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敘話

海氏新政要是那麽好, 為什麽爹爹不同意,不僅不同意還說那位海大人,是不自量力, 要與世家豪紳為敵, 早晚會不得善終。

謝期所有認知世界的來源, 就是父親, 謝觴對大梁忠心耿耿, 他都不喜歡的人,否定的東西,做女兒的卻要重新看待此事。

“國丈也有自己的立場, 你要有新的判斷,什麽是為大梁好的。”

蕭琰的目光幽遠綿長, 注視著她時,那目光中仿佛有很多未說之語。

謝期愣住, 心中五味雜陳:“陛下為什麽會帶著我一起上朝?”

蕭琰一歎:“朕以為自己的意思已經很清楚了,你不是說想為朕生一個孩子嗎?”

謝期心中隱隱有了預感, 卻還是不敢肯定。

蕭琰順著她的額發,目光溫柔:“若我們有了孩子,我早逝,有誰還能護著你們娘倆呢。梓潼總要堅強起來,才不至於被前朝那些大臣們吃的骨頭渣都不剩。”

“我……”

“梓潼想說你還有國丈, 有謝家?”

蕭琰笑的很勉強:“朕並非是離間你們父女關係, 謝大將軍確實是你的依靠,但我希望你更多時候能有自己的判斷, 製衡前朝, 才能給我們的孩子成長的機會。”

謝期鼻子一酸:“陛下這麽說,是已經認定我將來, 便是攝政太後了?我……我懂得不太多,陛下真的放心把這江山交給我嗎?陛下怕有朝一日,我無能,謝氏便會外戚專權?”

蕭琰打斷她的話,抱她入懷中:“不是害怕外戚專權!”

“朕是怕你和我們的孩子,會受到傷害。”

“投我以木瓜報之以瓊瑤,你已經將人都給了我,朕總要為你,為我們未來的皇兒做打算。”

這世上一旦沾染上權柄,親情也是信不過的,並非是他多疑猜忌。

“不懂可以學,梓潼以為任何一個皇帝,都是生來就懂嗎?我朝除了開國高祖□□太宗,哪個沒有吃過虧呢,誰也不是生來便是做皇帝的材料。”

“梓潼慢慢學著,將來總有用上的一天,這樣的話,即便有一日朕不在了,你也能自己保護自己,也能保護我們的皇兒。”

謝期破涕為笑:“你這麽說,好似我現在便懷了似的。”

她羞紅了臉的樣子,漂亮的像是夏日最嬌豔的玫瑰花。

蕭琰也笑了,他盼著她能有,不僅是能傳承自己的血脈,不至於把江山為旁人做嫁衣,更是為了能跟她有個愛的結果。

倘若有了孩子,就算他早死,她的心也隻會在孩子身上,眼中再也看不得他人了吧。

這種陰暗的想法,絕不能讓她知道。

蕭琰的眼神中帶著期待,摸了摸她的肚子:“如果能有,就真的太好了,上蒼憐憫,終是待我不薄。”

他說的這樣落寞又無奈,謝期怎能不心疼。

垂簾聽政,便是直白的將全權權柄分她一半,他如此待她,她又怎能不動容。

“會有的,陛下,我們會有孩子的。”

那兩人相依相偎的,十分般配,十分恩愛。

卻也十分礙眼,叫人恨不得衝過去,將他們分開,把這個無情的女人扯回家,生生世世將她囚禁起來,在他一手打造的牢籠中,再也出不去。

可他什麽都不能做。

蕭直手腳冰涼,麵容也變得蒼白無一絲血色。

如果這是他必須要受的罰,他受!可唯一的代價是,她不能離開他。

蕭直心中閃過很多想法,陰暗的,不可明說的,粘稠的,臉上卻一派風光霽月,似是並不為所動。

“皇叔,娘娘。”

他恭敬行禮,眉眼溫和,絕不眼神飄忽放肆亂看,蕭琰盯了他一會兒,很是滿意。

隻有謝期直皺眉頭,蕭直跟變了一個人似的,眼前的這個蕭直與前些日子私下跟她說話那個,根本就是兩個人。

難道他真的想通,不會在執著於她?

不,可就算他不再執著她,也不保證他不會對謝家開刀。

謝期眉眼一凝,暗自唾棄自己,都已經打定主意要與蕭直為敵,難道還半路退縮,現在陛下已經允她垂簾聽政,隻要他們有了自己的孩子,蕭直就別想摸皇位的邊。

“這些日子休息不好嗎?你多方奔走勞苦功高,可也要注意身子。”

蕭琰溫聲安慰,安慰的卻是蕭直。

謝期眨眨眼,他這副虛弱消瘦,如遊魂般的樣子,她毫不心疼,隻覺得快意。

“郡王這些日子是怎麽了,變得這麽虛弱,宋側妃難不成沒照顧好你嗎?聽說宋氏煲的一手好湯,怎也不叫她給你做點補補,若是缺了什麽隻管來找本宮才是。郡王可是咱們大梁的肱股之臣,這身子可得好好注意。”

蕭琰瞥了她一眼,瞥見她眼睛亮的驚人,興致勃勃,讓他難免心中一酸。

謝期性子雖然活潑,可自入宮後,還是挺有作為皇後,一國之母的風範的,畢竟也是五姓七家大族出身的女孩兒,天然自帶的貴氣,行動嫻靜如臨水照花。

她在安靜的時候,簡直就是一尊玉做的美人像,哪怕是不然塵俗的佛子,也要為之心動。

他喜靜,她自入宮便也夫唱婦隨,他披折子,她整理宮務,他作畫,她或茶花或熬藥,他看書的時候,她便描字,偶爾看彼此一眼,便有默契的笑容,濃濃情誼在兩人之間流轉。

如此舉案齊眉,蕭琰本以為,這是他們最佳相處方式。

可遇到蕭直,她就變了。

變得與那個嫻靜的姑娘完全不同,躍躍欲試想要挑釁的氣息,哪怕是他也感覺到了。

雖說她說是因討厭阿直,可他怎麽看,這般的謝期,都比在他身邊安靜時,更有活力,更有生機。

“宋側妃若服侍的不好,本宮為郡王選幾個知心人陪伴如何,正好宮裏要放出去一批家人子,雖然年紀是大了些,可年紀大更知道疼人嘛,郡王不中意宋側妃,沒準喜歡這些呢。”

“梓潼……”

蕭琰淡淡說了一句,那些要放出去的家人子,年紀都快超三十了,在宮裏是當嬤嬤的年紀,這不是明晃晃的折辱阿直嗎。

謝期吐了吐舌頭,不再說話。

她這麽調皮的樣子,也是因為阿直。

阿直有那麽好?那麽有魅力?竟能叫她露出如此生動的感情。

想到這,蕭琰胸中仿佛被醋壇子打翻,實在酸溜溜的很。

“走吧,去思芳閣中敘話。”

蕭琰臉上有些淡淡,謝期卻隻以為是因他不喜自己拿話刺蕭直的緣故。

“這……娘娘也與您一起嗎?”蕭直看著頗有些為難。

“無妨,皇後不是外人,今日已經垂簾聽政,以後談及政事,不必避諱皇後。”

蕭直應了一聲,垂下眼睛。

居然是去思芳閣,而不是乾元殿,這處乃是個臨水而建的水中亭,唯有一條通道,通往岸上,現在這亭子內,隻有他們三人,連服侍的宮女內侍都一個也無。

謝期在煮茶,心神有些不定。

“看來這些老東西仍是不允實行海氏新政,一旦提起便要一味打壓。”

“海大人的新政,要官紳世家一體納稅,侵犯了他們的利益,自然要打壓。”

“如今各地大地主橫征暴斂,搶奪窮人的土地,窮人無地,隻能租種,而十成的糧,五成要給地主,三成要給朝廷交租,隻有兩成窮人自己吃用,遇上地方官員不作為,巧立名目加征別的稅,老百姓更是活不下去,朝廷征不上稅,倒是肥了那些地主豪紳。長此以往,朕看大梁江山不穩,朕這個皇帝也要變成楊侗李柷之流了。”

“何至如此,陛下且莫憂心,如今大梁唯有內憂,外患倒是不足為懼,我朝武人還是有些血性的。”蕭直安慰蕭琰:“今日以進為退,探聽了朝臣的態度,可也讓臣侄的折中之法得以通過,也算是好事一件了。”

謝期奉了茶上去:“陛下和郡王,今日是在演戲?”

“不錯。”蕭琰頷首微笑:“這也是個小計謀了,與朝臣也要鬥心眼,如今朝臣老人把持朝綱,如一團死水,行事極為保守,若要他們接受新法,便要想計策,先丟出他們不能接受的,任憑他們死諫吵鬧,再後退一步,說出真正目的,這樣朝臣同意難度便會降低。”

“陛下和郡王,一開始就想施行郡王新法?”

謝期有點明白了,眉頭皺著:“可陛下是皇帝啊,既然海閣老的新政,對百姓有益,為何不強硬推行?這天下不是您說了算?”

這話一出,連蕭直都暗暗笑了。

謝期沒好氣的對他翻了個白眼,重生過後,得知他也帶著前世記憶,這還是頭一回,她與蕭直對坐,心平氣和的說話。

蕭琰也笑,兩人都沒有嘲笑的意思。

“阿鳶是閨閣女子,不知道這些也是正常,便是□□高祖,在朝堂上也並非說一不二的皇帝,天下之主,也不是想做什麽就能做什麽的。”

“各朝皇帝,都與士大夫共享天下,天下士大夫有多少人,皇帝卻隻有一人,要與士大夫作對,多數都隻會自取滅亡。”

聽了這話,謝期若有所思,他們說的朝政事,謝期還不能完全消化,但可以肯定的是,蕭直與蕭琰,政見一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