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危機
朝著他們來的, 是誰也想不到的一個人。
一向冷肅不愛與人往來的徐元淳,此時執杯來到陸子期案前,驚得趙宏成忙起身, 這人雖是他眼中的木疙瘩,可卻是他們書院的金疙瘩,秋闈鄉試必中不說,甚至有希望一爭這鄉試的魁首。
他看了一眼陸子期, 滿眼都是:他怎麽到這裏來了?
雖說臨城坊間總把徐元淳和陸子期一起提,但陸子期和徐元淳卻是截然不同的人,活在截然不同的圈子裏,就是在同一家書院裏,二人也幾乎沒有交集。
陸子期扶著桌案起身,臉上帶著的是麵對外人慣常的溫潤笑容, 等著來人先開口。
徐元淳卻似乎來到這裏才意識到自己唐突, 他一向冷肅的臉竟罕見的紅了紅,這才頷首說自己是來預祝兩人桂榜提名的,說完仰頭把酒一悶, 把酒杯一傾, 以示誠意, 就轉身離開了。
看得趙宏成愣了好一會兒才道:“看不出來.....這家夥還.....”他“還”了半天,到底是想不通徐元淳這一來到底為何, 隻好道:“還是個講究人。”考前還特意來給他們敬個酒。
陸子期看著對方背影卻沒有說話, 眸光難定。他的視線順著徐元淳去的方向,看到了那一片杏樹林,如今已是一樹樹沉甸甸的杏子掛在枝頭, 再那邊, 就是年輕女子遊宴的地方。
又一陣笑鬧聲遠遠傳來, 引得這邊好些公子都往那邊看去。
趙宏成見陸子期也往那邊看,跟著望去道:“必是我妹妹又不知出了什麽玩的點子,有我妹妹在,鬧成什麽樣子都正常!”
趙宏成伸手往案上盤中揪了一顆葡萄拋進嘴裏,吐了籽兒又道:“哥放心,憑她們怎麽鬧,都出不了岔子,裏裏外外使喚的都是我們趙家最得用的老人——”
話音未落,就聽那邊動靜不對了起來,不少公子都站起身往杏園對麵指指點點。
陸子期眉心一跳,也站起身,就見錢多白著臉往這頭快步來了。陸子期二話沒說,立即上前,錢多當即帶著主子就往前頭去。
後頭趙宏成這才反應過來,差點一下子沒站起來,跌撞著抬步往前跟了上去。
後頭一見這動靜,立即有年輕子弟眼發亮,興奮到甚至沒看清旁邊人是誰伸手拉住就道:“莫不是掉河裏的是趙家小姐和陸家那位小姐?你可見過陸家那位小姐,聽說比陸家真正的大小姐還要出眾,真就如此?”
一時間書生滿腦子都是濕漉漉的千金輕薄的衣衫,話都問出來才看到自己拉住的竟然是書院中最正經嚴肅的徐元淳,對方壓根不接這個風流子弟的話,隻說了一句:“請把在下的經義筆記還回來,在下需要溫習了。”
一句話就讓這書生腦子清醒過來了,離著秋闈還有一個月,他可全靠徐元淳的筆記呢。他父親的意思早就說明白了,但凡徐元淳能幫著自己取得一個好些的成績,有厚謝的,最少也得是百兩銀子起!百兩銀子,對於徐元淳意味著什麽,是不言而喻的。
“徐兄——”這書生想提醒一句。
哪知道徐元淳半點商量的餘地都沒有,不僅筆記要拿回去,連輔導都說自己實在有心無力。
“徐兄可是要跟我家一同上省城的?”書生提醒,跟著他這樣的富貴人家,一切都是打點好的,徐元淳隻需安心備考就是了,不然他要擔心的東西可不是一點兩點。
可徐元淳卻是油鹽不進,顯然主意已定。
旁邊不少書生公子都呼啦啦往對麵河道去,嘴上說的都是救人,又有多少是懷著其他齷齪心思,這就實在難說了。本來呼朋引伴最愛看熱鬧起哄的風流子弟,這會兒被來自徐元淳的變故打了個措手不及,一下子慌了,半分去看出水美人的心思都沒有了。猥瑣的富貴公子隊伍,一下子就少了他這麽一個最得力的人物。
女客那邊到底出了什麽亂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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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不久前
小姐們兩兩結伴上了一隻隻采蓮小船,音音本要跟趙紅英同上一隻,看到孫姐姐害怕,直接拋下了趙紅英,上了孫菲爾那隻小船。
站在船頭,音音還在朝被她拋在岸邊的趙紅英笑,紅英直跺腳讓她們兩個有本事別讓她趕上,趕上了非跟她們兩個算賬不可。
一望無邊的水麵上鋪滿碧綠的荷葉,點綴著一支支亭亭玉立的粉白荷花,小船往內中一**就沒了影子,隻能聽到年輕女子們銀鈴般的笑鬧聲。每隻船頭撐船的婆子都是趙家的老人,在這杏園中服務至少十幾年,從未出過岔子。
音音和孫菲爾坐在船篷下,音音不時俯身拿手撩撥著碧清的河水,姐姐長姐姐短的跟孫菲爾說著閑話。
突然孫菲爾道:“音音,我想看那邊的荷花,聽紅英說那一片是新近移栽的。”
隻顧著扒著船舷往水底找魚的音音這才抬起身,一看他們的小船已離開其他人很遠了,趙家的這片水域極廣極大,她一下子竟不知她們這是到了哪裏。
“阿婆,往中間劃呀!”音音朝船頭劃船的婆子喊了一聲。
一直沉默劃船的婆子這時候張嘴卻說那邊有樹蔭是歇腳的好去處,手上更加賣力往與河道中央相反的方向劃去,音音還沒反應過來,就聽孫姐姐道:“那邊岸上好像有外男,咱們必不能從那裏靠岸。”
音音忙往對岸看去,一下子沒看到人,但孫姐姐說有那肯定就有,孫姐姐說想看荷花那就去看荷花呀,音音再催婆子,這才感覺到不對勁。
婆子看兩人警覺,猛地往對岸一撐船槳,腳底一個趔趄竟朝孫菲爾撞去。音音反應極快,一把扯住孫菲爾,就聽孫菲爾驚惶的聲音:“這婆子不對勁!”
一聽這話,音音二話不說一腳就把還未站穩的婆子踹了下去。
兩人還沒穩住,就見小船開始搖晃起來,竟是水中的婆子要把小船弄翻。這婆子力大又是好水性,顯然對小船結構熟悉至極,要不是音音敏捷,險險就直接翻了船。
慌亂中,船還在往河岸方向漂去,這時候音音也看清岸邊確實有人,她趴在搖**的船上還在拚命去打開船底的婆子,就聽到孫菲爾惶恐的聲音:“是守備家的那位公子!音音,是他!”
音音一下子明白,他們是被有心人算計了!此時她衣裳袖子都已濕透,臉上也都是濕漉漉的水,可那婆子在水底顯然比她更便當,這樣下去小船早晚要翻,挨上守備家那人,兩個人都得完。
她豁出去不要臉了,又有哥哥撐腰,最多隻是名聲難聽。可孫姐姐一旦落水被那廝挨上,除了給他做妾,就剩下一個死了。
“姐姐別怕!”音音聲音一下子凶狠起來,孫菲爾還沒反應過來,就聽撲通一聲,謝念音已經跳入水中,緊接著就是婆子的一聲嚎叫,極其淒厲。
船還在往岸的方向漂**,孫菲爾扒著船舷要看音音怎樣,這時抬頭已能看清守備公子常建的樣子,他已下水要朝這邊過來。
孫菲爾的聲音一下子淒厲起來:“音音快跑!快跑!”說話間,一向穩重的少女使勁拍打著船舷,孫菲爾的腦子已經徹底亂了,全身冰涼,一片恐慌。
慌亂間她看到碧澄的水麵**開紅色,是血!
“音音!”孫菲爾從未想過自己能發出這樣的聲音,淒厲得猶如梟鳥,愣是讓遠處才入水的常建嚇得一滯,才重新往河中來。
船舷邊陡然浮出一個濕漉漉的小腦袋,孫菲爾臉上已都是淚,哆嗦的手胡**著:“哪裏?血,哪裏.....”不就是嫁人,這一刻孫菲爾覺得不就是嫁給一個人渣——可不能出事,不能死,死了就百事休。
“謝念音,別真出事——”謝念音更不能因為她出事,到底是哪裏的血,孫菲爾又怕又悔。
音音冰冷的手抓住孫菲爾亂顫的手,也說不上誰的手更冷,她隻三個字:“姐姐,劃!”說畢,孫菲爾就覺得原地打轉的小船又動了,這次不是朝著岸邊,是朝著遙遙的中央那大片大片蓮花盛開的地方。
她這才能聽到婆子喊救命的聲音,顯然那血是婆子的,孫菲爾恢複了理智。她聽到音音惡狠狠的聲音,對著嚎叫的婆子:“敢再靠近,這次就不是下你的胳膊,就是直接紮爛你的喉嚨!”
果然婆子隻敢在原地嚎叫,不敢跟上來了。
小船還在緩慢往中央移,孫菲爾拚命用手劃水,她知道音音正在另一側拚命推動小船。
淚水劈裏啪啦掉下來,可孫菲爾甚至沒有時間抬手去抹掉,她看到遠處先還氣定神閑的常建這時候已加快了靠近的速度。
她能感覺到小船更快地被音音推動,她甚至覺得她能聽到音音咬牙拚盡全力的聲音。
孫菲爾活到如今,學的都是規矩,講的都是儀態,這一刻她忘了所有規矩儀態,以最難看的架勢趴在船上拚命用整個胳膊劃水,隔著朦朧的淚,她看著遠處那一片綠:劃進去!除此之外,再也不做他想。
她甚至不再看身後逼近的那個虎視眈眈的男人,隻剩下拚命劃,拚命劃!
顯然船側的音音亦是拚命,小船如在鏡麵,一下子快了起來!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根本沒過多久,她們的小船滋溜一下鑽入了一望無際的大片碧綠荷葉中。
孫菲爾一下子鬆了勁兒,隻覺得全身的力氣都沒有了,她扒著船舷小聲喊音音,可水麵靜靜的,沒有任何回應。
孫菲爾本就慘白的麵色一下子變作死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