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心意定

“音音!”壓低的又急促的低喊。

水麵安靜, 沒有回應。

孫菲爾隻覺整個人都要癱軟,安靜的河麵和頭頂鋪天蓋地的荷葉讓人喘不過氣,她扒著船舷——

突然, 一隻小手同樣扒住了船舷。

啪嗒啪嗒的熱淚不受控製地砸落在那隻已經泡得泛著不正常白的小手上,孫菲爾抬起濕淋淋的袖子去擦。

熟悉的小臉浮出水麵,“姐姐別哭,拉我.....”

謝念音試了兩次都爬不上去, 她的力氣徹底空了。

“.....會翻.....那邊.....繩子.....”

孫菲爾重新找回了往日的聰慧謹慎,仔細觀察,這才選定了合適的角度,占住了一角,把船上繩子拋給音音,從另一側拉她上船。

好半天, 音音才在孫菲爾幫助下爬上了船, 她趴在那兒好一會兒沒有動,嚇得孫菲爾又開始在她身上**。

音音最是怕癢,可此時她卻累得笑的力氣都沒有, 隻是看著頭上一片片荷葉, 荷葉間露出的藍色的天, 還有她一向從容的孫姐姐慌亂的臉。

她終於在菲爾扶助下坐了起來,兩人合力把船往荷葉更深處劃去。周遭一片安靜, 其他人的笑鬧聲都是遠遠的, 顯然她們距離其他小姐們很遠。

兩人屏息聽了一會兒,這才同時鬆了一口氣。

音音脫力道:“等著吧.....我哥哥會來尋我的.....”

“你這樣不行,你穿我的外衣!”說著孫菲爾就要把外麵衣衫脫下, 謝念音一下子按住了她的手。

孫菲爾聽到音音說:“姐姐, 你這衣服一脫.....我這水就白跳了.....”衣衫不整的孫家女, 給人知道,孫菲爾不僅在家裏更難,就是嫁人也再難嫁入好人家了。

孫菲爾哽咽:“你這樣不行啊!”夏末的河水涼得很,此時又在荷葉陰涼中,一陣風來,孫菲爾都覺涼,更不要說濕漉漉的謝念音。

可音音扣著她的手沒有鬆開:“姐姐,給我省點力氣吧.....我哥哥很快會來.....很快.....”她的聲音有些含糊,好像極累極倦。

輕輕掠過河麵的微風,讓靠在船舷上的謝念音牙齒輕輕打戰,孫菲爾探身要把她摟進懷裏,音音呢喃:“何苦一下子送進去兩個.....”

旁人不知什麽時候來,與其兩個人都是濕漉漉的衣衫不整,不如就她一個,反正有她大哥在,她是不愁嫁人的。

“姐姐,你是不知道,我嫁妝有多少.....說出來.....嚇死你.....”就是沒人想娶她,也多的是人想娶她白花花的銀子。

孫菲爾和她不同,孫菲爾最好的嫁妝就是她身為孫家女的好名聲,是她這些年兢兢業業給自己小心翼翼攢下來的才名。她的名聲一旦有瑕,她就再無前景可言。

音音看著荷葉和那一角藍天,聲音低弱,越發含糊:“.....好想.....哥哥呀.....”

菲爾握著音音怎麽都暖不過來的手,拚命給她搓著,口裏不斷喚她,“音音,給我說說呀”“音音,姐姐問你呢,跟姐姐說話”.....

可音音的眼皮卻好像再也睜不開,話都含糊成一團,“我其實......其實.....我.....也不知道.....都好好的.....就已經.....很難了.....”

就在孫菲爾再也無法看著音音這樣冷下去時,終於聽到了密密麻麻荷葉外的喊聲。

確定了確實是來尋她們的人,孫菲爾霍得站了起來,朝外麵喊去。

外麵喊聲一停,有船朝這邊過來了。

來的是三艘小船,正是帶著婆子丫頭的陸子期和趙宏成。一看清孫菲爾這艘小船上情形,人前一向溫和的陸子期臉色徹底沉了下去。

孫菲爾跟著丫頭婆子上了另一隻小船,陸子期帶著橘墨把音音接到他的船上,他沒有看旁人,隻告訴趙宏成跟在後麵,護送孫家小姐靠岸,話一落下,小船就已如離弦的箭朝著趙家備好的廂房去了。

船上,橘墨簡直不知如何是好,她抖抖索索從包袱裏拿出備用的衣裳,可在隻有篷子的小船裏又不知該怎麽給小姐換上。

陸子期早已用鬥篷把音音整個人都裹在自己懷裏,他看了看他們所在位置,選了人煙最少的一條水道往岸邊去。

音音模模糊糊地喊哥哥,陸子期應著,手握著她冰冷的小手,輕輕揉搓,聽到音音微弱的聲音:“我落水了.....孫姐姐沒有.....”

沒有明確說法的故事隻會讓故事中所有女子都遭殃,所以她們的故事必須得有個說法給別人。

陸子期暖著音音的手,垂著睫,沒有出聲。

音音一下子反握住他的手,用已喑啞的聲音急切道:“哥哥.....我有你.....孫姐姐沒有活路.....”

陸子期抬手輕輕摸了摸音音濕冷的小臉,這才出聲道:“瞧你,急得這樣,哥哥什麽都聽你的。”

看著音音放心合目,他才朝著遠處水域長長得打了個呼哨,悠長的呼哨傳到了另一邊的船上,錢多得了吩咐,招呼前頭的船轉向。

一直安靜的孫菲爾看著茫茫水域,看著轉向的船,始終緊張扣緊船舷的手鬆開了。

很快她聽到了人聲,是著急等待的人,她好好地上了岸。這下子所有人都知道原來出事的是陸家那位小姐,是陸家小姐落了水,好在陸家人得到消息快,把陸家小姐救了上來。

另一邊,陸子期暖著音音的小手:“安心了嗎?”

音音麵上是倦極的笑,她沙啞的聲音很輕很輕:“.....我有哥哥.....從來都安心.....”

陸子期的手輕輕一頓,他問:“你信哥哥?”

音音早已闔目,隻輕輕嗯了一聲。

她整個人都依偎在陸子期懷中,好像歸巢的鳥兒,又好像靠岸的小船。

陸子期緊緊抱著,垂眸仔細看著。

小船如同滑行在一望無際的鏡麵上,耳邊隻有夏末的微風,此外是天地初始的寂寥。好像整個世界隻剩下他與謝念音,他們的故事從十多年前那個冬天開始。

陸子期睫毛顫動,然後恢複了平靜。

他慢慢把懷中人的臉貼向自己,明明隻是一瞬,可摟著懷中人的青年卻覺得已經走過一整個洪荒歲月。然後,在懷中人清淺的鼻息中,時光驟然而停,天地清晰,世界有了萬物。

荷塘水色小舟,還有渺遠的人聲。

有近若咫尺的肌膚相親,隻差那麽一點點。陸子期停在了那麽一點點前,他的聲音低而又低,輕而又輕:“是哥哥想岔了.....你嫁給任何人,哥哥都不放心的.....”

他們的故事從十多年前那個冬天開始,然後在十多年前夏末的水麵上,轉了向,換了調。

陸子期的手在鬥篷下,輕輕脫下了音音濕透的鞋襪,頓了頓,堅定地把她一雙冰冷的小腳包在手掌中,感受著她毫無排斥地靠近和偎依。

看,豁然開朗後,一切都是天造地設的正好。

腳底的暖意讓陷入半昏狀態的音音發出很輕的舒服的歎息。

在這樣的暖意中,小船終於靠了岸。

陸子期早已恢複人前從容,兜頭包裹住音音,邁開長腿,上了岸,已有趙家的仆婦在旁等著,引著他們順著遊廊進了備好的廂房。

後頭的橘墨抱著包袱小跑著跟上,到了廂房裏,丫頭婆子也已緊張等著,房內已備好浴桶。

陸子期直接伸手試水,拉開鬥篷,把音音整個放入溫熱的水中,交給自家的丫頭婆子,這才轉身出了門。

廊下,趙宏成已帶著人等著了。

“人拿到了?”陸子期看了一眼緊閉的廂房門,把人帶開幾步,轉身問。

趙宏成一路過來,羞怒未減,他怎麽都沒想到在他們趙家的園子出了這樣的事兒,還是出在了音音身上。

“我爹讓大管家過去了,我爹說必會給出讓哥滿意的交待。”

“人怎麽說?”

趙宏成臉一紅:“那婆子嘴緊,不肯開口。”

聽孫家小姐意思,這事兒隻怕跟守備家公子脫不開幹係了。守備之子常建,這會兒已經滿不在乎地離開了。作為臨城小霸王,常建鬧出來的事兒,隻怕今日這樣的在他那裏微不足道。

一年前他還害得女孩直接上吊,就是這樣,那家最後也是認了。畢竟他既沒放火也沒殺人,不過是拉了拉女孩的小手,逼死女孩的是閑言碎語。女孩家就是再有錢,也不過是商賈人家,就是再恨也無法為了這一拉一摸,讓守備之子抵命。

為了家裏一個女孩,跟官官相護中的一個官對上,一不小心就會毀了全副家業,最好的選擇就是息事寧人。

趙宏成看他的陸哥,陸子期瞧著廊柱雕花,他從繁複的圖案中看出了一朵花的形象,原來是匠人巧思,富貴風流圖案中藏匿著一朵——曼陀羅。

“不開口.....”陸子期輕輕重複了句,“那就是沒拿住能讓她開口的東西或者——人,去查查她家裏的人,查查她寶貝的兒子、孫子,再就是她娘家有沒有這樣的寶貝疙瘩。”

陸子期看向了趙宏成:“能讓趙家忠仆低頭的,隻怕不是銀錢,能是什麽呢?”陸子期慢慢吐出:“斷子絕孫的威脅?”

往這個方向去查就對了。

趙宏成一下子明白了,旁邊下人忙點頭下去查。

趙宏成還想說什麽,陸子期擺了擺手,現在他什麽都沒心情應付。

他的目光再次掠過廊柱雕花,然後看向緊閉的廂房門。

周邊是風吹過樹木嘩嘩的響聲,陸子期覺得自己的心很靜,很清明,從未這樣清明過。清清楚楚認清了一個事實:

他不會把她交給任何人。

早就說過了,她是他的。

正如,他是她的。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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