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什麽?”蘇鳳英氣得猛然一站, 險些頭暈。

“小三子,現在蘇曼英可太厲害了,你趕緊想想辦法啊!”刁月娥氣惱道。

“我能有什麽辦法!”蘇鳳英氣道, 她沒想到蘇曼英竟然還懂法律。

“哼, 就你們這些文盲, 還想跟曼英鬥?”高洋在屋裏聽得一清二楚,冷笑一聲,從屋裏走了處來。

“你……”刁月娥皺眉,“你是鳳英男人, 怎麽胳膊肘往外拐?!”

高洋看都懶得看她一眼,直接拿著包出了家門。

“誒?!”刁月娥覺得不對勁, “小三子, 高洋怎麽回事?怎麽這個樣子?我還正想問問他到底有沒有這個法律呢!他怎麽走了!”

“誒呀,他天天忙得很, 哪有功夫管這些雞毛蒜皮的事。”蘇鳳英趕緊道。

她可不能讓刁月娥知道她和高洋的事, 不然刁月娥這個唯利是圖的自私鬼肯定就會偏向蘇曼英。

“你說你,都懷孕幾個月了, 他怎麽還這麽忙!”刁月娥不高興道, “我聽十裏溝的人說,魏建民每天處理魏氏家族的事,也很忙,可是一天天不讓蘇曼英幹一點活, 捧在手裏都怕摔了。蘇曼英這還沒懷孕呢!等她懷孕了,得過上啥皇太後的日子!再看看你, 跟丫頭一樣, 啥都得幹。吃個雞蛋還得自己去燉!”

蘇鳳英原本就妒忌蘇曼英,此時聽刁月娥無心的一句話, 簡直恨得牙都要咬碎了。

憑什麽什麽都是蘇曼英的!小時候她成績好長得好,高洋喜歡她,好不容易把她害了,讓她嫁了個殘廢窮光蛋,那殘廢居然還成了代理族長!

不僅如此,高洋還天天心裏想著蘇曼英,偷偷跟十裏溝打聽蘇曼英的消息,甚至借著公社的勘查任務到十裏溝偷看蘇曼英。高洋以為自己做的很隱蔽,其實她全都知道!

現在大姐厭棄她,村裏等著看笑話,高洋也不理她。再這樣下去,這個家、這個村哪裏還有她容身之地!

不行,要趕緊想辦法……要趕緊想辦法……

她記得周娟是十裏溝李菊香的同學,李菊香之前就讓周娟找她打聽消息,要是能跟李菊香聯手,裏應外合就好了。

蘇鳳英的惡毒心思蘇曼英毫不知情,隻感覺已入深秋,天越來越涼,最近一直陰沉沉,好像在憋一場大雨。

眼看空氣濕度越來越大,風比之前更烈更狂,永定河水也更凶猛,蘇曼英都不禁有些心驚。魏建民每天除了上工和處理族裏的事務,還會時不時去永定河檢查河堤,真是生產大隊長都沒他操心。

這天晚上,蘇曼英正睡著,是被一個突然的霹雷給驚醒的,她猛然坐起,外麵竟然真的下了好大的雨,再看屋裏,已經不見魏建民的蹤影。

雨把紙窗戶吹得呼呼作響,窗戶關不嚴實,能看到豆大的雨點和在風中來回狂擺的樹枝。

蘇曼英立刻起身,小院裏裏外外卻都沒有魏建民的影子。

蘇曼英忽然想起之前魏建民跟她提過,如果下雨,永定河可能會決堤。

一個不好的念頭突然出現,那傻小子不會是去檢查河堤了吧?

蘇曼英檢查了一下,果然少了一把傘和一個手電筒!

蘇曼英看著瓢潑大雨,這種雨連打傘都沒用。她氣得咬牙,魏建民是坐輪椅的,他自己都行動不方便,竟然還去檢查河堤?!是腦子有包麽?

“靠!我上輩子是不是欠了他的!”蘇曼英狠狠咬牙,披上一件厚外套便出了屋門。

臨走之前,她去了一趟魏母的屋子,想看她窗戶有沒有關好,卻哪知魏母竟然也醒著,正盯著窗戶發呆,看到蘇曼英進門,有些愣怔,繼而歎氣道:“建民是不是出去了?”

蘇曼英知道她擔心魏建民,便道:“娘,別擔心,我去把建民叫回來。”

魏母搖頭:“你睡吧,他就這樣,檢查河堤去了,不會回來的。”

看起來,這已經不是魏建民第一次大雨天出去了。

蘇曼英晃了晃手電筒和雨傘:“沒事,我陪著他,我一定給他拽回來,你放心。”

說罷,她又把窗戶關得嚴實了一些,然後關上房門,打開雨傘走了出去。

又是大半夜,又是摸黑走路,蘇曼英不可避免地想起了上次在村外遇到的野狼,那次,她嚇得動彈不得,魏建民抱著她打死了七匹狼。

現在沒有狼了,魏建民竟然又跑去修河堤了。真是沒事閑得慌。

蘇曼英一邊心裏罵他,一邊又忍不住擔心,腳下走得更快。

所幸從村裏到永定河隻有一條路,蘇曼英腳程快,沿路追趕應該很快就能找到魏建民了。

蘇曼英踩在村裏的黃土地上,兩腳踩的全是泥水,破爛的傘也扛不住風雨,很快半身就被雨淋濕,冷得直哆嗦。

不知道走了多久,蘇曼英忽然看到了遠處的一束燈光,是魏建民!

蘇曼英快速追趕,走得近了才看清,魏建民的輪椅卡在了泥坑的石頭裏。

石頭正好卡在輪椅中,魏建民試了幾次都沒辦法出來,急得蓑衣都歪在了一邊,半邊身子淋透了。

蘇曼英眼眶一紅,趕緊跑了過去,把傘打在了魏建民頭頂,用身子把輪椅往外頂。

蘇曼英氣得抹眼淚,狠狠擰了魏建民一下:“你有病是不是!”

魏建民回頭看到渾身濕透的蘇曼英,這一刻,這張滿是雨水的臉和曾經河邊蒼白到毫無生氣的臉重合,讓魏建民心揪在了一起。

“曼英,你回家,我一會兒就回。”魏建民抓住了蘇曼英的手臂,看她冷得哆嗦,便把身上的蓑衣給了她。

“大隊有隊長,有主任,今天也有巡夜的社員,有你什麽事!”蘇曼英怒道,“你跟我回家!”

蘇曼英推著魏建民就準備回家,可是魏建民手把著輪椅不肯走,說道:“最近幾年都沒下過這麽大的雨,突然暴雨河床容易鬆,萬一決堤有可能發生洪水,我得去看看。你先回去吧。”

“你是不是有病,鹹吃蘿卜淡操心,誰給你一毛錢?誰說你一句好?!你娘還在家裏等你!”蘇曼英不管魏建民怎麽說,就是要把他帶回家。

可是魏建民倔脾氣上來了,硬是撐著不肯走:“曼英,我真的沒事了,你回去休息吧。”

說罷,魏建民竟然自己轉著輪椅準備離開。蘇曼英步子一跨擋住他的去路。

“你擔心別人,那你呢?你坐輪椅不是更容易掉進去!你知不知道你之前就是這麽沒得!”蘇曼英怒吼,眼圈泛紅。

魏建民一愣,她說什麽?什麽就這麽沒得?

蘇曼英說漏了嘴,就是擋著不讓他過去。

魏建民看她擋路,無奈歎氣,又把輪椅往後退了點,準備繞過去。

蘇曼英發了狠:“你有沒有想過,你要是死了怎麽辦!我怎麽辦!你娘怎麽辦!建華怎麽辦?!”

魏建民盯著她看了一會兒:“我不會死的,就算死了,還有部隊的撫恤金,都給你,你幫我照顧老娘和弟弟,行不?”

傻逼!蘇曼英簡直要被魏建民氣死了。魏建民真是不知死活!蠢到家了!

“我最討厭什麽為了蒼生為了天下為了百姓。”蘇曼英惱道,“你怎麽不想想,你也是蒼生你也是百姓。什麽舍小家為大家全是屁話!是忽悠你們這些傻瓜賣命的!你就是這樣斷腿的,你懂不懂?”

“曼英。”魏建民伸手摸了摸她混著雨水的臉,“我腿斷了,但是我把一老一小救出來了。我沒想什麽天下蒼生,我就是想問心無愧。”

“你……”蘇曼英忽然想起當初自己和外婆困在廢墟裏,也是有位解放軍戰士不顧自己的性命救出了自己……

那人大概也是這樣,不求天下蒼生,但求問心無愧。

蘇曼英狠狠吸了吸鼻子,擦了擦眼淚,甩開了魏建民的手,扶住了輪椅。

“曼英!”魏建民剛說一句,便見蘇曼英調轉了方向,往永定河走去。

蘇曼英用脖子夾著雨傘,一手夾著手電筒,一手推著輪椅,手電筒微弱的燈光打在地上,照出泥濘坎坷的小路和豆大的雨滴濺落而起的片片水花。

“曼英,你回去,我自己可以。”魏建民扭頭說道。

“我回去睡得著麽?!”蘇曼英惱道,“我答應了娘,不讓你有事。你要是有事我怎麽跟她交代?!”

魏建民沉默,:“我這種人,確實不知道哪天就死了,對不起,我不配娶媳婦……”

“說什麽都晚了,既然知道就活長點。”蘇曼英翻了個白眼,“老天要是敢收你,我就敢大鬧天宮。”

魏建民笑了出來,剛才的一點陰鬱消失不見。

雖然蘇曼英一路沒閑著一直數落魏建民,不過魏建民卻沒生氣,有時聽她罵得狠了,便回兩句嘴,又會挨更狠的一頓罵。

可是,不管蘇曼英怎麽罵他,都沒有鬆開扶著他輪椅的手。

暴雨來得快去得也快,二人還沒走到河堤,大雨就已經停了。

河堤果然有幾處鬆動的地方,還有一個小口裂開了。

蘇曼英扶著魏建民,魏建民用長棍探著,隨時做上標記。

正在二人在河堤上檢查,忽然跑來了一群拿著手電筒和油燈的人。

“林書記,十裏溝生產隊竟然有人檢查河堤!”一人驚喜道。

魏建民和蘇曼英一愣,就被一群人包圍了。

永定河公社的書記林成有是管著永定河兩邊六個生產大隊,十裏溝生產大隊就是其中一個。

“魏建民?打狼英雄,竟然是你!”林成有等一眾人大吃一驚,還以為是劉高德或者餘文武他們,沒想到竟然是殘腿的魏建民。

“書記,是不是河堤有事,楊家溝是不是有事?”魏建民立刻問道。

“真讓你說對了,確實有事。下遊楊家溝的河堤出了問題,淹了田地,不過現在已經處理好了。我們順著檢查上來的,沒想到,你們竟然在。不用說了,旁邊肯定是你當初采訪時說的媳婦蘇曼英了。”林成有高興道。

“書記。”蘇曼英點頭打招呼。

林成有點頭,又道:“怎麽樣,建民,看出什麽了?”

“河堤鬆動的地方我都做了標記,隻有一處比較嚴重,亟待修複。”魏建民道。

“整個河堤檢查下來,隻有十裏溝做了防護,說明你們嚴格遵守上級指示,心懷集體,我會好好表揚你們。”林成有握住了魏建民的手。

魏建民是個不爭不搶的性子,隻要沒人受傷,他根本不在意功勞在誰頭上。他就是這種能不吭聲埋頭幹活的人,不然也不會搶險救災的時候,髒活累活重活都他來幹,功勞都讓別人搶了,他自己反而黯然落幕。

看魏建民不吭不聲,一點也不為自己爭取,蘇曼英便道:“書記,我家建民老實得不得了,我說這麽大雨太危險了,想要叫他回去,他非不肯,你看淋的!他這還坐輪椅,我說我去看河堤,他還不放心,非要自己親自去。”

果然,蘇曼英說完,就聽林成有激動地不行:“正好評優評先,上次你們打狼為民除害,這次又主動檢查河堤。這個月的先進生產隊我本來還在發愁,這下看來,又要給你們十裏溝了。至於你們倆個人,我回公社還是會給你們申請獎勵。”

“同意!應該的!”林成有後麵的人紛紛道。

“公社幹部們真是黨的好幹部,慧眼如炬、賞罰分明、知人善任,怪不得咱們公社年年是先進。”蘇曼英說完,一眾人都笑了起來。

公社幹部開玩笑道:“建民,你真是討了個能說會道的好媳婦,等拿了獎勵,正好趕集給媳婦買花戴。”

魏建民臉臊紅了臉,偷偷看蘇曼英,蘇曼英對他眨了眨眼睛。

幾人聊了幾句,就開始修固河堤。

因為之前蘇曼英掉進過水裏,所以魏建民對永定河非常警惕,不肯讓蘇曼英過去,就讓她坐在一邊的石頭上休息,自己跟著林成有去修河堤。

林成有驚奇地發現,魏建民竟然在修固河堤上很有一套,哪個河口水流急,哪個地方土質軟,哪裏有暗湧,他全都了如指掌,很快就規劃出一條合理的修堤方案,讓幾個公社的幹部全都嘖嘖稱奇。

“建民,以前你們十裏溝生產隊的搶修方案是不是你做的?”林成有忽然問道。

之前他看搶修方案就覺得劉高德有本事,但是現在想來,那些設計方案,跟魏建民現在的想法如出一轍,分明是魏建民的主意。

魏建民點頭:“是劉隊長安排我做的。”

“劉高德這個狗東西!”林成有氣惱道,“我一直以為是他有水平,沒想到竟然是個水貨,冒用你的功勞。”

“書記,當初打狼他就搶魏建民的功勞,竟然連搶修方案都是搶的,真不是東西!”小楊也生氣道。

“缺德!”林成有氣憤地摔了旱煙,“我們先處理正式,回頭有機會收拾他!”

眾人一邊說話一邊修堤,等全部弄好,都已經淩晨2點了。

魏建民看蘇曼英披著蓑衣瞌睡得睜不開眼,心疼不已。他顧不得周圍人的眼光,把蘇曼英打橫抱起,讓蘇曼英靠在自己身上,搖著輪椅慢慢離開。

“這夫妻倆感情真好……”小楊感歎道。

“可不是麽,夫唱婦隨,不離不棄。”林成有笑道,“走吧,找時間查查劉高德,看看他還做過多少缺德事!”

第二天,公社竟然都沒有叫劉高德去公社開會,表揚信直接讓小楊帶到了大隊。

劉高德比副隊長餘文武知道的都晚,氣得頭頂冒煙。

小楊帶著大喇叭,騎著三輪車在十裏溝轉了幾圈,把所有人都又聚在了村口的大槐樹下。把魏建民和蘇曼英直接領到了最前麵。

蘇曼英不肯大紅花,就魏建民一個人戴著,有點不太好意思。

蘇曼英看著魏建民胸口的大紅花,覺得有點土,可是又忍不住有點想笑。魏建民看她笑,不由臉紅,把紅花帶得正了一點,坐得更加端正。

大夥被叫到村口時還都不太清楚發生了什麽事,便看著楊幹事和魏建民,紛紛猜測發生了什麽。

“鄉親們,昨天暴雨,魏建民夫婦倆冒雨搶修河堤,良田才不至於被淹被毀,十裏溝才沒有受洪災。這個月的先進生產大隊,又是十裏溝生產大隊!”小楊激動地說,“公社每戶補貼30斤糧食!”

十裏溝的眾人直到這時,才知道昨天魏建民竟然冒著暴雨修河堤。

“魏建民殘著腿去檢查河堤?不要命了吧?”

“昨天那麽大的雨,我連門都不敢出。”

“真的是好人啊!”

“是啊!要不是他,那麽大的雨不知道會不會出事!”

……

村民眾說紛紜,劉高德氣得臉色鐵青。

表揚大會開了半個小時,最後,小楊還給了魏建民夫婦20塊錢的獎勵。

有人不服氣,卻立刻就有人站出來維護。

“給二十怎麽了,是建民哥用命換的,你敢去檢查麽?”魏建軍怒道。

“就是,我們魏家的代理族長,給我們魏家爭光。你有本事說嘴,下次我看你敢不敢去賺這二十塊錢。”魏建生也道。

蘇曼英遠遠看著眾人維護魏建民,不由微笑。

魏建民當了代理族長才不到一個月,可是他品行端方,行事公平,以身作則,愛護族人從不以權謀私、公報私仇。

他甚至還去魏秀琴和劉有才家裏調解。劉有才虧欠魏秀琴,心裏也確實喜歡魏秀琴,魏秀琴雖然惱他但也知道他心疼自己。幾次調解下來,魏秀琴也不再以淚洗麵,兩人吵架的次數都少了。

不知不覺間,魏建民已經受到了族裏許多人的認可。

終於到了重選族長的日子,十裏溝魏氏大宅的大堂聚滿了人,頭頂“厚德正氣”的金匾閃閃發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