一抹笑。

怎麽橘糖入薑府也似入無人之地一般。

她好好地將字條收到櫃中,再認真地看了看窗戶上的油紙。

如若是橘糖,一定會勾著腰,衝後麵的人揮揮手。等到後麵的人提著微弱的燈上來後,再認真地看著她破舊的窗戶,一臉正經地指揮。

想到這個場景,她就不由低聲笑。

到了院子中,她才發現昨日被薑玉瑩弄壞的門也被修好了。左右尋了尋,倒是沒有看見紙條了。

*

丞相府中。

橘糖百無聊賴地抄寫著佛經,衝一旁的莫懷輕聲嘀咕:“從江南回來之後,公子便日日要我抄寫。我隻是犯了一點小小的錯,公子懲罰了我半月還不夠嗎。這佛經裏麵的詞匯生澀難懂,比抄寫詩文折磨多了。”

莫懷沒有回話,隻是認真地收起橘糖抄寫好的佛經。

橘糖咬著筆,滿眸痛苦:“抄寫便算了,公子每日一張一張檢查是怎麽回事。我以為公子不會看,上次偷懶了些,公子居然直接給我指出來了。怎麽會真的有人能背下來這些枯澀的佛經......”

莫懷淡淡來了一句:“公子過目不忘。”

橘糖眸凝滯了一瞬,隨後奮筆疾書起來,眼見著字已經眉飛色舞了。

莫懷卻絲毫沒有阻止。

嗯,公子日後臨摹的範本又多了一個。

等到橘糖抄寫完手下的佛經,莫懷不留情地認真收了起來。

橘糖瞪大眼,看著莫懷對待她抄寫的那堆東西像是在對待什麽珍寶一樣。直到莫懷走了很久,橘糖還咬著筆。

這個人......不會喜歡她吧!?

暗戀人的男人真可怕。

*

“砰——”

莫懷敲響了書房的門,平靜道:“公子。”

裏麵傳來了一聲的淡淡的:“進。”

莫懷將手中的佛經遞上去:“橘糖今日的抄寫,公子今日若是不提,她明日的字跡該越發灑脫了。”

謝欲晚眸色很淡地看著手中的佛經,翻閱了一兩張。

“無事。”

沒聽到什麽吩咐,莫懷持著劍的手動了動:“公子,再過兩日薑府便要尋牙行了。”

尋牙行,便是買奴婢。

謝欲晚清淡地應了一聲:“晨蓮這些日是否來了長安。”

莫懷眸一凝。

晨蓮是寒蟬之後,暗衛營中培養出的最優秀的暗衛。從那些屍骨中殺出來的時候,晨蓮才十三歲,如今過了三年,也才十六歲。

她生了一副美人麵,最喜殺戮,額角有一塊小小的疤。

寒蟬已經在暗中護住小姐,晨蓮這般的人放到小姐身邊,太過凶殘。可莫懷不敢質疑公子的決定,他的語調如往常一般:“是。”

他以為這一次將晨蓮同寒蟬一般,暗中安排到小姐身邊就好。

可未等他下去安排,身後就傳來青年淡漠的聲音。

“不必等什麽牙行,直接同薑家言,這是丞相府送過去給薑三小姐的丫鬟。”

莫懷一怔,隨後應下。

*

下了一夜的雨,天微亮時就停了。

薑嫿正在回憶上一世的賬目,房門就被輕輕地敲響了。

她眸中不由浮現了一絲疑惑,按照她所想,這幾日應該沒有人會來尋她的。便是薑玉瑩等不及出爾反爾,薑玉瑩也不會敲門。

她輕聲道:“稍等。”

門外的人似乎不急,也沒有出聲。

薑嫿忙將手中寫到一半的賬目收起來,待到一切恢複如常後,她推開了門。

一雙鳳眸同她對上。

她怔了一瞬,扣住門的手微微發緊:“夫子?”

謝欲晚淡淡地看著她。

料想他是為了賬目而來,薑嫿有些遲疑:“我,我還未寫完,可能最遲得明日。”

“不急。”他依舊是如上次一樣的說辭,眼眸淡淡地望著麵前的少女。

左右還是在薑府,有了夫子同學生的關係,薑嫿猶豫之間,到底是將人請進了門。

“夫子,進來說話吧。”

即便隻是身著一身白色錦袍,青年渾身依舊透露著矜貴清冷,一雙鳳眸淡淡地看著麵前的少女。

他沒有四處打量她的住處,而是平靜地看著桌上的筆墨。

劣質的墨香縈繞在他們周圍,謝欲晚已經想不清,他何時才用過這般的墨了。默默在心中記上一筆,他坐在了桌前。

薑嫿已經斟了一杯熱茶。

淡淡的熱氣從茶中湧出,少女俯下身時,端正地將茶水放在他麵前。

很端正的夫子禮。

謝欲晚沒有說話,隻是等薑嫿做完一切後靜聲道:“橘糖說很擔心你,讓我送一個丫鬟到你身邊。我沒有應下她,想來問一問你的意見。”

薑嫿一怔,她身邊的確沒有丫鬟。

過幾日薑府要尋牙行,應該也會為她送過來一個丫鬟。這個被送過來的丫鬟,多半是薑玉瑩或者祖母的眼線。

橘糖便是連這點都為她想到了......

她望向麵前的青年,有點不知如何開口,這是不是已經不是交易的內容了。

謝欲晚望著她,又輕聲說道:“本來橘糖是想自己來的。”見薑嫿眉心微蹙,他繼續淡聲補充:“可莫懷不許,橘糖同莫懷哭鬧了許多,鬧到了我身前。”

薑嫿被說的有些羞窘。

這的確是橘糖因為擔心她能做出來的事情。

茶的熱氣在兩人之間縈繞,輕飄的煙若有若無。在她低頭的刹那,青年一直淡淡地看著她。

他眸中的情緒很淡,但其實並算不上平靜。

昨夜被人偷偷貼好的窗,此刻似乎在反抗,被風吹著在牆上砸出一聲又一聲輕響。他看了她良久,知曉她在抉擇和猶豫。

他垂了眸,輕補上一句。

“上次的交易,是在下未考慮清楚。”

在薑嫿抬起眸的疑惑中,他望著她淡聲道。

“夫子同學生的身份,雖然能護你一時,但是也會給你招惹不必要的麻煩。這幾日長安城很熱鬧,來薑府求娶的人很多。是在下當時未思慮清楚,給你造成了影響。”

一種奇異的感覺在薑嫿心中蔓延開。

“所以如若你不介意,在下會讓莫懷挑好人,明日送到薑府。”

她怔了許久,輕聲應了一句:“好。”

青年看了看已經冷下去的茶,飲了一口。不知為何,今日的茶水很是苦澀。他飲茶時,薑嫿就站在他對麵。

等到他飲完一杯,他便告辭了。

似乎他來,就隻是為了傳達一下橘糖的心願。

薑嫿心中有些疑慮,但是無論是上一次的交易,還是這一次的丫鬟,謝欲晚都做的合情合理。甚至,最後都是她自己應下的。

等到她回過神的時候,窗戶也靜幽幽地停住了。

莫懷等候在山林間,不知為何,公子的神色有些沉重。他走進,卻隻聽見公子淡聲吩咐道:“府中的珍墨,明日讓晨蓮一同帶到薑府吧。”

月色淡淡映出青年的影子。

山裏間交疊的樹影,一次次從青年身上踏過。

月色平等地照在樹和人的身上,但在這天地之間,一個人的身影是如此蕭瑟單薄。

謝欲晚一雙鳳眸望向了天邊的月,可他看見的,似乎也隻有一場漫天的雪。他該想起很多東西,可最後他隻是想起了六歲那年推開門時母親冰冷的屍體。

他沒有上去。

有些事情於禮法不符。

他淡淡地看了那個他喚作‘母親’的人的屍體很久。

後來那些長老們都來了,他們看著麵色慘白的女人,哭著道了一聲又一聲的‘好’。長老們說母親的行為實乃大忠大義,說他腳下那方白綾就是母親的貞節牌坊。

他那日在房中看了許久。

等到長老們走了,丫鬟們將母親的屍體抬下去時,才有人輕聲道了一句‘可憐’。

可後來他又聽見:“死生契闊,生死相隨,謝大人和謝夫人,乃是世間夫妻之典範,詩文中的比翼鳥連理枝,在謝夫人殉情的那一刻變得如此蒼白。”

他聽了許久,最後隻記住了一個詞。

殉情。

何為情呢?他一生都不曾明白。

他隻是記住了後來那場漫天的大雪,下了七日七夜。

他曾答應一個婦人,要護她的女兒一生,可那個婦人的女兒死在了那場大雪之中。她冷得她的手他如何都捂不熱,她不會再對他笑,臉色開始泛濫蒼白。

可這其實都是前一世的事情了。

清冷矜貴的青年扣著手中的扳指,血緩緩從指尖流了出來,他看見了,卻隻是靜靜看著,加大了手中的力道。

青筋在他蒼白的手上勃|起,掌間的血順著他的手腕向下滴落,素白的袍被雪染上了絲絲的紅梅,可青年依舊隻是淡淡地繼續加重著力道。

等到手間血肉模糊,扳指依舊未斷。血沒入塵土,在月色之下便再也消失不見。

謝欲晚淡淡垂著眸。

有什麽東西,要從他心中血肉模糊地生長出來。

要探過他六歲那年推開的屋子,透過前一世那七日七夜覆蓋在世間的雪,要緩慢地,如今日天邊淡淡的月一般,緩慢地,血肉模糊地生長出來。

他解釋不清自己這些日在幹嘛,她說他不過‘淺薄的占有’。他便也在心中認下了這聲‘淺薄的占有’。

可不是‘淺薄’嗎?沒有人告訴過他,原來他的‘淺薄’,會如此深重。

他會心疼,會遷怒,會想要乞求。

這是......‘淺薄的占有’嗎?

望著手中的血,在一片淡淡的紅中,他似乎想起了什麽。可許久之後,他依舊什麽都沒有想起來。

他隻是又聽見了那一聲佛音。

佛珠恍若從他血肉模糊的掌心劃過,黃木的珠子滾著血肉成了片片的紅,一顆顆落在地上,發生沉悶的一聲響。

那日他淡淡地抬起眸。佛音似乎寬恕著他的罪孽,許下一句又一句禪語——世間萬物有其該有的軌跡。

青年淡然地抬起眸,卻雙眸通紅。

或許,這不是啟示。

而是懲罰。

*

隔日。

橘糖拿著寫好的佛經,好奇今日莫懷為什麽沒有來尋她。等到她不自覺拿著佛經走到門口時,不由得摸了摸鼻子。

真是平日被催促慣了,今日沒被人催,還不習慣了。

沒關係,她也很‘熟練’地抄寫完了。甚至因為想昨日的事情,她都沒有偷懶一分。等到了門口,還未敲門,莫懷已經沉著臉從裏麵走了出來。

橘糖一怔,將手中的佛經遞了過去。見到莫懷沉默的臉,她望了望書房:“怎麽了?”

莫懷沒有說話,隻是收了她的佛經:“公子這幾日不想見人。”

“誰也不見?”橘糖小聲嘟囔。

莫懷沉默搖頭:“誰也不見。”

“若是小姐來尋呢?”橘糖更小聲說道。

“......大抵也不會見。”莫懷望向書房,眸中帶了一絲沉悶,他很難形容適才公子的模樣。若是要說,很像......書院那一次。

年幼的公子哪怕彎下脊梁哀求了所有人,也隻能堪堪保住橘糖性命,眼睜睜看著長老們將橘糖送走。

自那一次後,公子就變了。

如今,莫懷垂著頭,想起昨日山林間。公子在月下立了很久很久,手間的血一滴一滴落在月光映照的影上。

山間的狼似乎因為聞到了血腥味,一聲又一聲咆哮了起來。

可無論是他還是公子,神色亦沒有一絲變化。

這山間的確有狼,幾月前,他為公子捉過一隻,那個用手碰了小姐的侍衛屍骨無存。一月前,在公子知曉了於陳的計劃後,命他將山中所有的狼都捉了起來,囚到了一起。

公子沒有說,甚至沒有同他提到於陳。

但他怎麽會不明白呢,公子隻是怕小姐同於陳私奔時,這山間的狼會衝撞了小姐。

即便公子從來不曾說,但是每一次他都做了。

江南那間小院,在小姐還未去江南的時候,公子便自己去江南買下來了。其實隻是一間小院,公子如若想要,一封書信罷了。

可公子沒有,而是買了一艘船,下了江南。

他看著公子同宮人學習如何種花,一雙修長的手滿是泥土,卻還是滿眸認真地看著手中的花。

學種花,公子學的很快,不過他並不意外,比較公子自小學什麽都很快。

除了愛人。

他那時在江南便在想,滿院的花,滿院的樹,公子為什麽突然生了這些性質,直到他看見薑三小姐。

公子總是淡著一雙眸,可是那日同薑玉瑩還有薑三小姐告別後,公子的眸中有了笑意。

很輕,很淺,像是夏日的雪。

夏日如何會有雪,但真的很像,那時莫懷便在想,或許在公子的夏日裏是有雪的。

後來發生了許多事情,他一直沉默地守在公子身邊。他看著公子笨拙甚至不自知地愛人,他沉默著,不曾逾越一分。

唯一一次忍不住,是公子殫精竭慮多日才救下了於陳一家後,因為薑三小姐一句話沉默了眸。

他未曾忍住,甚至有些遷怒。

他知曉在這場無聲的糾纏中,薑三小姐亦無錯,但想起公子那日吐的血,他還是冷著臉說出了那些話。

他不厭惡薑三小姐,但是他已經能夠預見未來發生的一切。故而當公子淡聲問他‘江南真的比長安好嗎’的時候,他冷靜地應了一句。

“公子在江南種的花很好看。”

那日公子沉默了許久,開始重新部署江南和長安的人。他知曉,公子做下了決定,讓薑三小姐如願留在江南。

他亦如願。

他是一個侍衛,他不同於寒蟬和橘糖,他永遠隻忠於公子。

故而,在回到長安之後,在公子開始部署薑府的事情,他明白此生公子亦要同薑三小姐相纏的時候。

他開始對自己說,他莫懷,也開始忠於薑三小姐。

他不能直言,隻能看著公子一次次掙紮,六歲那年被規矩禮儀束縛住的公子,緩慢而艱難地掙紮長出愛意。

莫懷望向書房。

以公子之品性,他其實說不清,公子意識到了自己的愛意能不能算一件好事。

就像是夏日的雪,最後隻會成為一灘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