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說完後,兩人就都沉默了下來。
橘糖憂心望著,許久之後,薑嫿似乎才察覺,輕柔地掛起了笑:“橘糖,我沒事,可能就是這些天沒有休息好,然後......就不太舒服,剛才才會昏過去。你若是擔心,我們再請幾個大夫就好了。”
娘子的話說的奇奇怪怪,但是橘糖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
她也覺得,是要再請幾個大夫。娘子臉色日漸蒼白,怎麽可能隻是一兩日便能好的風寒,什麽事情,都沒有身體重要,至於公子那邊,可能是有什麽誤會......待到公子不那麽生氣了,她去同公子談談。
她沉思時,薑嫿就柔柔地望著她,也未開口說什麽話。
看著看著,眼眸緩緩垂上,無聲無息地睡過去了。
橘糖察覺時,呼吸都窒了一瞬,垂頭聽見薑嫿纖弱的呼吸聲時,心才定下來。再一抬頭,門扉旁,是之前甩袖離去的謝欲晚。
她驚訝,小聲道:“公子。”
謝欲晚站在陰影之中,靜靜看著病榻上的薑嫿。
橘糖小步跑上前,同謝欲晚一起到了院子中。
“公子,娘子剛才才睡過去。”
謝欲晚斂著眸,秋日的霞光映出他修長的身姿。看向橘糖時,他靜默瞬息,渾身上下的情緒很淡。
“說吧。”
橘糖直直跪下,一時間不知如何開口。
謝欲晚長眸半抬,眉間已隱有不耐之色。
橘糖不敢再違逆,猶豫道:“是因為納妾的事情,娘子,娘子一直有些不太開心。公子那幾日都不在府中,我,我也不知道怎麽辦。娘子也不曾同我......說過心中所想。我隻知道,娘子不開心。”
謝欲晚定眸看著橘糖,許久之後,淡聲問:“那你覺得,我應該納妾嗎?”
橘糖一怔,手頓然發緊。
她了解公子,自然知道公子允諾納妾,就是為了給娘子一個子嗣。可是娘子......娘子不一定知道。
對於娘子而言,公子此時納妾,權衡利弊,其實已經,已經......很好了。
謝欲晚語氣如常,笑容卻多了絲冷意:“所以橘糖覺得,我應該納妾嗎?”
橘糖挺直的脊背陡然彎了,是在這一刻她才發現,她其實......不太知道娘子的想法。她知道娘子對於納妾之事,心中不愉。
娘子究竟是在為公子答應納妾的行為不愉,還是在為公子納妾後可能發生的事情擔憂?
是在這個時候,橘糖才發下,她回答不出這個問題。
公子總歸是要有子嗣的。
娘子......總要接受的。
但是她能想到的東西,娘子也能想到。那娘子這些日子的反常,是因為擔憂嗎?
是因為擔憂。
橘糖自小便在謝欲晚身邊,她的心思,他隻看上一眼,便能明白七八。
他頓時有些不愉,一股氣悶在心間。
從橘糖這知曉了薑嫿所想,他本該同適才一般甩袖離去的,但想起病榻上她低垂的眸,蒼白的臉,矜貴的青年罕見地沉默了。
他一邊想,他不該如此縱容她的貪心,一邊又徑直踏入了房中。
他坐在床榻邊,望著她昏睡的容顏。
蒼白,瘦弱,微顫的睫毛。
他聲音很輕。
“薑嫿,想要子嗣,提出要為我納妾的人是你,不想要妾,怕威脅你主母地位的人還是你。”
“你把我當什麽?”
隨著這一句話,薑嫿額頭出了大粒大粒的汗珠,眼睫顫抖的幅度越來越大,手緊緊地抓著被褥。
他怔住。
一種苦澀的疼在心間徐徐蔓開。
像是他少年時,從夫子樹下偷的那一壺酒,隻嚐了一唇,便被苦了眉頭。
他靜靜地看著她,幾不可聞地歎了口氣。
隨後,矜貴的青年斂了眸,躬下身,握住了沉睡中的人的手。
他沒有太用力,怕驚醒本就夢魘的她。
垂下的眸,躬下的身。
無不寫著妥協。
*
薑嫿醒的時候,已經是深夜。
她似乎已經習慣了這個時候醒來,第一時間眼睛隻是靜靜地望著被微弱燭光映出來的頭頂的床簾。
直到在餘光中瞥到了一抹錦白。
她怔了一瞬,側眸,對上謝欲晚平靜如水的眼。
“......夫君?”
謝欲晚輕聲應了一聲。
“餓嗎?”
薑嫿下意識搖頭,卻在謝欲晚的注視之中,改了口。
“有,有一點。”
天色昏暗,連月色都無的夜晚,如月一般的青年聲音卻格外地溫柔:“那想吃什麽,我去做。”
薑嫿其實想說不用,但是迎著謝欲晚的清淡的眸,她小聲說了個最簡單的:“想吃,素麵。”
廚房裏麵,應該還有揉好的麵。
“好。”謝欲晚為她掖好被子,起身,向廚房而去。
薑嫿怔了一瞬,心間的感覺,澀中又帶著一絲甜。
但是想起這些日的事情,她又沉默了下去。
一刻鍾後,謝欲晚都端著一碗素麵回來了,他將素麵放在桌上,將薑嫿輕扶起來,坐到了桌前。
薑嫿拿起筷子,慢慢吃了起來。
她的確有些時間沒進食了,是有些餓的。
食不言,寢不語。
她此時心中即便有許多疑問,也隻能靜靜地用膳。
等到一碗麵吃到一半的時候,她已經有些吃不下了,但這是夫君下的麵,她猶豫了一瞬,正準備忍著惡心繼續吃完的時候。
謝欲晚輕聲道:“吃飽了,就別吃了。”
被看出來了,薑嫿隻能放下碗筷,小聲道:“吃好了。”
謝欲晚沒太說話,在薑嫿有些訝異的目光中,接過薑嫿的筷子,吃完了剩下的麵。
收拾了一番,矜貴的青年淨了手,將人扶到床邊。
“先睡吧。”
說完,端起剛才收拾完的東西,起身,關了門。
薑嫿怔了一瞬,想要開口,卻還是慢了一瞬。其實連她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說什麽,但是她不太想看見他走。
隻是,這般話,她應該也是說不出來的。
不等她多想,離去的青年已經回來了。
他望向仍舊維持著他走之前坐姿的人,倒是沒有太訝異,隻是溫聲道:“睡不著嗎?”
其實不是。
但是薑嫿點了點頭。
今日發生的一切,相較於前幾日的爭吵冷漠,像是一場短暫的夢。她有些......舍不得。
她很少會在夢中見到夫君的。
他今日似乎格外地溫柔。
謝欲晚也沒有再說讓薑嫿休息的話,隻是上前,將軟墊墊在薑嫿腰間,再為她調了一個舒服的姿勢。
做完這一切,他拿了一本書,坐在床榻邊,迎著從半開的窗照進的月色,輕聲念著。
是怕她無聊,讀給她聽的。
以前,她生病時,他也常這樣。
薑嫿一怔,靜靜地看著他。
直到逐漸有了睡意,在她昏睡過去之前,他輕步上前,將她摟在了懷中,隨後在她意識模糊之時,他常年冰冷,修長的手輕輕撫了她的眉眼。
她看不清他的眼神,隻覺得像是一譚深幽的湖水。
*
隔日。
薑嫿醒來時,下意識望向身側。
見到空**冰冷的一片,她怔然,原來,真的是一場夢。
“嘎吱——”
她向門響動的方向看去,突然看見了夢中那道修長的白色身影。
她怔然:“......夫君。”
謝欲晚輕聲“嗯”了一聲,隨後,坐在了窗邊,冰涼的手搭上了她的額頭。
冰冷的觸覺讓薑嫿身子一顫,謝欲晚似乎也意識到了,拿開了手。在薑嫿的注視中,出了門。不等薑嫿多想什麽,謝欲晚已經回來了。
這一次,額頭的觸感,是溫熱的......
他剛才是去......用燙水泡了手。
一時間,薑嫿有些不知道如何形容這種差錯感,但她不是很想開口打破現在的一切。如若人死之前都會有虛妄的時刻,她應該做的,是不是享受。
“已經退燒了,還有哪裏不舒服嗎?”他聲音很靜。
薑嫿搖頭,小聲道:“沒有。”
她的眼神,隨著謝欲晚一起向桌上去,上麵是一碗小粥。
謝欲晚將小碗端過來,輕聲道:“今天還有一劑藥要喝,先用白粥填填肚子。”說完,一勺被吹好的粥已經送到了薑嫿嘴邊。
她抬起唇,咽下了粥。
食不言,寢不語,適才那一句,已經是她用完粥之前,他們之間所有的交談。
等到一碗粥用完,過了片刻,謝欲晚又端著一碗藥過來了。
依舊是,他勺一口,薑嫿咽一口。
烏黑的湯汁讓薑嫿唇間喉間都是苦的,即便她情緒已經掩飾得很好,但眉眼間還是露出了幾分。
謝欲晚垂眸,拿出一早準備好的糖。
像喂藥一樣,喂到了薑嫿的口中。
薑嫿本來沒有注意,直到絲絲的甜在唇間化開,她輕訝了一聲。
謝欲晚將東西放到一旁:“尋橘糖要的。”
薑嫿抿唇,望著謝欲晚的背影,似乎有什麽話要脫口而出。但許久,直到謝欲晚轉過身,她也沒有說出來。
謝欲晚似乎習慣了她的沉默,也沒有說什麽。
隻是尋了兩本書,遞給薑嫿一本。
他遞書時那毫不在意的態度,就像這書隻是他從小攤上隨意買的一本書一般。
薑嫿接過來,這是他昨日晚間念給她的書——《映越》。
是一本極為珍貴的孤本。
她少時在薑府時,曾聽大哥薑玉郎提過一嘴,大哥說他求了謝欲晚整整三年,才換得一日翻閱的權利。
現在,這本書,就那樣安靜地躺在她手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