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古怪
一番談話下來, 蕭直一錘定音:“如今朝堂之中,我們的人還是太少了,果然還是要廣開恩科, 收取寒門士子, 讓這些人為陛下所用, 成為真正的帝黨, 如此利益輸送相關者少, 新政才能推開。”
“隻是這過程難免長久繁瑣,陛下還需耐心等待才是。”
蕭琰頷首。
蕭直告退而去,謝期還不忘刺他幾句, 讓宋側妃閑時得空,來宮裏陪陪她。
她原也是半真半假, 不過隨口一說,卻沒想到宋側妃當真進了宮給她請安。
“郡王殿下, 待你可好?”
想到蕭直對女子的涼薄和諸多手段,她為了刺激蕭直, 將宋蘅給他做側妃,心中有些懊悔,不論如何,宋蘅跟她沒仇。
“為了本宮的私心,給你賜了婚, 實在是本宮做的欠妥, 郡王若待你不好,你隻管跟本宮說, 本宮會為你做主, 若你……若你不願服侍郡王,本宮可叫你們和離, 為你另擇一賢婿,你看如何。”
宋蘅驚訝的抬頭,愣愣半晌:“妾實在沒想到,皇後娘娘竟如此平易近人,是這般的脾性。”
“請娘娘放心,郡王殿下雖然不大愛笑,也不怎麽愛說話,但對妾身還是很好的,平日也會問妾穿的暖不暖,吃的好不好。”
“殿下下了朝,沒旁的事,便會在王府的小花園中練劍,妾服侍在一旁,雖不言語,卻也覺得很是溫情。”
“身為女子,所求不過是主君和善,夫唱婦隨,殿下雖不是特別喜歡妾,卻也沒有對妾不好,這樣的日子,妾已然很知足,不敢再求其他。”
宋蘅並非是那種明豔或清麗的大美人兒,容貌不過是中人之姿,然而這樣徐徐說著話,低眉順眼的樣子。
謝期忽然就明白了,前世為何蕭直那麽冷心冷情的男人,會對宋蘅有幾分特別,在她死後,這份特別也延續到她的兒子身上。
宋蘅就像一泓平靜的湖泊,好像能包容一切,就這麽相對無言的呆著,謝期感覺到寧謐,沒有焦慮和不安。
謝期笑了,把宋蘅看得愣呆呆。
“宋蘅,你很好,我很喜歡你,雖然你說符陽郡王對你很好,不過本宮還是承諾,會幫你,隻要你覺得他待你不好,都可以來找本宮。”
“本宮是皇後,也算他皇嬸,我說話,他總要聽幾句的。”
宋蘅一下子便紅了臉,皇後娘娘這美貌,實在灼灼動人,便是女子瞧著,也覺賞心悅目。
前世的謝期與宋蘅見過幾麵,但宋蘅身子弱,生下蕭直的皇長子後,得了重病,她入宮不過一年就病逝了,印象不深。
這輩子發現宋蘅是個這樣好的姑娘,謝期起了興致,加上心中愧疚,非要留她吃飯,還賞了好些布料首飾。
等宋蘅出宮回王府,已經過了晚膳的時候了。
蕭直在等她,這是破天荒的,尋常時候,她根本就見不到自己這位夫主。
皇後娘娘喜歡她,非要帶她一起看折子戲,還留她吃飯,宋蘅也許久沒有這麽放鬆了,不自覺的就笑了出來。
此刻回王府,見到蕭直麵無表情的臉,頓時笑容一斂。
“殿下。”
蕭直點點頭:“今日入宮,都做了什麽。”
宋蘅一五一十將宮中與謝期所說的話,甚至吃用的東西,完完整整複述給了他。
蕭直聽得入迷,唇邊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微笑:“你說,她要為你做主,若我待你不好,便給你另尋他人為婿?”
“是,皇後娘娘是至情至性之人,也隻是隨口說說罷了。”
蕭直意味不明:“她對你倒是好。”
宋蘅垂下頭不敢出聲。
“你是如何回答的。”
“妾說,殿下沒有待妾不好,平日也與妾如尋常郡王側妃一般。”
蕭直點點頭:“不錯,以後她若再要你進宮,你都這麽回答,皇後賞的東西,自己收好吧。”
蕭直已經驗看過,上頭沒有皇家印記,是可以私下典當買賣的物件。
她倒是貼心,蕭直心中酸澀不已,大概所有人在她眼裏都是好人,隻有他蕭直是大壞蛋。
蕭直已經發了話,就代表皇後賞的這些東西,是沒有印上皇家印信的,她可以拿回去接濟娘家。
“皇後說的,你怎麽想?”
宋蘅一愣,麵上一白:“殿下明鑒,妾……妾絕沒有想背離殿下,妾生是殿下的人,死時殿下的鬼。”
“誰要你表忠心了。”蕭直煩悶不已:“你幫了本王,本王也不是不感恩戴德的人,如今你年紀也不大,在王府蹉跎幾年,卻不能長久,本王也沒幸你,將來有一日你有了意中人,盡可告知本王,本王會為你改個身份,再給你準備一筆嫁妝,讓你風光出嫁,不好嗎?”
宋蘅抿抿唇,覺得從心裏苦到了嘴裏,她低著頭,不應聲。
蕭直不耐:“你大哥的事,本王已經提拔他一級,隻是他到底不是翰林院出身,沒有功名,將來做到什麽程度,就看他自己了。”
“妾身,謝殿下。”
“以後記著在皇後麵前怎麽說,無事便下去吧。”
宋蘅行禮,悄悄退出去,走到門口,怯怯回頭望了一眼,蕭直仍在發呆,不知想到了什麽,嘴角浮現出微笑。
這樣溫柔和煦的殿下,卻不是屬於她的,宋蘅幾乎要落下淚來。
“殿下,太玄道長已在茶室等著見您。”
蕭直回過神,笑意消失。
“太玄真人雲遊回來,精神仍舊矍鑠,看來是有所得?”
蕭直對麵坐著的乃是一位上了年紀的老道,胡子頭發均都發白,臉部枯槁瘦的有些可怖,然雙目露出的朝氣,卻宛如壯年男子。
“老道不過是隨意雲遊,找點樂子罷了,殿下卻看著憔悴許多。”
蕭直微微頷首:“這些日子的確感覺精神有些不濟。”
“請殿下伸出手來。”
老道為他把脈,又觀他麵相,掐指算了一會,麵色凝重:“殿下回溯時間,逆天改變,可不是沒有代價的,若是好好修養身子,到也尚可,然如此憂思甚重,怕天不假年,步上陛下後塵。”
蕭直並不在意,雙眸木然:“本王有心事,才會如此。”
“殿下是堪不破,太過執著。”
“您是道家真人,卻也說些佛家話嗎?倘若本王不執,也便不會求到您老人家頭上。”
“殿下有些鑽入死胡同了,情深不壽慧極必傷,隻怕您強求而來的這段緣,並不會如您所想的那樣順利。”
蕭直毫不在意:“無妨,我能接受,這輩子還有幾十年,以前那麽多次都過來了,這回,誰又說得準最後的結局呢。”
老道士不再勸,隻是歎氣:“殿下將此符戴在身上,可靜氣凝神,對您有些許作用。”
“多謝真人。”
蕭直攥著那符,進入夢中,他思念成疾,如今隻有在夢中,才能見他的阿鳶一麵,夢裏的阿鳶,同樣也愛他,他們從沒有發生過那些齷齪,蕭直沒有娶旁人,隻跟她在一起,恩恩愛愛,子孫綿綿,就這麽平淡幸福的過了一生。
謝期也在做夢,她看到了很多人,她的大哥,她的小弟,甚至,還有蕭直。
怎麽做夢都會遇見他,真是晦氣,謝期覺得不高興,想要從夢裏醒過來,但卻不受控製,不僅醒不過來,還被強行綁在蕭直身邊。
麵前這個蕭直,不是上輩子那個意氣風發大權在握的帝王,好像也不是現在這個少年。
他看著至少有四十多歲,仍舊是那張英俊惹眼的好相貌,卻顯得很是憔悴。
到也不是說有多麽老,而是瞧著沒什麽生氣,雙目無神,像一具行屍走肉。
謝期氣壞了,但這是個不受她控製的夢,下一刻,謝期就安靜了下來,她看到了謝朝,自己的大哥。
相比於她上輩子去世時,謝朝成熟了很多,留了一臉絡腮胡,她險些沒認出來。
‘陛下,您不應再繼續下去,就此停止吧。’
‘阿鳶已經去了十五年,您該讓她入土為安,放過她吧。’
夢裏的這個蕭直,雙目無神,沒有一絲光亮,答非所問:‘你恨朕嗎?’
他根本就沒等謝朝回答,自顧自的往下說:‘你應該是恨朕的,朕的長子傷了你兒子,若非朕叫人散布謠言,你妻子也不會自盡而亡,阿鳶也不會動了胎氣而難產。’
謝朝麵無表情:‘您是皇帝,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做臣子哪能怨恨君王。’
‘你那妻子也去了十五年了吧,你也是個癡情人,我的阿鳶是一樣的,同一天先後失去妻兒與親妹,你應該很想殺了我。’
‘我是很想殺你,如果你不是大梁的皇帝。’
蕭直古怪的笑著,忽然掏出一把刀,往手腕上插去,謝朝阻止了他,強行握住刀柄:‘您瘋也瘋夠了!’
蕭直卻不理他,又從另一隻手上割了一刀,鮮血流到下麵的白瓷碗中,蓄滿一碗。
有道童打扮的男孩兒接過那碗血,
他的身後,好幾個白衣道士,沾著那碗血,在地上畫出巨大的古怪法陣。
哪怕是夢中,謝期也看得寒氣直冒。
蕭直很古怪,這種隱忍中透著瘋狂的樣子,讓謝期害怕。
‘十五年了,哪怕是夢中,阿鳶也沒來過,我真的,好想再見她一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