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0 章
1.
王術懷揣著王戎的秘密回到家, 楊得意正在跟大舅和大舅媽視頻聊天。王術坐過去,就聽大舅媽說,“咱媽在病**不是還說過, 戎戎是個有主心骨的, 幼兒園時就看得出來, 出門要穿哪件小裙子必須得聽她的,自動鉛筆買印小狐狸的還是印小熊貓的也必須得聽她的……你以前都扳不過她,現在也甭想,踏踏實實給她做幾床被子, 一腳踢出門得了。我說,也就在我這裏說說得了, 你可別再去她跟前嘮叨了, 都到這時候了,不落好。唉, 術術回來了?下課了?”
王術點點頭, 向大舅媽問好,並向大舅媽身後端著茶缸的大舅揮手致意。
楊得意回頭不滿地盯了王術一眼, 道:“她下午就沒課, 天下著雨誰知道上哪兒瘋去了。不過話說回來,她也不滿意那個曹平,我說曹平不行你們勸我可能是因為我上了歲數好挑剔,那術術這個二十啷當的大學生呢?”
大舅彎腰湊向鏡頭, 習慣性拿王術當個小孩兒逗,問她, “術術, 跟大舅說說,你為什麽不滿意你姐夫啊?”
王術此人心裏確實有城府, 但真不多,她聞言開口便唾道:“賊眉鼠眼,含胸塌背,一看就不是個好東西。”
大舅一愣,牙疼似地“哎哎”兩聲,一時竟無話可說。
大舅媽斥道:“術術,你們以後是一家人,可不敢這麽說!”
王術辯稱,“以後再說以後,現在可還不是呢,”轉頭瞧見楊得意露出意味不明的神色,又訕訕補充,“我又沒當他麵兒說。”
曹平的話題草草被掀過去以後,幾個人湊在手機屏幕前又聊了會兒其它有的沒的,楊得意便說“到點兒做晚飯了”,把視頻掐了。
……
“晚飯做雞蛋湯吧,再配個牛肉燜粉皮、酸辣土豆絲或者醋溜白菜。”
王術仰脖抵著沙發靠背,一邊查看班級群裏的課程變動通知,一邊向楊得意點餐。
楊得意伸手沒收了王術的手機,在越來越暗的天色裏麵帶猶疑仔細盯著王術。
“你為什麽那樣說曹平?是不是知道什麽事兒?”她問。
王術不露怯與楊得意對望,皺眉道,“我煩他能說他什麽好話?”她這麽理直氣壯反問著,不自覺做了個吞咽的動作。
楊得意越發篤定,“你說‘以後再說以後’的時候語氣不對,你現在直接告訴我,我可以不記你的過。或者我也可以給曹平打個電話,讓他上家來吃頓飯聊聊,總能打聽出點蛛絲馬跡。”
王術聽到她要給曹平打電話立刻急了,曹平現在正在派出所扣留呢,她麵色赤紅,高聲道:“我告訴你什麽啊!你也煩他你才這樣疑神疑鬼!我真的就是隨口在背地裏編排他兩句而已!”
……
王戎收到楊得意發來的微信時,車子剛剛抵達八千胡同——翟欲曉和林普居處的胡同叫這個名字。因為暴雨堵車,原本一個多小時的車程硬生生走了三個小時。
“公司給你批假了?”翟欲曉打著傘出來到這邊車門來接她。
“嗯,隻要不是月中和月底那前前後後的一個禮拜,公司批假都爽快。”王戎回複著翟欲曉,微微舉起手機。麵目識別失效,隻好用密碼打開手機屏幕。
楊得意的海棠花頭像在聯係人列表的第一位:我跟你爸在來大都的路上了,不要在別人家裏養傷,養不好還麻煩人。
王戎已經年近三十了,這要在結婚早的那波人裏,這個歲數三胎都能下地跑了,早就失去了當個小孩的資格。所以她乍然讀到這條信息,腦子一麻,眼睛瞬間酸脹不已。
“喂,坑、坑,看著點兒腳下啊你,你踩水坑裏了,你眼睛到底有事沒事,我怎麽這麽不放心呢。”翟欲曉扯了王戎一把嘮嘮叨叨。
“行禮不用拿上去了,我爸媽來接我了,正在路上。” 王戎伸手撓了撓鼻子,啞聲道。
王戎抓著手機緩了緩,突然看到微信列表裏王術的頭像上有個紅色的1,她沒好氣點進去,瞧見王術又隱晦又狗的信息:不是我的錯,我隻是敗給了一個母親無人能及的敏感和洞察力。王術的信息是一個小時前發來的,但那時王戎被堵在高速公路上,隻顧應付翟欲曉的各種提問,沒有留意到這條信息。
王戎把手機往兜兒裏一揣,跟著翟欲曉和林普上樓,根本沒有回複的意思。她一直知道王術這個狗東西指望不上,但萬萬沒想到她這麽指望不上,謊言在她那裏居然都過不了夜。
……
2.
從秋到冬過度並不怎麽分明。十月以後太陽就不怎麽常見了,連陰雨一下就是三五天,下一場溫度驟降一回,溫度降下去以後就很難再升上來了。如此往複。以至於今年十一月下旬就迎來了初雪,比去年早了整整四十天。
一開始是雨夾雪,不知何時起,刺骨的雨沒了,隻剩下雪。
“……是這樣啊。”王術轉頭瞧一眼落在院子裏的細雪,起身坐到鏡前,伸手打開粉底和修容,“咳,沒地暖,我家裏有點冷,要不然去你家暖和暖和?你媽媽真的不在家吧?”
老城區三秋這片沒有地暖,家家取暖都靠空調。家裏有老人的可能還會嘮叨一下電費,年輕人不會,因為老區電費本就低,政府還有額外補貼,再配上一級節能的空調,一個月下來其實並沒有多少錢。空調當然不如地暖暖和,供熱也不如地暖均勻,但王術現下在室內隻套著件薄毛衣的狀態仍是證明了她要去別人家裏“暖和暖和”是一句再明顯不過的瞎話。
“嗯,不在家,跟江叔叔出去了。你來。你中午想吃什麽?”電話那端的人緩緩說。
“我到了再說,反正肯定和你表妹和她的朋友想吃的不同。”王術抻著腦袋對鏡上底妝,手法前所未有的細致。
李疏盤腿坐在落地窗前的單人沙發裏,他膝上攤著兩本書,《材料性能學》和《金屬學與熱處理》,但他的眼神卻並未落在任何一本書上,而是落在錦繡大道那一側的三秋胡同裏,確切地說,是某個不起眼的卻被收拾得很幹淨的小院兒裏。小院兒的屋簷和牆頭都白了,他剛剛坐下來時,剛好瞥到女朋友罩著媽媽風圍裙戴著小兔子發箍出門去幫二姥姥搬白菜的身影——三秋胡同的老人冬天都有囤白菜的習慣。因為她一趟一趟跑得熱火朝天的樣子太可愛了,他便尋了個托詞給她打了這通電話。
王術向上望著修飾自己的淚溝,與此同時喋喋不休:“她們都知道了你有女朋友還這樣,真是的。高中生周末不待在家裏好好複習,瞎琢磨什麽呢一天天的?我高中時可比她們乖多了。”
李疏問,“嗯?那你說說,你多乖啊?”聲音裏帶著淺淺的笑意。以他對她的了解,她接下來不會是什麽正經話。果然——
王術細細刷著眉粉,傲然道,“我當時一心想著中華民族的偉大複興就落我肩上了,絕不能被兒女私情絆住腳步,”她頓了頓,悻悻補充,“……雖然那時也沒人絆我。”
李疏向後靠去笑起來了。
表妹成意未的朋友出現在書房門口,她悄悄呆望李疏一分鍾,兩隻眼睛一彎,露出甜美可愛的笑容,高興道:“哥,我做了椰奶冰粉和紅糖冰粉,你想吃哪種?或者你想吃芒果的也行,我看冰箱裏有兩個芒果。”
李疏聞聲掀起睫毛,“謝謝,先不用了,麻煩你跟意未和成玥說聲兒,等等王術,她來了再點餐。”他溫和地把話說完,不待女生回話,便低頭翻起了書。
成意未正把成玥壓在沙發裏揉,她隻聽到朋友的聲音——因為比較高昂,沒聽到李疏的聲音,開懷笑著指點朋友:“炎炎,我哥他吃芒果過敏這你得記住啊。”
……
成玥聽到門鈴聲跑去開門,見到王術眼前一亮,感覺她跟去年在胡同裏用震驚臉說他“謔,是個弟弟”時的模樣不太像,漂亮多了。他仰頭叫了聲“術術姐”,握著門把手回頭,剛好看到他哥李疏拎著本書出來。
李疏抬腿走向王術,途中順手把書反扣著擱到一邊,他給她拆出一雙新的室內拖鞋,俯身親手給她送到膝前,他靜靜瞧著王術,眼睛裏都是笑意,又回頭跟表妹成意未說:“意未,過來打個招呼。”
成意未從未見過李疏對人這樣,她憐憫地輕輕一拍朋友的肩膀用肢體語言讓她“節哀”,單膝跪在沙發上露齒笑著,向王術打招呼:“你好,術術姐,我叫意未。”
成意未早就告知朋友表哥有女朋友了。但是朋友就是深信自己仍有機會,因為以她之見這個年代的男生女生可以在半年內完成曖昧、交往、分手、和好、再分手這樣的戲碼。成意未被她說服了,也希望自己的朋友能如願以償,所以這就帶著她以“需要表哥輔助功課”的理由上門來刺探軍情了。結果敵方是個硬茬。或者說,並非敵方是個硬茬,而是表哥給敵方配備了核丨武。他看到她時眼睛裏的光就是核丨武。
成意未這位叫“炎炎”的朋友失神了六七秒鍾,也牽起嘴角,不自然地道:“你好,姐姐,我叫霍炎炎,是意未以前的鄰居,也是意未哥哥的高中學妹。”
王術把掛在手腕上的袋子交給李疏,避開李疏幫忙的手,自己把脫下來的短靴收進鞋櫃裏去。她眼裏嘴角都是笑意,自覺自己虛假熱絡的模樣像極了王熙鳳。
“你們好你們好,路上經過一家新開的奶茶店,順手買了幾杯奶茶,你們挑挑看有沒有想喝的口味。”王術抬手摘掉帽子,以指為梳草草梳了兩下。
“我剛剛做了冰粉,最近剛學會做這個,看到材料就想練手,”霍炎炎說著說著露出赧然的笑容,“冬天做冰粉,好像是有點不對季……”
“屋裏二十多度,哪裏是冬天?可太對季了!我用奶茶換你做的冰粉吧,炎炎?你做了什麽口味的?”王術頓了頓,感覺李疏給自己壓了壓後腦勺的頭發,不好意思地一笑,繼續道,“我喜歡老式的,紅糖的就最好。”
霍炎炎心裏一鬆:“有紅糖的,還有椰奶的。”
王術開心道:“做得多麽?多得話我都想吃。”
……
雖然總是被家裏人詬病“屬狗的”、“狗東西”、“厲害起來跟個狗似的”,雖然早前化妝的時候還在不高興地數落“她們都知道了你有女朋友還這樣,真是的”,雖然兩手插兜兒慢吞吞走過來的一路上腦子裏同時播放著至少六部韓劇的相關情節,但是王術自打進門卻並未給過霍炎炎難堪。因為王術並沒有感覺到這個高中生的惡意,隻感覺到她的詫異、委屈……和一點點的小心眼兒。不過在留意到她上廁所時順道也默默洗了把臉的情況後,王術大度地原諒了她不痛不癢的小心眼兒。
“意未哥哥是不是挺不好追的?”
“啊?”
“我們有兩個同學的姐姐都追過她哥哥。但她們都沒追上,說可難追了。”
“啊,我給他帶了兩頓早飯他就同意了。她們可能是沒給他帶早飯吧。”
一頓外賣熱熱鬧鬧地吃完——霍炎炎大概隻覺得吵鬧——兩個女生在李疏的輔導下象征性地各自訂正了幾道錯題就回去了。李疏開始向王術追討那兩頓沒影兒的早飯。王術滿嘴跑火車習慣了,她伸手比量著成玥的個頭兒,嫻熟地轉移話題,“弟弟你這一年長了不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