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你可以要的——,再多一些。”

“想知道為啥?”

錢多抬手敲了敲小廝的頭:“趕緊找店家把少爺要的熱水送上去!”

就見這小廝也不八卦了, 三五步跑過去,找到店裏夥計正指揮著往樓上抬水呢。

錢多轉身上了樓,心道為啥, 還能為啥,自然是不放心他們家姑娘。這算什麽,兩年前大公子跑商路那次,中途一連遇到兩次亂子, 可為了不誤了答應的歸期,差點沒把自己熬死,有足足一個月的時間愣是沒有正兒八經躺在**一次,每次都是實在熬不住了隨便靠靠歇一歇,熬得眼都紅了,上午完事兒, 下午就上馬往回趕了。

他當時好歹還有別人能輪個班, 多少也躺下歇過幾回,他們大公子可沒人能輪換一下。

這就覺得趕了,錢多哼了一聲, 要不是怕馬撐不住, 這小兔崽子還以為自己能歇這一晚呢。

果然第二天天還沒亮, 大公子已起身,客棧給人牽馬出來的時候, 外頭也就剛剛算能看清人的輪廓。

就見大公子拍了拍被喂好的黑色高馬, 踩著馬鐙一翻身上了馬,一聲駕,如同一支箭一樣, 轉瞬就出去好遠。

後頭的小廝隨從也趕忙上馬跟上, 本來還等著店家打包兩斤熱包子的小廝這下子連包子也不要了, 一吆喝,向著前麵已看不清人影的大公子追上去。

快馬加鞭的趕路,一路上就是停下來歇息的時候,陸子期也很少說話。直到視野裏終於出現了臨城的城門,陸子期不覺慢了馬速,抬頭去看這並不起眼的城門和城牆,後頭死死跟著的錢多幾人終於在城門口追上了自家公子。

一慢下來,隻覺全身酸疼,風塵仆仆的幾人齜牙咧嘴,都看著前麵突然對臨城城門城牆感興趣的大公子。

就見大公子一扯韁繩,馬兒一躍,向前進了城。

此時已經又到了一個黃昏,隨從們滿腦子都是一會兒的好酒好菜,可算趕在晚上之前到了家。卻沒人知道他們始終沉默的大公子到底在想什麽,大公子總不會跟他們一樣沒出息,想的必然也都是大事。

陸家清暉院書房裏,橘墨輕手輕腳把兩邊高架上的燈也點上了,重新把取下來的燈罩罩上,光亮一晃,書案旁的音音放下了筆,揉了揉手腕:“都到了掌燈的時候了。”

抬頭一看,果然除了書案上橘墨早早就給添的燈,外麵院子的燈已經一盞盞亮了起來,書房門口的丫頭正踩著梯子點兩邊高掛的紗燈。

音音趴在窗上扭頭瞧著正踩梯子點燈的丫頭,笑著提醒了句:“小梅,你可小心點。”叫小梅的丫頭哎了一聲,已經站到了高處,取下燈罩抬手點亮了燈。

秋日突然的風一過,又一批落葉簌簌落下,上頭剛剛點亮的燈火一晃,旁邊其他丫頭不管在廊下的還是在院中的,都朝著小梅笑喊:“小梅,你可小心點!”

小梅忙用手擋住才點燃的火,風一過,她當即移開手,穩穩地把燈罩一落。

頓時微黃的燈光溫柔灑落。

第一次點高處燈籠的小梅驕傲地叉腰,其他丫頭們或如銀鈴或如黃鶯的笑鬧聲都打趣小梅,音音也跟著笑。

眼前這些人,這一刻,美好得如同一幅行樂圖,隻是缺了——

想到這裏,音音轉頭去看院門方向。

這一轉頭,就看到院門方向,無聲無息多了人。

為首的公子負手看過來,門首朦朧的光落在他輪廓分明的臉上,他身後幾個隨從也都無聲靜立,仿佛怕驚了這幅好畫。

明明才一個多月,這一瞬間,音音竟覺得這人怎麽好像比記憶中更高大了。這人生,怎麽就這麽巧呢!才想著還缺了一個人,這個此時本該還流宕府城的人就出現了。

音音的心噗地一跳,她卻隻作是見到哥哥的歡喜。

這一刻歡喜得音音有點不確定,簡直好像一個夢,也太好了一些。

陸子期踏著朦朧夜色入門,一進清暉院裏就看到剛剛點亮的燈籠下謝念音仰起的小臉。微黃輕柔的燈光,灑落在窗前探身的少女身上,好得讓他屏息,不敢向前。

他住了腳,看著。

畫中人突然轉了頭,他清清楚楚看到了那一瞬間她臉上閃過的夢幻般的驚喜,然後看到她急急就要向他而來,要不是後頭的丫頭拉著,隻怕少女就要提著裙子直接翻窗而出。

一直沉默策馬趕路的陸子期笑了。

人活了,畫動了。

清暉院一下子更熱鬧起來,鍾大娘從後頭跑出來,從容的大娘都有些顧不上的慌亂,在仆婦中指揮著,讓這個備水,讓那個傳飯。這誰能想到,大公子突然就回來了。

陸子期已經到了書房窗下,隔著窗他低頭,仔仔細細打量著扒著窗戶的音音。

音音就那麽站著,一動不動任他打量,末了還道:“哥哥,要不要我給你轉個圈?你再仔細看看!”說著她沒等陸子期說話,果然退後一步,在書房燈光下,青石地麵上,轉了個圈。

天水碧的裙角旋起又溫柔落下,音音臉上都是快活,恨不得這個圈兒能一直一直轉下去,把心裏壓不住的快活都傾瀉出來。

沒人知道那一刻她多歡喜,多想躍窗而出,直接狠狠抱上自己遠歸的哥哥。隻有狠狠抱住了,心裏跳**的快活才能有切實的落處。

可她到底既不是當年小小的丫頭,也不是哥哥第一次出門歸來時那個才九歲的少女。她長大了,縱然滿心歡喜,在這滿院人中,最多也就能給哥哥轉個圈,再多——就不合這人間規矩了。

陸子期看著燈光下轉動的少女停下,細瓷一樣白皙的臉上染上了淡淡的粉,她提裙朝自己歪頭,漂亮的眼睛裏閃爍著光芒。

陸子期壓了壓急速跳動的心,開口還是慣常的清淡:“哥哥先去洗一洗,回頭咱們一塊兒吃飯。”

說著他不容自己遲疑,轉身朝著浴房方向去,身旁是來來往往的丫頭婆子,恭敬低頭行禮,他一一溫和點頭。

他聽見身後有熟悉的足音,在暗夜裏清晰悅耳。

音音疾步從書房追出來,鍾大娘哎呦了一聲嗔她:“我的好小姐,姑娘家不能這樣”,“那樣也不能”.....

陸子期沒有回頭,如常往前,卻壓不住笑容。一身風塵不該靠近,可他還是忍不住慢了腳步,容她追上,任由她接過旁邊小童手中的燈籠:“哥哥,我送你呀!”

鍾大娘還在後頭嗔著:“這可不好,姑娘呀咱就在這裏安心等著.....”“少爺倒是管著一些,少爺不在的時候,音音再乖沒有了.....”除了往孫家和趙家去了兩回,平日連陸家花園都很少去,又規矩又謹慎,怎麽少爺一回來就現了原形了。

音音回頭衝大娘討好:“就送一點點,再不會錯規矩的,非禮勿視,非禮勿言。”說著她抬手指了指自己的頭,“我都記著呢!”

跟著又送上甜甜的討饒的一笑,挑著燈籠一轉身,三步並作兩步,往前追。

陸子期隻管放慢了步子悠悠走著,直到身側多了一個晃**著燈籠的小人。頓時,風朗月清,秋情無限。

越往後人越少,夜越靜,那些喧囂的人聲都好像隔著一層,被他們遠遠落在了後頭。

音音在涼涼的月色中感歎:“哥哥回來真好。”

“有人讓你不痛快?”陸子期接過了她手中的燈籠,淡聲問。

“怎會。”想讓她不痛快的人現在自己就不痛快著呢,“是哥哥回來了,我就可以肆意妄為為所欲為讓旁人不痛快了!”一口氣說完,音音果然是高興極了。

陰影中的陸子期笑了一聲。

旁邊音音也笑,歎息一樣道:“就喜歡這種狐假虎威小人得誌的感覺。”哥哥不在,她是陸家的外來戶,名不正言不順還吃人家的好米好麵,她就趴窩自己呆著,不出去煩人就是了,那些看她不順眼的人,總不至於找上門來看她不順眼。

可哥哥回來了,她可不趴著了,她管誰看她不順眼,她就要挑著燈籠掛著能亮瞎人眼的珠子唱著歌橫著走!

陸家不是她的,是哥哥的呀。而哥哥,是她的。

至少,目前還是她的。

老實安穩了一個多月的音音,覺得此時的自己又快活又膨脹,她覺得自己都想直接在天上飄著,要能上天她真的就上天了。

陸子期始終給音音照著前方的路,這時候他停了下來,前麵一轉彎就是了。陸子期把手中燈籠遞到旁邊跟上來的小童手裏,小童明白,來到音音身側。

陸子期踏上台磯,突然站住回身,看到依然立在花下的音音,他又笑了一聲,道:“音音,你還不夠肆意妄為。”

“還不夠?”音音問。

陸子期看著她燈光中的眉眼,有一會兒沒說話。

夜靜風清,音音的心輕輕一跳,不知為何,她覺得此時的哥哥有些陌生,她喊了聲:“哥哥?”

陸子期收回目光,輕聲道:“音音,我早說過,陸家的一切都是你的。”

頓了頓,“你可以要的——,再多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