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我說的!謝念音金口玉言,哥哥今生所想,都將如意。”

“怎麽先回來了?”

這話一出, 所有人都豎著耳朵等大少爺的回話。

陸子期從容道:“兒子想著天慢慢冷了,粥廠也該準備起來了。好幾家都應了送糧來,總要親自上門去接才是禮兒。”

陸老爺在官帽椅上動了動, 清了清嗓子:“想著外頭疾苦是好的,我陸家人在一方從來都是與一方百姓同興同榮,同溫同飽。”

陸子期隻恭立在原地垂眸聽著。

陸老爺再次清了清嗓子:“聽司徒先生說這次題難了些,是不是?”說完這話, 肉眼可見陸老爺看過去的目光一瞬不瞬盯著大少爺,攥著官帽椅子的手都緊了。

“兒子不覺得。”溫溫平平五個字。

陸老爺一下子鬆了手,麵上露出了笑影,靠坐在烏木椅背上,伸手重新拿起旁邊幾案上的茶盞。

不是考砸了,不是考砸了就行。這十來年, 陸老爺習慣了大兒子的運籌帷幄, 說能讓知州家的宴送帖子請就能,說能讓孫家與陸家成通家之好就能做到。如今得了陸子期這五個字,陸老爺就擎等著他兒子光宗耀祖給他長臉了。

他已忘了世事多艱, 隻想要結果, 想要讓他順心如意的結果。

陸夫人先還端正坐著, 這會兒挪了挪身子,喉嚨裏那聲不以為然地哼差點真的出來, 被她壓下去, 笑道:“這麽說咱們家大少爺必是金榜題名了,那咱們可得好好預備起來,到時候要大大辦一場, 好好慶賀!”

說著當即就喊婆子, 讓人去擬給大公子慶功的菜單子, 恨不得現在就讓人出去定戲班子,鑼鼓喧天讓整個臨城都知道。

那恨不得看笑話的做派,看得跟著兩人過來的錢多串兒都覺得惡心,科舉這樣的事兒誰敢說必中的?有多少考到滿頭白發的都不中的,這次不中還有下次,用得著這個樣子惡心人。

就聽下頭站著的小姐捏著自己腰間的荷包,一臉好奇道:“夫人這樣急哄哄準備起來,到時候二哥哥萬一落榜,讓二哥哥情何以堪呀!還當穩重些才好,夫人說是不是?”

先還興衝衝要墊飛陸子期隻要落榜就讓他成為臨城最大笑話的陸夫人,一聽這話,好比心頭最碰不得的地方被一根毒針直接紮中,她看樂子搞事的心情一下子沒了,臉當即難看了:怎麽有人可以笑嘻嘻說出這麽毒的話呀!

陸夫人氣得身子都顫了,去看陸老爺,偏偏像以往每次一樣,陸老爺一點反應都沒有,最多不過一句,“你又不是不知道音音,就是小孩心性,想到什麽就說什麽”“她一個小孩子家家,雖口無遮攔,倒也不失天真爛漫”.....

音音從小,口無遮攔紮的從來都是陸夫人,可每次看似心直口快的話都恰恰瘙到陸老爺的癢處,得陸老爺一句,“這孩子什麽都敢說,不過有時候見事兒確實準”。能不準,天真無邪的誇讚,每每直擊陸老爺那顆愈發油膩蒙塵的心。

就像此刻,音音戳完人立即笑著道:“老爺就是太忙,老爺但凡肯下場,陸家不就穩了,說不定就是一門兩舉人的佳話。”

聽得陸夫人心堵眼冒火,聽得陸老爺哈哈笑著擺手讓她別胡說,“不行了,得服老了,以前是忙得沒法子好好讀書,如今倒是有時間了,可人呀是真老了.....”

陸夫人也隻得眼睛噴著火,尖聲笑著反擊:“瞧這話說的,是多見不得咱們舉兒好,還沒出結果呢就知道咱們舉兒中不了,到底是知道呀還是不盼著人好呀!”

音音可愛地一皺鼻子:“夫人不也是沒出結果就知道我哥哥必中嗎?菜單戲班子都定下來了,這還沒定的事兒,夫人到底是高興糊塗了,還是——”笑盈盈的少女拖長聲音,好像開玩笑一樣:“想看我哥哥笑話?”

陸夫人再次被眼前伶牙俐齒的妖精一堵,立即轉身對陸老爺道:“我是盼著老大中的心,老爺瞧瞧,她前頭那些話是不是咒咱們舉兒!”

一個堂堂掌家夫人跟一個小輩口舌之爭,就已落了下風。可這樣的下風,陸夫人落了十年,都不長記性。音音捏著荷包,在地上站著,此時道:“我就是說萬一嘛,夫人不喜歡我再不說了。”

說著好像小孩子發脾氣一樣:“那.....真有一個人得落榜,我肯定盼著大哥哥中呀,老爺也知道我跟大哥哥更親嘛。”說著又笑了:“再說,我就是覺得二哥哥不如老爺聰明,就是覺得要是老爺肯上場,陸家才能一門兩舉人呀!”

說完可可愛愛往陸子期身後一躲,繼續火上澆油道:“我嘴笨,隻會說實話,夫人可別惱!”

聽得陸老爺哈哈笑:“你這孩子從小就是這樣口沒遮攔。”說著轉向陸夫人:“她一個孩子懂什麽,哪有什麽咒不咒的。”

陸老爺心道這孩子到底是眼光好,見事兒準,二兒子確實比他年輕時差一截子,他就是沒有二兒子這樣專心讀書的條件,真有,還真比二兒子強。想當年呀,整個陸家上上下下這麽大一攤子都靠著他,他怎麽靜心讀書呀!

外麵那些人隻知道他止步秀才,哪裏知道他當年處境這樣難,恨不得一個鍾頭掰成四個使,倒是音音這樣聰敏的,給看出來了。

一時間陸老爺是滿懷感歎,哪裏能跟旁邊氣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的陸夫人感同身受呢。

最後人人滿意,隻有陸夫人一人直到回到自己院子,還氣得心慌亂跳,心口疼。

陸子期同音音才不管這些,踏著月光往清暉院去,跟著的人都遠遠墜在後頭。

“二哥哥?”

音音很少會在陸老爺麵前提到陸文舉,這還是第一次,陸子期想到方才她那又軟又糯的聲音,不由就問了。

音音正借著月光打量哥哥腰間的玉佩帶子,心道是不是舊了,也該再打一個新的給哥哥換上了,聽到哥哥突然提醒她對陸文舉的稱呼,音音當即表態:“硬著頭皮叫的。”

表態完後又道:“反正喊一聲又不會長肉。”看後頭的人離得遠,壓低聲音一本正經道:“在長久的家庭鬥爭中,最沒必要吃的虧就是眼前虧。”

陸子期沉默了會,淡淡道:“以後別叫了,難聽。”

二哥哥難聽?謝念音道這是哥哥煩那些人煩到骨子裏了吧,不願意看到哥哥因那些人不高興,音音趕緊點頭:“以後我隻叫大哥哥。”

說著就喊:“哥哥。”

陸子期嘴角動了動,沒理她。

誰知謝念音好玩一樣還是喊:“哥哥。”

“哥哥哥哥哥哥.....”

陸子期無語,轉頭,正對上她含著笑意看過來的眼睛,月光下琉璃一樣光波流轉,他看到她紅唇一動,一聲哥哥再次喊出。

秋夜寂靜,月光冷肅。

可女孩的這聲哥哥喊得軟糯親昵。

他停住步子,隨著公子停下,後頭遠遠墜著的人也都停下了。陸子期依然沉默,隻是看著謝念音。

謝念音本就是逗哥哥開心,一聲聲喊著,這時突然被對方這樣無聲看著,她臉上輕快的笑慢慢褪去,小心試探著再來一聲:“哥哥?”

陸子期見到了對麵人小鹿一樣的眸光,怯怯望著。

他清了清嗓子,淡淡應了一聲,頓了頓才說:“好了,別鬧了。”

月光灑在路麵,月涼如水。

一高一低兩個身影相伴。

“你就這麽信哥哥必中的?”

“哥哥想做的事兒,還沒有不成的。”

頓了好一會兒,低低的聲問:

“.....我所想,都會成?”

軟軟的少女聲音篤定:“哥哥所想,都會成的。”

高而挺拔的青年住了步子,轉向身邊少女,看著她,慢慢道:

“這可是你說的。”

“我說的!謝念音金口玉言,哥哥今生所想,都將如意。”少女恨不得拍著胸脯保證,要把這人間如意,都贈予她的大哥。

陸子期瞥她一眼,意味深長道:“記住你的話。”

自府城歸來後,陸子期除了同音音日常看書,其他時間果如他所說,都花在聯合臨城幾大富商財主為即將到來的冬日施粥做準備。

算好了時間,陸子期再次奔赴府城。

聽到陸子期真的帶人再次奔赴省府,陸夫人繞著廳堂轉圈,陡然停住,望向自己的心腹婆子:“你說他葫蘆裏到底賣什麽藥?他跑這一趟當真是為了臨城周邊冬日饑荒的百姓?”說到這裏陸夫人自己都笑了:“怎麽可能!”

陸夫人撫摸著長指甲,麵色越來越沉重:“定然還是為了陸家的家財!我兒一旦高中,他在陸家再想一手遮天是門都沒有,這時候回來還能為什麽!”想到這裏陸夫人心跟火烤一樣難受:“可恨我這邊無人可用!更可恨老爺被清暉院蒙蔽呀!”

可也隻能忍耐,快十年了,她等的就是兒子高中這一天,徹底揚眉吐氣,改天換日!

隨著放榜時間漸近,整個陸家都越來越緊張,從上到下都翹首盼著來自省城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