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隔日。

橘糖端著水,進來服侍。床榻上已經隻剩薑嫿一人,她怔怔望著淡青的床簾,想著適才謝欲晚走的時候,那個吻。

好凶。

一點都不像他。

果然不喜歡她去見薑玉瑩。到底發生了什麽,才能讓夫君這般喜怒不形於色的人,這般顯露厭惡。

甚至,都不遮掩。

“娘子。”橘糖輕聲喚,將手中的東西放下。

薑嫿回過神,掀開被子,看了看外麵的天色,看著灰沉沉的,一副要下雨的模樣。

寒風順著門縫吹入的那一瞬,橘糖忙將外套為薑嫿披上:“娘子,今日立冬了,房中雖然燃了炭火,但也要穿多些。這般時節,再感染風寒,就不好了。”

薑嫿一怔,輕聲問:“今日立冬嗎?”

橘糖掰著手指算了算日子,肯定:“嗯,立冬,隻是長安這邊不過立冬的節。當初我們在商陽時,立冬都是要在一起吃餃子的。”

“夫君也吃嗎?”

橘糖輕笑:“吃呢,公子雖然挑食,但是對餃子,還挺喜歡的。”

說完,橘糖將早膳端了上來。

薑嫿若有所思地用著粥,等到用到平日的量,便停下了。

一抬頭,就看見橘糖望著她。

她眨了眨眼:“怎麽了,橘糖?”

橘糖搖頭,垂下了頭,又用了一口自己碗中的粥。

鹹的。

廚房的人,不小心,把糖,加成了白鹽。

娘子為什麽一點都沒吃出來?還是吃出來了,不想麻煩,也無心責怪廚房的人。

想到這,橘糖輕聲抱怨。

“娘子,今日的粥,好甜。廚房那邊的人,最近是越發懈怠了。”

薑嫿不假思索:“是有點,明日讓廚房那邊注意些便好。”

橘糖拿著勺子的手頓住,刹那間,心被刺得發疼。但下一刻,她又忍住了聲音中的顫抖,小聲說:“......是該注意些了。

薑嫿心中想著事情,沒太注意這個小插曲。等到用完膳,橘糖為她打扮。

見到橘糖下手越發誇張,禦賜的首飾不住往她身上堆,她眨眨眼:“橘糖,我隻是去見薑玉瑩。”

橘糖手未停下,小聲道:“就是去見她,才要這麽打扮,上次她順走娘子一根玉簪,隔日便去典當了。那般珍貴的簪子,就換了五百兩。我倒是要看看,她今日還能從娘子身上順走什麽。”

隨後,薑嫿就聽見她輕聲嘀咕:“都是禦賜之物,順走了,便官府見。”

雖是如此說,等到打扮完,薑嫿還是偷偷拿下來了幾支。

太誇張了。

她又不是花孔雀。

等到日午,她出門,剛踏上馬車,天突然下起了雨。橘糖忙為她撐傘,馬夫為她掀開車簾,慌亂之際,她似乎在遠處,看見了一道撐著傘,獨自而立的青色身影。

好像是夫君。

可等她上了馬車細看,卻又看不見了。

“啪嗒。”

“啪嗒。”

雨敲著馬車壁,響聲很大。

橘糖輕聲抱怨著天氣,又說回去後一定要吃餃子,還說要讓她也嚐嚐她包的餃子。

她一邊應下,一邊看窗外的雨。

匆忙的攤販,躲雨的行人,時不時相對而過的馬車——

許多年後,她也會想,是不是老天,都不想她赴這一場約,才下了這一場傾盆的雨。

但此時的她,隻是放下了車簾,閉上了眼。

她細數在薑府中發生的一切,也未想到,誰會是那個害死姨娘的人。

畢竟,在薑府中,她和姨娘如螻蟻。

誰會在意螻蟻的死活。

“娘子,到了。”橘糖輕聲道。

薑嫿抬起眸,應了一聲。雨依舊很大,橘糖下了馬車,撐開的傘,瞬間就被風吹彎。

馬夫將馬車停到酒樓旁,小心地將簾子掛起來。

“夫人,到了。”

橘糖將撐開的傘遞給馬夫,上前一步,將薑嫿攙扶了下來 。

風很大,薑嫿的衣裙,不可避免地沾了雨。橘糖蹲下身,想查看,被薑嫿一把拉住:“一件衣裙罷了。”

橘糖也沒堅持,怕薑嫿冷,手中又拿了個披風。

酒樓的掌櫃忙迎了上來:“夫人這邊請,包房在二樓。”

她們走的小路,並沒有引起什麽注意,寒蟬默默地隱在人群之中。橘糖同他對上眼的時候,就看見那張死人臉,頓了一瞬。

她張開嘴,輕聲說了什麽。

薑嫿順著橘糖眼神望過去,卻隻看見烏泱泱的一群人,有攤販,有行人,多是進來躲雨的。

她沒有再看,任由掌櫃領著,去了二樓的包房。

掌櫃為她推開門,不出意料,空無一人。

她沒什麽表情地坐下來,橘糖為她斟了一杯茶,她手指覆上杯壁,卻沒有喝。

直到半個時辰後,薑玉瑩才姍姍來遲。

她穿著一身恍若喜服的紅,豔麗得恍若夏日迎著烈日的花。

“是姐姐來遲了,妹妹勿怪。”

薑嫿靜靜地看著她。

她的二姐姐,還真是......一如既往地傲慢啊。外麵下著大雨,她的衣裙卻都是幹燥的,這哪裏是來遲,怕是不知道早來了多少個時辰。

卻偏偏,讓她等著。

便是連換身符合說辭的衣裙,都不願。

薑玉瑩笑意柔柔地望著她:“今日妹妹來見我,定是想好了的,這就對——”

還未說完,她突然睜大眼睛,向後方倒去。

她的身後,寒蟬收起了手,一張死人臉毫無表情。

橘糖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嚇到,望向一旁的娘子。

薑嫿安靜地飲著茶。

她原是不想如此粗|暴的。她想同薑玉瑩好好談談,隻要薑玉瑩願意告訴她姨娘的事情,她能應她後半生無憂。

她查到了薑玉瑩同王三公子和離的真相,是王三公子染上了賭債,薑玉瑩以她為他還賭債為條件,同他和離了。

她原本想說,隻要她願意告訴她姨娘之死的真相,她可以為她還了那筆債,再給她一筆錢,此後不揮霍,她能一生無憂。

可她的二姐姐,果然,還是一如既往地傲慢,一如既往地令她討厭。

她看向暈倒在地上的薑玉瑩,鮮紅的衣裙扭在一起。頭磕在門上,染出血跡。

她沒什麽感覺。

因為從前,這種事情,都是發生在她身上。即便一報還一報,薑玉瑩都要數年,才能還清她的罪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