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兩日後學生該如何給夫子?”
有了適才一番話, 薑嫿用起‘夫子’的言辭時,眸色更是淡然了些,風迎著她的發絲吹過。她的眸依舊蒙著一層淡淡的紅, 像是從前謝欲晚在宮廷中見過的顏色極淡的珍品海棠。
他搖搖頭:“無需如此急迫, 商陽之事, 對我至關重要。”
薑嫿也就沒有再說話,甚至垂下了頭,她有些不知還能同身前之人說什麽,便輕聲道:“學生知曉了, 這便退下了。”
她想,左右謝欲晚出入薑府如入無人之地, 何時將東西交給他, 的確不是她應該操心的問題。
謝欲晚淡淡地看著她,見她情緒明顯好了不少, 心中也鬆了口氣。
“回去吧。”他聲音很輕, 聽在薑嫿耳中,甚至帶了一絲難言的溫柔。若是從前她大抵是會在意三分, 但此刻她心中無甚波瀾, 聞言也隻是輕輕道了一聲:“好。”
她轉過身,眸中沒有什麽神情。
那片在謝欲晚眼中盛開的淡色海棠,也隨著她的身影消失的那一刻,開始消散。謝欲晚淡淡地看著她的背影, 迎麵而來的風勒出他修長的身姿,他迎風而立, 像是一片雪日的青竹。
*
薑嫿回了那個幾月未見的院子。
她走之後, 曉春按照她的說辭,應該也離開了。院子幾個月沒有人, 薑嫿毫不意外地看見了門上的蜘蛛網。她用帕子捂住鼻子,輕輕地推開門,眸中多了些訝異。
很幹淨。
院子中,屋子裏,都很幹淨。
隻有那一方門上,象征性地布著些蜘蛛網。但她用帕子去擦拭桌麵時,帕子滑過桌麵,帕子還是幹淨的。
她怔了一瞬,府中有人一直為她打掃著院子嗎。還是獨獨不打掃門的那種,難道日日......翻牆打掃?
薑嫿有些不太明白,推開房門,房間內也是幹淨一片。
然後,她的眼睛定在一處,心有些微微的發怔。不等她反應過來,她已經走近了,看著桌上那一罐琉璃罐子裝著的糖。
怕她不認識一般,還用毛筆偷偷在下麵壓著的宣紙上寫了一個——“橘糖”。
等她從糖罐下麵抽出那張宣紙,就看見了彼時橘糖歪歪扭扭的字跡。
“莫懷同我言小姐回到了長安,好巧,恰好我在熬糖,便準備好了一罐。送去姨娘那似乎不太好,我便摸黑來了薑府,萬一小姐哪天回了這個......不好形容的地方,看見這罐糖,想起橘糖會不會開心一些。那門上有蜘蛛,真讓人害怕,所以我直接翻牆了!”
小信到這裏就沒了。
薑嫿眸中浮現些許笑意,所以是橘糖翻牆給她送了罐糖,還順便幫她打掃了一番院子?
倒是歪打正著。
屋子裏麵似乎東西都被橘糖換了一遭,甚至連茶水都有,她摸了摸杯壁,冰涼冰涼的。撐著手望著屋子裏熟悉又不太熟悉的一切,薑嫿輕輕地垂上了眸。
即便有上一世,薑府還是有許多她不知曉的東西。
那日在江南遇見的老婦人,不會如此巧合,她說姨娘當年有一筆幾十萬的嫁妝,可是姨娘從來沒有同她說過這件事情。
如若姨娘手上有這些銀錢,她們便不會淪落到要靠變賣東西換藥和米的地步。
所以,如若不是姨娘不知曉,便是從姨娘重病開始,那筆嫁妝就不在姨娘手中了。
薑嫿手骨敲著桌麵,一聲又一聲,等到意識到自己的動作時,她攤直了手,裝作什麽都沒有發生一樣移開眼神。
十年學了些不好的習慣,也是正常的。
*
夜間。
薑嫿突然醒了,她下了床,推開窗,望向漆黑一片的夜空。
像是料準了四周無人,她‘噗嗤’一下,爬上了窗。全程有些搖搖晃晃的,她的手死死捏著窗,小心翼翼地坐到了窗戶上。
淺淺的屋簷就在她的頭頂,她抬頭,望向一片漆黑的夜色中點點的繁星。她輕輕地看著,春日的風溫柔地卷起她披散的發,映出她滿是溫柔的眉眼。
她其實也沒有想到什麽,隻是淡淡地看著那一片星空。
那日同於陳離開的時候,她沒有走門。因為上一世她從未爬過窗,走一些從前沒有走過的‘路’,在那個隻有淡淡月光的夜,似乎獨具氛圍。
今夜是因為什麽呢?
薑嫿很難表述明白,因為她知曉從明日開始,她將徹底踏上一條同前世不同的路。
*
隔日。
長安城突然下起了雨。
這是春日的最後一場雨,卻止不住城中紛飛的消息。
丞相府的人隻是隨口提了一句,那薑奉常家的薑三小姐,聽說前些日被我家大人收為了學生,是就是你知曉的那種學生,朝廷中那些大臣覬覦這個位置這麽久,都想為自家小公子討要,誰知道我家大人偏偏相中了一個女郎......
一時間,人心的風雨,比這長安城飄泊的雨還要大些。
不同府的馬車在長安城最繁華的那條街道上擁擁擠擠,最後都停在了兩個石獅子前。這府的管家左看看,見到禦史大人家的車來了,忙對著後麵的小侍望了望。那家的管家右看看,掰著手指數著擁堵在一塊的馬車......
一道青色錦袍的身影十分出眾。
旁邊的小太監小聲喊著:“祖宗啊,祖宗啊,這種事情讓府中的管家來不就好了,這麽大的雨,若是感染風寒了小的該如何交代呀。”
一旁的少府家的三公子直接輕呼:“安王都來了。”
徐宴時一雙狐狸眼左晃晃,右晃晃,完全不理會身旁的小太監。
王家有一紈絝,平日同安王交好,王府的管家也同安王見過幾次,此時不由上前行禮:“安王也是來拜訪薑奉常的嗎?”
安王揮一揮袖子,嫌棄道:“薑禹那個老頭有什麽好見的,你們也不是來見薑老頭的呀。”
王管家被說的摸了摸沒有的汗,然後就看見安王摸了摸下巴。
徐宴時眼珠子一轉,輕哼道:“看熱鬧,看熱鬧知道吧。話說這薑三小姐我從未見過,得見一見,能讓謝欲晚收為學生,真乃神人,見,得見!”
他越說越激動,各家還在左右徘徊時,他直接上前敲響了大門。
薑府內一眾人早急的團團轉,唯一知曉些內情的薑玉郎捂住了臉。前兩月謝兄說的不還是欲求娶嗎,今日怎麽就要收為學生了。
薑玉瑩冷了臉,手中的茶盞已經摔了四五個。
薑玉郎看著氣急敗壞的妹妹,也不知道能說什麽。剛想說什麽,就看見薑玉瑩甩開袖子走了。
高座上的薑禹和薑老夫人都沒有說話,薑禹麵色沉重,薑老夫人卻帶了三分喜色。
傳報的小廝已經冒雨推開了門:“大人,老夫人,安王求見。”
原本一言不發的大堂頓時熱鬧起來,薑禹和薑老夫人對視一眼,忙到:“請,快請。”
外麵一眾人看安王敲響了門,也忙都上前敲響了門。大雨瓢潑之間,敲門聲如雷聲一般。
徐宴時捂嘴笑了起來,身旁的小太監頭上都在冒汗了。
他家殿下就差沒有說‘打起來’‘打起來’了,難怪他平日日上三竿才起的殿下今日一早便自己起了床,他以為終於要用功讀書了,哪裏知道是來看熱鬧的。
哪怕就是同這些人一樣來求娶薑三小姐也好呀,一大早起來冒著雨馬不停蹄趕來薑府——看熱鬧。
小太監認命地將傘舉高了些。
看著那些人爭先恐後的模樣,徐宴時笑著笑著,肚子都笑疼了。
熱鬧看夠了,他才不想見什麽薑老頭,溜了溜了。
至於那薑三小姐,世間神人那麽多,他倒也不是都要見一見,玩大了真讓老三老五誤會了,他好日子也到頭咯。
徐宴時轉身就走,看見大雨在石頭上擋出小小的水泡時,臉上紈絝的笑意怔了一刻。
小太監見他突然啞了聲音,小聲道:“今日樂子不夠殿下開心嗎?”
徐宴時低聲道:“開心。”
小太監:......
*
丞相府。
橘糖咬著一方饢,咽了許久都沒有咽下去。
莫懷在下麵垂著頭,匯報著消息:“公子,消息已經放出去了。隻是......”
正在處理公務的謝欲晚淡淡抬起頭:“隻是?”
橘糖咬著饢,望向莫懷。
莫懷輕聲道:“求親的人已經踏破了薑府的門檻。”
謝欲晚持著筆的手一怔,許久,才輕聲應了一聲:“嗯。”
橘糖呆呆咬著饢,把自己咽住了:“咳,咳,咳......公子,公子,你尋我要的那罐糖,是不是給小姐送過去啦?”
看著謝欲晚的神色,她聲音越來越輕。
謝欲晚淡淡掃過橘糖,最後停在她手中的饢上:“誰許你在書房用膳的?”
莫懷垂著頭,甚至向後退了一步。
戰火蔓延橘糖一個人就夠了,他手中還有許多事務,他轉身準備退下,就被謝欲晚平靜喚住:“莫懷,漠北那邊的事情為何半月沒有進展了。”
橘糖眨了眨眼,艱難咽下口中的饢。
莫懷心中歎了口氣,嘴上卻還是平靜著聲調:“那邊安插的人沒有完成之前布置好的東西,我們暫時沒有合適的人派過去。”
謝欲晚放下手中的筆:“你過去?”
他聲音很淡,卻又一字一句,慢條斯理,眸中神色同平常無異,但屋子中的兩個人都感受到了一絲寒意。
橘糖咬著饢,默默退下。
莫懷隻是垂頭解釋:“公子再給屬下半月。”
屋內沉默良久,謝欲晚沒有說話,莫懷隻能忐忑地垂著頭。
許久之後,謝欲晚淡淡看著手下斑駁了墨跡的書頁,輕聲道:“下去吧。”
莫懷如釋重負,轉身之際,望了一眼素白屏風前的公子。
在那永遠如死水一般的平靜中,此刻泛濫了些許茫然。像是淡淡一層,縈繞在公子周身,裹住了他的神色。
“砰——”
莫懷關門的聲音很輕。
向來很輕。
謝欲晚平靜地將手下斑駁的書頁拆下來,捏成團,放置到一旁。
書頁上斑駁的墨點似乎在提醒他適才的荒唐。
他不知曉自己心為何而亂。
青竹即便在雪地裏,依舊身姿修長,可雪跡斑駁——
書房中隻剩下安靜拆卸書頁的聲音,隨後是毛筆落在紙麵的細微聲響,像是雪一層又一層,青年眸中神色不清,落下的字緩慢而端正。
*
長安城中發生的一切,薑嫿渾然不知。
晨起,見下了雨,薑嫿忙關好了門窗。不知想到了什麽,她從屋子中尋了一把傘,撐開散了散灰塵,擺放在屋簷下。
做完一切,薑嫿又尋出宣紙,筆墨,開始回憶謝欲晚同她要的東西。
她才在紙上題下一字,門外就出來了劇烈的敲門聲。
她適才剛鎖好了門,看著動靜也知道外麵是誰,放下筆的動作都慢悠悠的。她輕垂了眸,該來的總會來。
她也......等薑玉瑩許久了。
不出意外,不等她去開門,門已經破了。
薑嫿抬眸,剛撐起傘,就看見薑玉瑩氣急敗壞地闖進來:“薑嫿,你做了什麽?”
沒有屋簷,院中的雨依舊很大,雨水順著傘麵慢悠悠地向下滑。
薑嫿突然輕聲問了一句:“那日山間的狼是你放的嗎?”
薑玉瑩直接揮開了侍女的手,大步向薑嫿走過來,臉上滿是不耐煩和惱怒:“什麽狼,你到底同謝郎說了什麽,他居然將你收作了學生?”
薑嫿輕輕向後退一步,不願意沾到她身上的雨珠。
她隨意說道:“那日在寺廟中,夫子被惡狼所傷,我恰好挑著水路過,救下了夫子。夫子問我要何恩典,我便求了一個學生的位置。”
“這般好運。”薑玉瑩輕嗤一聲,甩了甩袖子,倒也沒懷疑。
雨珠順著傘麵一片一片地滑,隔著傘,兩人都太看不清彼此的表情。薑玉瑩上前一步,將薑嫿推進了屋簷下,薑嫿垂著頭,踉蹌著向後退。
見她依舊如此軟弱,薑玉瑩心思收了幾分。想起適才薑嫿問的‘惡狼’,不由蹙眉:“你為何覺得惡狼的事情是我做的,你沒在謝郎麵前胡說吧?”
薑嫿搖頭:“我不敢。”
“......這倒是真。”薑玉瑩上下打量她一眼:“你真救了謝郎?”
薑嫿麵不改色說謊:“嗯,那日在山間,惡狼被夫子的侍衛打的就剩下一點氣了,我在遠處拿了石塊將惡狼砸走了。那惡狼走的時候,還留下了好長一條血印,後來我用水洗了好久才洗幹淨。”
“為何要洗?”薑玉瑩有些煩躁,問道。
薑嫿抬頭,認真地望著薑玉瑩,一字一句輕聲道:“二姐姐,因果報應。人手中便是染了惡狼的業障,日後也是要償還的。”
她的眸色很淡,今日光恰又有些暗,薑玉瑩同她對視著,手指尖突然顫了一瞬。
但很快,薑玉瑩就不耐煩說道:“你該同祖母說這些,她最信佛了。我奶娘同我說,我還未出生時,祖母便在院中建造了一個大大的佛堂。那裏麵所有佛像,都是上好的金身。每年捐給寺廟的錢,少說也有我兩套妝麵。”
說完,薑玉瑩眸中多了一分算計:“薑嫿,你去同謝郎說,你要換一份恩典。”
薑嫿心中淡淡一笑,眸中卻害怕地退了兩步。
“可是夫子......”
薑玉瑩臉色冷了下來:“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
薑嫿瑟縮著身子,輕聲道:“是我對不起姐姐,但我......我能告訴姐姐一些別的事情。”
薑玉瑩眸中有了冷意,不屑道:“你能告訴我什麽?”
薑嫿抬起眸,柔柔弱弱地看向她,聲音輕得恍若輕薄的雪。
“我那日偶然間從祖母和大哥那聽到了夫人當年的真正死因,我,我一直想告訴姐姐,這些年是姐姐誤會了姨娘。我知道,姐姐是因為奶娘,這些年才不喜歡我和姨娘。但是......是姐姐誤會了,我那日,那日聽見祖母在佛前說的。”
薑玉瑩的臉色瞬間變了,一個嬌嬌小姐,此刻眸色卻比什麽都冷。
“薑嫿,你知道你在說什麽嗎?”
薑嫿柔弱地望向她,眼眶已經紅了。
像是信奉羔羊永遠不會有獠牙,薑玉瑩臉色十分難看,最後卻控製住了手,咬著唇道:“你說。”
薑嫿眸中的淚一顆顆落下,薑玉瑩不耐煩地抓住她的肩膀,情緒已經有些崩潰了:“你說你聽見了,告訴我呀,聽見了什麽,告訴我。”
薑嫿紅著眸,小聲地搖頭。
就在薑玉瑩已經陷入瘋狂時,她小聲道:“我可以告訴姐姐,但......但姐姐能不能幫我,幫我做一件事。”
薑玉瑩幾乎沒有猶豫直接應了:“你說。”
薑嫿垂著頭,眸中的淚卻有了笑意:“二姐姐,我不恨你,你是因為誤會才這樣對我和姨娘,那日我聽完真相後,我就不恨二姐姐了。但是......但是我恨四妹妹,如果不是她搶了我的婚事,姨娘,姨娘就不會......”
她說著哽咽了起來,隨後紅著眸望向薑玉瑩。
“二姐姐,我知道就是你一句話的事情,你能不能......”
她哽咽著,在薑玉瑩瘋狂而凝滯的眸色下,一字一頓:“把你給四妹妹的婚事收回來。”
薑玉瑩眸中閃過一絲猶豫,隨後看著薑嫿通紅的眸。
如若薑嫿直接告訴她,她可能不會信。
但是薑嫿怎麽敢騙她呢?一個自小軟弱的羔羊,如何敢哄騙手持屠刀的她。而且薑嫿同她說的一切合情合理......
薑玉瑩猶豫了,遲疑道:“你發誓自己說的都是真的。”
薑嫿紅著眸,卻毫不猶豫舉起了手,聲音輕卻堅定:“信女在此起誓,若二姐姐能達成信女心中所願,信女一定告知二姐姐當年夫人之死的真相。”
她望著薑玉瑩,看薑玉瑩眸中的瘋狂不斷地閃動。
一旁的丫鬟已經不敢再聽,匍匐跪在了一旁。
薑玉瑩蹙眉望向了丫鬟,輕聲道:“薑嫿,你別騙我。半月,最多半月,薑萋萋身上的婚約便會沒有。一個江南的破落人家,也值得你們這麽搶,真丟臉。若是日後我知曉你騙了我......”
薑嫿垂眸看著薑玉瑩垂眸,輕飄地拔下了頭上的釵環,俯下身,用尖銳的一端抵住丫鬟的脖頸。
丫鬟聽見這般辛密本就惶恐,陡然被鋒利的釵環抵住,整個人都顫抖地哭了起來。
“小姐饒命,奴婢什麽都沒有聽見。小姐,我不會說出去的,我守口如瓶,小姐,放過我一次。”
丫鬟深知薑玉瑩的惡劣,其他事情便算了,同故去的夫人有關的事情,小姐便容不得一點差錯。
現在,她就是那個差錯。
她顫抖著身子,頭重重往地上磕,不一會兒就見了血。現在”抵著她的珠銀簪,還是她今日親自為小姐插上去的。
薑玉瑩沒有出聲,她就沒有停下,祈盼能借著一同長大的情分,讓小姐可憐她一分。
“夠了。”薑玉瑩不耐道:“聽見第一句你便該走遠,而不是如今還要讓我親自動手。”
丫鬟已經哭不出來,巨大的恐懼席卷了她,即便那簪子一點一點插入她的脖頸,她亦不敢反抗一分,她的爹爹娘親都在二小姐手下當差......
即便這般對自己說,距離的疼痛還是讓丫鬟下意識掙紮。
薑玉瑩蹙眉,平日這些事情如何輪得到她動手,丫鬟還在反抗,卻不敢真正對薑玉瑩動手。
薑玉瑩一個嬌小姐,沒什麽力氣。此刻最後一端,如何都刺不下去。她嫌惡地鬆開了手,蹙眉輕聲道了一句:“麻煩。”
銀簪就那樣半截插在丫鬟脖頸間。
鮮血淋漓。
薑嫿像是被嚇到一般,撞上了後麵的柱子。
丫鬟痛苦地在地上蜷曲,脖頸間的血越來越多。她發出的痛苦的聲音已經變得很微弱,甚至不如外麵瓢潑的雨。
薑嫿顫抖地身子,眸一下又一下地垂,指尖無力抓著地麵,不敢看丫鬟一眼。
薑玉瑩瞥了她一眼,嫌棄道:“一個丫鬟,看你的模樣,哪裏像一個主子。”說完,她衝著遠處招招手,喚來了侍衛。
侍衛冒著雨上前,看見還在蠕動的丫鬟,兩人神色明顯一愣。
薑玉瑩已經很不耐煩:“搬出去處理了啊,還需要我教你們嗎?”
侍衛們一愣,看著明顯還在痛苦的丫鬟,都認出了這就是薑玉瑩的貼身丫鬟。
他們對視一眼,還是很快將屍體拖了出去。
薑嫿已經癱坐在地上,渾身都在顫抖。
薑玉瑩原本信了六分,此時已然信了八分。她嫌棄地看著薑嫿害怕的模樣,冷聲道:“這件事情若是我在府中聽見任何風言風語。”
薑嫿忙搖頭,一遍一遍道:“我不會的,不會的。”
薑玉瑩輕蔑地看了一眼,從侍衛手中拿過傘,走了。
被損壞的院門還是被關上了,癱坐在地上的薑嫿眸中神色很淡。
薑玉瑩今日處理的貼身丫鬟,名為金芽。
她背上的那道傷是她燙的,腿間的那道疤是她劃的,姨娘棺木的那把火是她放的。
不說罄竹難書,但她過去在薑府的苦難裏,抬起的每一眼,都能看見她。
薑嫿淡淡看著自己的手。
沾了雨日的泥土,有些髒。不過本來從上一世就不怎麽幹淨了。
那日薑萋萋的手指向她的時候,她的心中隻淡淡地響起了一句話。
因果報應。
她回到府中的那一刻,便在謀劃著今日。
上一世,薑玉瑩以姨娘之死,威脅她。這一世,她用薑夫人之死,‘相求’她。這很公平。上一世,薑玉瑩拉謝欲晚入局,這一世,她便拉祖母和薑玉郎入局。這也很公平。
薑玉瑩那般無腦自大的人,比起認為欺負了十幾年的羔羊會奮起反抗,她寧願相信,是一隻羔羊真的得了上天眷顧,拿到了一張能夠暫時左右‘獵人’的大大的銀票。
她會如施舍一般,應下羔羊‘微不足道’的需求。
薑嫿癱坐在地上,許久微動。她眸色淡淡地看著外麵的雨,傘就那樣隨意擺放在她身旁。傘麵上有微小的水珠,一點一點緩慢地淌入地麵。
薑嫿倚著柱子,望著已經暗沉下去的天。
她得了上天眷顧,擁有了重來一世的幸運。故而對於漫天神佛,她有著比常人更多的虔誠。
她適才對薑玉瑩說了很多謊,但抬起手對天發誓時,她並沒有騙薑玉瑩。她真的會告訴薑玉瑩,薑夫人當年究竟是為何而死的。
那些躲在姨娘身後,放縱薑玉瑩的無腦和惡毒,讓其隨意宣泄的人,本身也是凶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