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你還是吃包子吧。”

“你可以要的——, 再多一些。”

陸子期微微向前,“音音,再想想, 好嗎?想到了,告訴哥哥。”

“記住,想要什麽,都行。”

說完陸子期就往浴房去了。

留在後頭的音音慢騰騰轉身, 朝另一邊的上房去,今天的飯擺在上房這邊的小花廳,一邊走音音一邊想著哥哥的話。

等到陸子期沐浴畢換上家常衣裳來到花廳坐下的時候,見音音還在微微凝眉思索。他不動聲色,等著。

緩緩喝著粥,就聽到旁邊姑娘開口了。

陸子期握著湯匙的手微微一收。

就聽苦思良久的少女道:“要不, 哥哥你把那尊通體白玉的樂山大佛給我?”哥哥一向不讓她多接觸佛道, 可她真還挺喜歡哥哥收的那尊玉佛的,夠大,夠潤。

陸子期:.....

嗒一聲輕輕脆響, 是湯匙碰到了碗壁。

音音:“哥哥, 不是說我想要什麽都可以?”她是放開了想的呀。

陸子期擠出了句:“想了半天, 就這個?”

謝念音嗯了一聲,見哥哥並沒有惱她求佛問道的意思, 試探著再加碼:“沒事的時候, 我想去山上廟裏看看?”

“看什麽?看那個據說貌若佛子轉世的小沙彌?”

音音眨了眨眼,原來她跟珠珠計劃的這事兒大哥也知道呀。

此時房中丫頭都已退下,隻有秋風偶爾撩動門簾。

“不行。想想別的。”

陸子期的聲音幾乎含上了蠱惑, “音音, 再想想。”

“旁的, 總還有你想要的,什麽都可以。”

音音心說今兒沒指望了,可來日方長,總能磨得哥哥答應的。至於旁的,旁的不都是她的,斷然道:“別的就不用了,我庫房都放不下了。”反正放在誰的庫房裏,都一樣,何苦讓小廝們辛苦搬一趟呢。

陸子期忍不住用舌尖頂了頂上顎,一時間竟不知該說什麽。

看哥哥意思,是想讓她搬嘍,音音立即道:“要不,哥哥再給我修兩個庫房?”說完音音頓了頓,“可我現在好東西比陸家誰都多,再來,會不會太狂了一些?”

陸子期不想跟她說話了,“你還是好好喝粥吧。”

“我想到了!”別說,還真給她想到了,“這個很重要!特別特別想要!”

陸子期不抱希望地看她。

音音抓住陸子期的胳膊,興奮道:“哥哥我想到咱們永不分開的法子了!”

陸子期的睫毛顫了一下,也許可以抱點希望。

“哥哥你給我陪嫁宅子呀!無論你住哪兒,都把隔壁買下來送給我!”她覺得這主意真不錯,音音覺得自己可真是太有才了:“誰會嫌宅子多呢,我未來夫君肯定也不嫌呀!”

“音音,”陸子期叫了她一聲。

沉浸在好主意中的音音回神,一個白生生的小包子落在她臉前。

“你還是吃包子吧。”

明月高懸,月光如水。

兩人吃飯並沒有食不言的規矩,可不管音音問府城的什麽,陸子期都是淡淡嗯一聲。

“哥哥是不是太累了?”人累了就會嫌別人吵,她懂的。

陸子期瞥了音音一眼,慢慢咽下口中食物,才道:“是有點累。”

這時外頭有人來報陸老爺要見大公子。

再是悄悄進門,可陸家大少爺從府城回來了這麽大的消息,也瞞不住的,也沒人想瞞。

這段日子一心一意跟陸老爺生氣,千方百計要讓自己這個遠的不能再遠的遠房侄女知難而退的陸夫人,都一下子停下鬥爭,驚問:“回來了?怎麽就回來了?”

沒放榜就回來了,什麽意思。

陸夫人終日陰沉的臉亮了亮,看向一邊的婆子:“這是知道自己考不上,連榜都不看了?”人家可是赫赫有名的臨城公子,要臉麵的,這是考砸了,幹脆回來做出一副自己不看重科舉的派頭?

不然陸夫人可實在想不明白,怎麽就提前先回來了!但凡能中,會有人不等放榜,提前回來?會嗎,不會呀!

哎呀呀——這可真是,天都見不得她這些年受了苦,終於老天有眼要幫著她了!這要不是考砸了,跑回來裝名士那一套,她真就再想不出別的可能了。

清暉院這邊,花廳外來傳話的是陸老爺身邊得用的長隨,這時正恭敬等著。

陸子期漱了口才道:“跟父親說,我這就過去。一路風塵,不洗淨換衣就見尊長,是為不敬,是以耽擱了一些時間,還要父親使人來催,倒讓我不安了。”

長隨諾諾應是,跟著清暉院的小廝出了院門,看到小廝進去,他這才抬手擦了擦,秋涼夜晚哪裏有什麽汗,可每次見到大公子他就是有冷汗岑岑的感覺。

他作為老爺的心腹,曾護送過大公子開商路的。那次遇到了水匪,他找到了大公子想護著大公子跳水逃命。水匪都是亡命之徒,他們這樣的行商,遇上也隻能怨命運不濟,隻能棄貨保命,認栽就是了。

可就是那次,他親眼見到大公子殺人。

讓他從此畏懼大公子的,不是殺人,而是大公子殺人時的樣子:麵色淡然,沒有一絲表情,隻在最後露出了一點嫌惡,因為對方的血濺到了他的下頜。

事後在滿船血腥氣中,大公子說的第一句話是:“可惜了我這個荷包,上頭的繩是音音結的呢。”

大公子說這句的時候,水匪頭子的腦袋還在甲板上骨碌碌滾,大公子抬腳嫌棄地擋了擋,第二句話是:“這東西是不是還能換不少賞銀?收好,換了銀子給你們加菜。”

他親眼看到水匪睜著眼的腦袋靠住了大公子漆黑的皂靴。

那一年,大公子十六歲。

從此大公子再用那種淡然而溫和的目光看向他的時候,他心中總是控製不住打顫,總感覺有涔涔冷汗冒出來。

一路走來,不到十年開拓的商業版圖比陸家幾十年積攢的都大,如今別說他們,隻怕連老爺都摸不清少爺的人到底有多少,少爺的生意到底有多大。

月下站在鬆柏下的長隨,打了個哆嗦,忙往前走開幾步,別是鬆針從領口落進去。長隨一邊輕輕抖動衣領,一邊心道,就是這樣的大公子,外麵那些年輕的公子小姐到底為什麽就認定他們少爺儒雅溫和脾氣好?

說不清到底是真落入鬆針還是這長隨心裏作亂,穿著靛藍衣衫的長隨打著顫兒往陸家主院回話去了。

遠遠的就看到主院那邊燈火通明,好些丫鬟婆子挑著燈籠簇擁著一人進了院子,不用說,定然是陸夫人。

果然長隨一進去,就聽到陸夫人拔高的聲音:“就是再不順,也不能連個結果都不等說回來就回來了,妾說句不當說的話——”

“不當說的話就不要說了!”陸老爺的口氣明顯不好了,長隨縮了一下脖子,夫人居然至今都不明白大公子對陸家意味著什麽。夫人肚子裏隻惦記著陸家內裏爭來搶去,可老爺關心的,一直都隻有陸家在整個臨城的地位。

是大公子憑著十年運作,打開了陸家通往士紳階層的門,要是沒有借機一躍進入那個圈子,他們早已在臨城聲名赫赫的陸家可就尷尬住了。

長隨頂著大廳裏僵硬緊張的氛圍,上前恭恭敬敬把大公子的話一個字不錯地回了。

又是尊長又是不安的,單聽這話確實是一個孝道有加的有禮君子。陸夫人無聲地哼了一聲,真不知道前頭這個到底從什麽時候開始會說這些漂亮話的,這些年再也不見陸家大少爺橫眉冷對跟陸老爺瞪眼了,隻怕連陸老爺都忘了陸家這位大少爺曾多麽六親不認。

陸夫人不會忘,隻恨眾人糊塗,世人皆醉她獨醒,錯把奸人當孝子。陸夫人作為始終心明眼亮的那一個,不放棄任何一個機會打擊這個裝模作樣的大少爺,點醒糊塗的老爺,讓老爺看明白這陸家到底誰忠誰奸。

陸夫人抽出帕子擦著嘴角:“真這麽有心孝順,就不該榜都沒放就回來了,家裏長輩能不多想,能不擔心?”

不在跟前就不用丟人了?外頭還都說什麽陸家大公子能幹?她呸,再能幹也就是個做買賣的,她兒子才是真正要考狀元當大官的,是真正光耀陸家門楣的人。可惜陸老爺糊塗,這些年被清暉院那個大的拿讀書科舉吊著,被那個小的甜言蜜語哄著,這家業都快被哄光了.....

陸夫人一片忠心把清暉院從大的到小的,看得清清楚楚,她這些年多少次忠言逆耳,反落得一身埋怨,可她就是要說!

廳堂裏一時間無人敢說話,陸老爺太陽穴跳了跳,可這會兒心實在亂,沒心思搭理陸夫人年年歲歲的這一套。他想的隻有萬一——,那時候他還怎麽跟孫家家主把酒言歡,再去知州老爺的宴,會坐在一個什麽樣的位置上。

這邊剛喝過半盞茶,就有人來說大公子同小姐來了。

聽到這裏,陸夫人拿帕子掩著嘴角撇了撇:聽聽,一個不知道哪裏撿來的,裝模作樣地就當了陸家十年的小姐,說出去也不怕給人笑話,這陸家從上頭的老爺到下頭這個大少爺,都糊塗得夠嗆。

陸老爺等堂下進來的兩人行了禮,看了兒子一眼,先問音音這段日子身子怎樣,上次的風寒可是都好透了。

音音自然知道陸老爺如今滿心都想問的事兒,簡短幾句道了安好,果然就見陸老爺直接看向哥哥,立即威嚴了,問出了最關心的問題:

“怎麽先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