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聽政
皇後與皇帝剛大婚連半年不到, 就要上朝垂簾聽政,群臣皆是愕然,滿朝文武眼神一下子就集中在謝觴身上。
群臣還以為這是謝觴安排的, 然而一見謝觴也是滿頭霧水不明所以的模樣, 頓時看向蕭琰。
麵對這麽一群老狐狸, 蕭琰麵色不變:“朕這些日子身體不好, 讓眾愛卿擔心了。”
這句話一說, 大臣們紛紛開始表示關心陛下的身體。
蕭琰點頭,話鋒一轉:“皇後擔心朕的身子,以致夜不能寐, 多思多慮很是傷身,朕自病後, 皇後夙夜看顧,也是一刻都離不了皇後, 便叫皇後陪朕上朝,皇後隻為照顧朕, 眾卿可有異議?”
他這麽說,誰還好意思說什麽不合祖製的話,大梁也不是沒出現過跟皇帝夫君一起上朝,垂簾聽政的皇後。
陛下既然說了,皇後隻是為了照顧他, 這連反對的理由都沒有, 隻能麵麵相覷偃旗息鼓。
大了眾臣一個措手不及,連謝觴都恍恍惚惚, 他是不可能說出拆女兒台的話來, 而謝黨自然以謝光馬首是瞻。
奇怪的是,以往最愛跟謝黨唱反調的清流, 也沒有發難說話。
蕭琰很滿意,以後他們會習慣的。
“有事啟奏,無事退朝。”
禮部尚書先邁了出來,說的還是漠北歲幣的事,漠北有意遣居次前來和親,朝貢想要減半,漠南也在要錢,漠南王女要進宮接受冊封,這些與附屬國和城池來往規儀,都需要陛下來定。
戶部說沒銀子,國庫空虛,今年河口又決了堤,撫恤的錢糧發下去,就更加沒有銀錢了。
可歲幣不給,漠北又要發難,北寧府鎮守的府兵,嚴陣以待已經跟漠北暗中對峙好幾個月了,探子來報,漠北大軍就駐紮在界碑府城三十裏以外的地方,這明晃晃的威脅,誰看不出來。
“微臣願領兵前往,臣願效仿昭烈帝,踏平漠北,直衝王庭,為大梁換一個長治久安的邊境,還百姓一個朗朗乾坤。”
謝觴先站了出來,謝黨大多是主戰派,也是朝廷的武將一派。
“謝大將軍當然願意主戰,你們這些武人隻想撈軍功,卻不想想,現在的朝廷能不能打!”
“大軍一動,糧草先行,打仗是要銀子的,現在朝廷沒銀子,怎麽打?”
公孫老首輔乞骸骨告老還鄉,推薦四位次輔中的吳次輔接任,但蕭琰給了賞銀,卻打起哈哈,沒同意。
如今首輔之位空懸,對著謝觴發難的是戶部左侍郎,因為年紀尚輕,還有些莽撞之氣,說話也有些不知分寸。
吳次輔揣著手,像個老狐狸一樣眯著眼睛不說話。
謝觴很不滿,不過對上這種小輩,他是犯不著自降身段親自去懟的。
一個禦史跳出來冷笑:“李侍郎,照你這麽說,漠北想加歲幣,二十年前加過一次,十年前又加過一次,現在還要翻番,可朝貢給我們的要不就借口天災減少,現在又想用居次和親抵一半朝貢,他們年年遭災不成,這幾年連戰馬都不進貢了,禪城之盟對大梁越來越不利,漠北就是喂不飽的狼。”
“倒也是,給漠北的歲幣都是國庫出,你李侍郎可不出半分銀子的,這麽著急給蠻子送錢,你是蠻子生養的?”
這禦史實在牙尖嘴利:“我倒是忘了,你若不是蠻子生養的,便是蠻子的間諜,求陛下查一查李侍郎,他其心可誅!”
李侍郎是個暴脾氣,差點將手裏的笏板丟到禦史的腦殼上。
“你才通敵,你全家都通敵。”
就要打起來了,謝期在簾子後看得清清楚楚,攥緊了衣袖,蕭琰卻依然神神在在,不發一言。
吳次輔終於慢條斯理的發了話:“李侍郎,你好歹也是西京望族出身,怎可在陛下麵前失禮,莫要自輕身份。”
這話真是誅心,明晃晃的說李侍郎,其實是在打禦史的臉,畢竟禦史是寒門出身。
氣氛很緊張,蕭琰咳了咳,這些陰陽怪氣,就差打起來的大臣們,頓時都安靜了。
“此事眾愛卿各執一詞,都有道理,自先帝繼位起,大梁對漠北一直乃是綏靖為主,這些年卻養出狼子野心之輩,漠北這個心腹大患終究是要解決的。”
謝黨麵有喜色。
蕭琰卻繼續道:“然而李愛卿等人說的也有道理,要動兵,就要銀子,現在國庫空虛,我們怎麽打?關於歲幣之事,隨後再議,漠南王女將要入京受封,漠北使者也將抵西京,尚有回旋餘地,關於漠北居次和親之事,先擱置吧。”
“如此一個大梁外強中幹,朕時常惶恐,祖宗基業交到朕手中,朕卻不能守護,現在要解燃眉之急的乃是賦稅問題。”
“朕做太子監國兩年,而從崇安四十三年開始,收上來的賦稅驟減,致使偌大一個大梁,竟差點連朕登基大典的錢都拿不出來,眾卿都是朕的肱骨之臣,可有良策?”
朝堂一下子寂靜,戶部尚書咬了咬牙:“陛下,若解一時燃眉之急,或可暫提高賦稅。”
蕭琰的臉沉了下來:“先帝時,已接連提高兩次賦稅,然卻是飲鴆止渴,卿又讓朕提高賦稅,是讓朕火中取粟,殺雞取卵,置朕於油鍋之中嗎?”
戶部尚書嚇得跪到地上,直接請罪。
蕭琰又緩和幾分:“崇安四十年,南淮之亂的教訓尚在眼前,眾卿需吸取教訓,朕要的是一勞永逸解決頑疾,而非提高賦稅傷了民心。”
翰林院大學士劉璋緩步走出:“陛下,若要一勞永逸解決稅收頑疾,臣有一計,賦稅頑疾在於土地,而今士官豪紳掌有天下八成土地,卻不必納稅,橫征暴斂導致流民越增越多,先帝時,海氏新政曾推行十年之久,國庫逐漸充盈,百姓安居樂業,如今何不重啟海氏新政,不消五年,賦稅頑疾可解矣。”
吳次輔一直眯著的眼睛都睜開了。
“劉璋,海氏乃是大逆不道,參與五王叛亂之人,乃是大梁罪人,直接導致崇安三十三年的西京之變,先帝差點因此而薨,大梁國祚不存,你竟還要重啟海氏新政,安的是什麽心?”
“大逆不道,其心可誅!”
群臣激憤,不論是謝黨還是清流,甚至是那些牆頭草兩麵派,也開始攻擊起劉璋來。
蕭琰的臉色沉了下去。
“眾位大人別生氣,劉大人也是一心為陛下解憂,隻是方法不對,何必給劉大人扣大逆不道的帽子呢,這麽群情激奮的,小王還以為劉大人投靠了蠻子呢。”
是蕭直!
他是站在宗室王公之首的,此時卻走出朝臣之列,語氣說不出的溫和。
“符陽郡王有何高見,直說便是。”
吳次輔笑眯眯,不見惱色。
謝期卻看著這人,怎麽看都覺得不大自在,感覺像個成了精的千年老狐狸。
“小王確實有一法,可暫解賦稅燃眉之急。”
“郡王請說。”
蕭直淡淡一笑:“如今各州府糧倉除救濟倉不得隨意出糧外,有惠民倉、常平倉,此倉中糧若能低息借貸於農人,民戶貸請,借貸兩次為夏料、秋料,收稅償還時,各收息一分,這樣既能查清各州府存糧情況,也能使閑置糧食運轉起來,達到民不加賦而國用足的目的。”
謝期在紗帳後看得有些呆,蕭直這般侃侃而談時,叫人看得移不開眼。
她對蕭直有偏見,外麵傳言說他是明君,深宮之中的她卻隻察覺到蕭直的陰險狡詐,心機甚深和諸多對自己的磋磨。
可她從未見過,蕭直在朝堂之上,這樣款款而談,認真起來的樣子,的確……
的確如旁人所說的那樣,她不承認他是明君,卻也是賢臣。
“當然,此法雖然可行,行起時卻仍有諸多顧慮,防止地方官員強行讓百姓借貸,隨意加息,為有政績,向百姓勒索,這便需要監察司與錦衣衛行使監察之能了。”
蕭琰邊聽邊點頭:“朕覺得此法可行,眾愛卿以為如何?”
誰都說不出更好的辦法,劉璋倒是敢說,直接重啟海氏新政,可陛下卻沒罰他,隻是不鹹不淡的敲打了幾句。
為了陛下不對海氏新政感興趣,朝臣們自然便同意了蕭直的提議。
一場朝事下來,蕭琰疲憊不堪,謝期扶著他下了朝,麵上仍在思慮今日所見所聞。
“覺得如何,累嗎?”
謝期有些不好意思,她確實有點累,聽政便要思考,但很多朝事,她根本跟不上節奏:“倒是還好,隻是沒想到,朝臣們吵架,也這麽明槍暗箭冷嘲熱諷,跟內宅婦人的爭吵,也沒什麽兩樣。”
蕭琰哈哈笑了,捏她的臉頰。
“還有什麽感想沒?”
“今日提起海氏新政,是先帝朝那位海閣老推行的變法嗎?”
“是。”
“為什麽劉大人說海氏新政可一勞永逸解決頑疾,但陛下卻不用,隻是因為海氏參與了五王之亂,就要避諱?還是說他的新政根本就不好用呢?”
她想起來,自家爹爹也對海閣老破口大罵,很是不滿來著。
蕭琰笑意淡了一些,因為疲憊,他身子晃了晃,此時已近午時,太陽爬上中天,陽光照下來,曬得蕭琰額頭上冒出汗珠。
謝期心疼,拿起帕子給他擦拭額頭。
溫潤如玉的少年帝王,明豔瑰麗的美人皇後,真是一對恩愛的璧人,這一幕正落在不遠處的蕭直眼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