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8 章
1.
話劇社新排的狗血勵誌劇最終在校慶時搬上了舞台。張莉莉再不願意也隻能跟王術一起演配角, 高光是主角趙瑜的。一出啼笑皆非熱熱鬧鬧的大劇後,幕布徐徐落下,觀眾漸次離場, 演員們各自卸妝, 隻剩下張莉莉一個人滿口抱怨鬱鬱寡歡。
“王術術, 誰給你送進來的糖葫蘆?給我嚐一顆,我明年校慶給你寫個劇送你個女主角當當。”社裏的筆杆子學長李東輝突然斜向王術,跟她開玩笑。
王術多機警,立刻就點出了人心險惡, “謔,一竿子就給我支到明年了, 你根本沒想讓我當女主角, 就是饞我的糖葫蘆。”她把糖葫蘆放遠一些,涼薄道, “不給你, 這是我男朋友給我買來預祝我演出勝利的,你想吃也讓你男朋友給你買去。”
學長把頭縮回去, 怨念道:“我還不至於為了串糖葫蘆把自己掰彎了。”
張莉莉滿腔憤懣正找不到出口, 聞言瞧了王術一眼,突然幽幽插嘴:“是因為我真的不適合角色,還是因為我不如有些人會來事兒?”
王術一愣,忍不住提醒她:“我也是配角。”
而演主角的那位沒卸妝就急匆匆趕講座去了。
張莉莉說:“配角跟配角也有不同, 你即便被分到醜角,也是討喜的醜角。而且據我所知, 這個戲裏一開始甚至都沒有寫你這個角色。”
張莉莉拉長臉這樣說著, 借著卸妝將台麵上的瓶瓶罐罐重拿重放,把後台的氛圍搞得非常尷尬。無關人等默契地尋隙一一離開。後門不斷開開合合刺激著所有沒卸完妝的人的神經。
黃小珊警告道:“你別犯神經張莉莉。在修改劇本的時候增添角色和劇情都是再平常不過的事兒。而且我們本來就是奔著盡可能全員參與的目標去的。王術討喜是因為人家有心, 人家知道自己給角色豐富細節,你倒是說說,你做了什麽?差不多得了就,這個劇過去了還有下個劇,這回角色不滿意還有下回,本來就是因為興趣相同紮堆兒玩玩的事兒,這樣就沒意思了。”
張莉莉露出譏諷的笑容,冷冷道:“你們話劇社抱團排外已經到了都不必遮掩的地步了嗎?那新學期為什麽還要招新?你們這些人自己玩兒就好了。”
黃小珊氣得頭發倒立,全力以赴積極爭取是好事兒,但是到了蠻不講理的地步就令人反感了。她張嘴就想噴人,但是細一打量,張莉莉似乎已經是強弩之末了,雖然仍在振振有詞抗辯,但眼圈微紅,又有些泫然欲泣的意思,她便隻好忍氣住口了。
筆杆子李東輝受不住這個尷尬的氛圍,勸解學妹:“都少說兩句,不至於,下回再寫劇本,我一定好好琢磨,給你們都琢磨,好吧?”
張莉莉不領情,不屑地唾道“不稀罕”,長公主脾氣盡顯。
大約真是覺得委屈極了,在一片靜默裏,她到底沒忍住,喉頭溢出了一絲哽咽。
王術可不慣她這自憐自苦的毛病,她咬著糖葫蘆,慢吞吞回複她前麵的詰問:“我們招新的時候沒料想到會招進來個你。既然彼此都錯付了,反正話劇社是不可能因為你解散的,那不如你自己退社吧。”
黃小珊和李東輝齊齊倒抽一口氣,李東輝椅子向後一劃拉,做出“待不住了快讓我走”的動勢,黃小珊悄悄給王術使眼色,意思是“得了得了,她都哭了,你可別火上澆油了”。
然而王術一直被王絨吐槽“瘋起來跟狗似的”,那必然是有原因的。她忍張莉莉著實是有一段時間了,本來這出劇排好了演完了過去了也就算了,但張莉莉不依不饒又來陰陽怪氣,那她就不能再忍了。畢竟在做人方麵大家都是初來乍到,誰沒有點兒不為人道的破爛脾氣。
張莉莉用紅通通的杏眼死死盯著王術。
王術此時是標準的壞女配做派。她說完這話故意不去看張莉莉,半起身眯起眼睛對著鏡子撕扯自己的假睫毛和雙眼皮貼。費半天勁撕扯下假睫毛和雙眼皮貼,餘光見鏡子裏張莉莉仍惡狠狠盯著她,又慢條斯理去摘落進頭發縫兒裏的金紙。
“王術你什麽意思?”張莉莉怒聲道。
黃小珊起身擋住鏡子裏王術的目光,雖也煩躁卻十分嫻熟地哄著張莉莉,“你別理她,她可能是還在人物裏沒出來。你趕快擦掉油彩去洗臉吧,這油彩一罐不到十塊錢,很傷皮膚的。”
“……我是真心的,”王術在黃小珊身後用推心置腹的語氣道,“學校裏社團挺多的,你別淨逮著一個禍害,也去瞧瞧別的社團吧。”
“你有病吧?!”張莉莉狠狠一錘桌子,眼淚噴了出來。她習慣用“積極爭取”的方式扇別人巴掌,這是第一回被人用這麽硬的話反手扇回來。
“你汙蔑我是因為會來事兒才能分配到角色的,你沒病嗎?”王術沉著臉說。
頭發縫兒裏的金紙太碎太多了,根本摘不完,王術快刀斬亂麻給自己紮了兩個支棱著的小翹辮兒,決定回家找楊得意摘去。
“起開!不服報警去吧!”她寒聲道,揚長而去。
然而攻擊一個已經流淚的女生並不會真如王術表現出來得那樣輕鬆,即便真正不講理的其實是那個女生,她隻不過是在據理力爭。步出禮堂大樓,王術仰天望著,漸漸開始氣弱,她煩躁地抓了抓頭發,神色訕訕,嘴唇微動著,不出聲地道,“……你哭你也沒理。”
兩天前的一句承諾突然炸雷般劈進腦海裏,“就定這個時間沒問題”。王術抓頭發的動作一頓,手忙腳亂地去口袋裏掏手機。果然,上台前設置了靜音的手機現在屏幕上有四個未接來電。
王術跑得氣喘籲籲的,仍是遲到了半個小時。她接連跟李疏道歉,但並未取得李疏第一時間的原諒。
2
在王術與張莉莉翻臉的時刻,李疏這裏恰巧也不大平和。
胡泊最近聯係不上李道非,電話打不通,公司及住處也都尋不到人,她索性就來李疏這裏碰運氣了。李道非接起了李疏的電話,這讓胡泊出離憤怒了。
“我就知道,你兒子的電話能讓你裝死途中驚坐起。”胡泊笑了,“你有意思嗎?弄得好像我纏著你似的。我纏你了嗎?我就要個有始有終你慫成這樣嗎大叔?”
李道非當然不是慫,他是習慣了用這樣的方式結束一段感情。他上個月臨出門前給胡泊買了兩個愛馬仕的包,那包轉手出去就是大幾十萬,他覺得自己結束的方式真的很體麵了。他與胡泊交往將近三年了,感情消磨得涓滴不剩了。最起碼他的感情是這樣。
但胡泊手裏拿的這是李疏的電話,這表示李疏就在旁邊,他再渣也不能當著兒子的麵不做人。所以他很平心靜氣地勸:“我就是來英國辦點事兒,順便跟朋友聚聚,你電話打得不是時候。乖,我喝了大半夜的酒,現在腦子不大清楚,你等我下周回去,回去再說。”
胡泊冷冷道:“大叔,我跟你兒子考上的同一個大學,我還是他的師姐,你真把我當個蠢貨糊弄事兒呢?”
李疏坐在教室最後麵一排一圈一圈轉著手裏的筆。他的電腦屏幕因為長時間未操作暗下來了,他在回車鍵上一敲,屏幕重新亮起來,映入眼簾的是未敲完的非均勻形核熱力公式。
李道非揉著腦袋下床,給自己倒了一杯冰水一股腦灌進喉嚨裏,他定定瞧著窗外晨靄裏樹梢上的露珠,片刻,歎道:“胡泊你這樣沒意思。你把手機還給李疏,去個別的地兒,我給你發視頻細談談。”
胡泊道:“我不覺得我們有什麽不可告人的不能當著人麵說。你就直接說吧。我這幾天一遍一遍給你撥打電話的時候也很煩躁,我不是也忍下來了?”
李道非頓了頓,放棄說服胡泊不要把李疏牽扯進來,他兩腿叉開坐在床邊,食指輕輕敲著玻璃杯,用溫和的語氣說出殘忍至極的話:“兩個愛馬仕不夠的話,我再給你提輛車,就這樣吧,行嗎?”
胡泊微微仰起臉艱難地控製著眼淚。其實說什麽“要個有始有終”不過是借口,她隻是不甘心,又不是傻。她問:“你是要跟你前妻複婚了吧,我在你車裏看到四五回她店裏的機打小票了。她退了婚約你退了我,就跟商量好的似的。”
李道非微帶譏諷地笑了兩聲,“如果真是要複婚了,怎麽會有機打小票這種東西?雖然你跟李疏在同一個學校讀書,但同樣情況下李疏可問不出這樣的問題。”他頓了頓,不欲與她做口舌之爭,按捺著宿醉後的頭重腳輕和不耐煩,仍舊用溫和的語氣勸她,“我們剛在一起時就說好的,同行之路必然不會太長,我就不是安穩過日子的人,你當時說你也不是的。”
胡泊眼淚奪眶而出,終於認下了這樣的結果。她給了自己半分鍾的時間把眼淚流淨,然後用充滿惡意的口吻警告電話那端的前男友:“如果是你兒子,兩個愛馬仕就夠了,但你畢竟是個能力已經不怎麽出色的大叔了,是要多補償一些的……車子不要忘了趕緊去給我提,要上回在展廳裏看到的墨綠色的那款。”
……
李疏在他們說最後幾句的時候開始收拾自己的東西。他拔下電腦充電線,合上教材和筆記,從胡泊手裏接過尚未結束通話的手機,不理胡泊口中的“他有話要跟你說”,直接掐了裝進口袋裏,然後拎起背包向外走。
李疏走到教室門口的位置停下,交還剛剛接二用的教材給同學,“謝謝,有個公式引用錯了,給你圈出來了。”
“啊?什麽?圈出來什麽?”同學尚悄悄琢磨著胡師姐那通信息量豐富的電話,沒有反應過來。李疏屈指敲了敲桌麵,他突然驚醒,尷尬地向上推了推眼鏡,趕緊去翻看教材,“我是不是套反公式了。”
胡泊聽到李疏與人說話驚詫地望過來。胡泊剛剛是從後門進來的,她眼大漏光,以為下課同學都撤了,沒留意到前麵第一排趴著個小個子男生。胡泊上次是酒後失言暴露的“他的父親是我男朋友”,這次也不是存心的。她暗惱狠狠掐了把自己,追出去叫住李疏。
“你還有事嗎?”李疏轉身瞧著她,麵色十分平靜。
天空灰蒙蒙的,前天起便是如此,風裏的濕意越來越盛了,不必去查氣象軟件,體表就能感知到,一場連綿秋雨在所難免了。
“我真沒看到前麵座位有人。”胡泊略感抱歉地道。
李疏想了想,回道:“沒關係,我並不丟人。”
胡泊感覺這話如此刺耳,她問:“那你是覺得我丟人?”
李疏覺得她問出這個問題很奇怪,道:“我們並不怎麽熟,不管從我爸那個方麵來說,還是從我們有同一個老師這個方麵來說,所以我怎麽覺得和你丟不丟人都沒有什麽討論的必要。不過希望師姐以後不要再來找我,因為關係不熟真的很打擾。”
李疏走出教學樓,接到李道非打來的電話,李道非向他道歉,說回來給他帶禮物賠罪。李疏難得直接跟他發火,說你自己其實一點都不覺得抱歉,你道個屁的歉,我對你沒有別的要求,就是把跟姑娘的那點破事兒藏好了,別讓我看見跟著尷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