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落水

算來,她與大哥,也有四五年不曾見過了,自謝家落敗後,她便再也不能隨意回娘家。

謝家大哥大名謝朝,字鵬舉,今年不到三十,比蕭直年紀還小一些,而現在看著卻憔悴的像是快四十的男人。

父親的死,謝家的擔子都壓在他身上,頂著罪人之子的名頭,大哥這幾年都要愁白了頭發。

謝期眼眶酸澀,強忍著不要落淚。

他們兄妹姐弟之間的感情,是非常深厚的。

而她不能哭,若是哭了,大哥以為她在宮裏過得不好,不知心裏又有多麽的焦灼。

這一回進宮,嫂子也帶著小侄子進了宮,柏氏是謝期的表姐,自小跟他們一起長大,家道中落後來西京投奔姨娘姨夫家。

謝期的大哥跟柏氏青梅竹馬,感情很好,加冠後也沒有娶門當戶對的名門貴女,而是與柏氏成了婚。

謝期的小侄子謝脩今年不過四歲多,因為保護的很好,家中的變故並沒有讓孩子察覺,孩子的臉上依然洋溢著天真的笑容。

看到小侄子,謝期心情好了許多,給他拿了昭陽宮的酥點,又拿了積木玩具和九連環給他玩,將孩子摟在懷裏,喜歡的不行。

她很喜歡小孩子,也許可能因為這輩子都不能做母親,所以對大哥家的孩子,格外的喜歡。

看謝朝欲言又止,謝期知道,他是有話跟她說。

叫月兒帶著柏氏和小侄子去花園玩,特意交代繞開別的嬪妃,莫要起衝突,這才安心與大哥敘話。

“我打算去戍邊,英娘和脩兒也同我一起去。”

謝期一愣:“這是……”

謝朝卻一臉坦然:“如今朝內穩定,陛下欲平定漠南,正是用人之際,我已被任命為正四品典尉,不日就要啟程。”

謝期急了:“大哥,這戍邊豈是那麽好戍的,蠻人可不會跟你講究中原禮儀,如今邊疆情況一日比一日危急,你去戍邊豈是安全的。”

謝朝搖搖頭:“正因如此我才要去,自父親去後,陛下對咱們家諱莫如深,如今願意用我,是給咱們家一個東山再起的機會。”

謝期還想說什麽,謝朝已經在勸她:“陛下難得放下成見,願意給咱們家機會,我要抓住才是,而且你大哥我,本就是個武人,保家衛國是理應之分,這一身的本事若不發揮到戰場上,豈不埋沒了。”

“我有了軍功,你在宮裏也好過許多。”

謝期心裏一滯,搖搖頭:“大哥說什麽呢,我在宮裏,挺好的。”

謝朝輕輕一歎,沒有對她到底在宮裏過得好不好,再繼續討論下去。

“當初就不該讓你入宮,明家雖然門第不高,可那小子也是個情誼深厚的,等了你許多年,而立之時才娶妻,若當初允你跟明家那小子,現在至少也子孫滿堂,還能遠離西京這是非之地。”

謝朝言語間滿是後悔,可當初謝家還有謝父在,他說了不算,謝父愛女,滿心覺得明家小子配不上女兒,隻要自己還活著,就能把女兒拱上後位。

可謝期卻並不幸福。

“大哥……”

謝期的眼眶酸酸的。

“大哥去戍邊,嫂嫂跟侄兒為什麽要跟你去,邊城條件艱苦。”

謝朝頓了頓:“我若不在,英娘留在西京,怕是會被那些世家婦人欺負。”

“你在宮中鞭長莫及,怕是來不及護著她們。”

見謝期要勸,謝朝隻能說:“此事再議吧,阿朗一個人留在西京,我也不大放心。”

就在此時,星兒氣喘籲籲的跑進來:“娘娘,不好了,小少爺被推下了水潭。”

“推下水潭?什麽意思?誰推的?”

謝期豁然站起身,往外跑去,謝朝比她的動作更快,他是習武之人,體力也是謝期這種深宮婦人所不能及的。

“夫人跟小少爺在禦花園碰見了大殿下,大殿下想要小少爺手裏的九連環,小少爺不願意給,大殿下就把小少爺推下了水潭,還讓隨從按住了夫人,不讓她跳下去救人。”

謝期的頭猛地一下子,像是被錘子砸了,嗡嗡直響。

昭陽殿距離禦花園很近,畢竟是曆代寵妃居所,位置和奢華程度在眾宮殿之中都是首屈一指。

她已經看到了大皇子指使身邊的小黃門按住柏氏,謝朝已經跳入水中去救脩兒。

謝期怒不可遏,上去對著那兩個小黃門一人一記耳光打上去:“給我放開。”

兩個小黃門嚇得急忙鬆開手,他們自然是不敢對貴妃如何,就算貴妃落難,也不是他們這種奴才能得罪的。

但大皇子就不一樣了。

他如今有十二歲,已經初見少年模樣,神色傲琚不說,見謝期打他的人,眉頭都皺了起來。

謝朝已經把脩兒救了上來,正給他壓著胸口吐出嗆入肺裏的水。

“快去叫太醫來,還在這裏愣著做什麽?”

如今剛開春,天氣還冷的很呢。

“大哥,把孩子抱到我宮裏去,宮裏有地龍會暖和很多。”

謝朝點點頭,抱著孩子跟著月兒去了。

謝期的眼光冰冷,盯著大皇子,好似要從他身上剜下一塊肉來。

“貴妃當著我的麵就打我的人,也太不把我放在眼裏。”

謝期深吸一口氣:“大殿下推我侄兒下水,還叫人將我嫂嫂按住不讓救人,你這是要謀殺朝廷命官的子嗣嗎?”

大皇子卻不以為然:“哼,本殿不過是給他一個小小的教訓罷了。”

謝期皮笑肉不笑:“教訓人要將人推入水中?我侄兒隻有四歲不通水性,大殿下真是好本事。”

他挑眉,不僅不以為然,這種視人命如草芥的模樣,叫謝期氣的上氣不接下氣。

“把大殿下拿住進我宮裏,叫人去請賢妃過來,我倒要看看賢妃怎麽說!”

“你們,你們敢,敢拿住本殿下,本殿下要了你們的命,治你們的罪!”

然而昭陽殿的太監宮女,隻聽謝期的,縱然大殿下是宮裏唯一的皇子,現在他還隻是皇子,還沒登基呢,當即便鉗製住大皇子,架著他進了昭陽殿。

“你們敢這麽對我,我讓你們吃不了兜著走,你們這些狗奴才,不知死活的東西,父皇看見了一定治你們的罪!”

謝期頭疼的很,雖然知道這位殿下被賢妃寵愛的不像樣子,可沒想到居然已經到了這種地步。

昭陽殿內,太醫已經到了。

“脩兒如何了?”

太醫行了禮:“回貴妃娘娘,小公子還在昏迷,如今天氣寒冷,落了水,寒氣入體,雖然及時救了上來,可免不了是一場風寒,小公子年紀太小了,隻能喝些發汗的要,就看能不能熬過來。”

謝期胸口好似被石頭堵壓著,讓她喘不上氣來。

他們謝家的男人都專情,大哥隻有大嫂一個,並沒有納妾,而大嫂是嬌小姐的身子骨,這些年子嗣艱難,好不容易生了一個脩兒。

謝期攥緊了拳頭,強行壓抑著怒氣。

孩子小,一場風寒就會發高燒,而很多孩子,哪怕是富貴人家的,高燒一場人就沒了,也比比皆是。

外麵大皇子還在叫囂。

“大殿下,你可知,我侄子年歲小,現在還沒脫離危險,若是他有個萬一,殿下便是殺人凶手,謀害一個孩子的性命,殿下都不知道羞愧嗎?”

大皇子才不願意被謝期教訓,而她又讓他跪著,蕭直並不很是看重這個孩子,縱然這個孩子是他唯一的兒子,但不寵愛卻不意味著就會忽視。

作為皇長子該有的待遇,都會給。

因為蕭直一直隻有這個一個兒子,便是再行事謹慎,這麽多年,也飄了,賢妃又寵愛這個名義上的兒子,實際上的親外甥,總會落在有心人的眼裏,被吹捧挑唆幾句,就長成這個樣子。

“他便是死了又如何,罪臣之後,死了父皇也不會治我的罪!”

謝期的怒火衝上頭頂,謝朝已經安頓好了兒子,自己的親兒子遭罪,他這個做父親的是最為心中焦灼的。

然而做了此事的是皇長子。

他們謝家在謝元帥權傾朝野的時候,也不能對陛下這唯一的兒子做什麽,現在更是如此。

所以他們隻能吞下苦果,忍耐,承受,沒有別的法子。

然而他還是晚了一步,沒能來得及阻攔謝期,一記耳光便重重的打在大皇子的臉上。

“你……你敢打我?你憑什麽管我,不過區區一個貴妃,就算是皇後也不敢管我!”

備受寵愛的大殿下哪裏受過這種委屈,當即就眼淚鼻涕一起出來,哭了。

“我怎的不敢?本宮不僅敢管,還敢打你!”

“隻是貴妃又如何,本宮掌管鳳印,統領六宮,是你庶母,你行為有失體統,本宮就能管你!”

謝朝捂住了眼睛。

謝期氣的牙癢癢:“賢妃就是這麽教導你的?謝脩並非罪臣之後,她娘親還有六品誥命呢,也是由得你隨意處置,隨意可要性命的?”

“縱然沒有誥命,就算有罪,有大理寺有刑部有錦衣衛,大殿下就這樣私自給人定罪要人性命?便是你父皇也不會這麽做!”

“而罪臣之後,奴婢出身的人,那也是一條人命,不是什麽小貓小狗,任由你打死摔死,你父皇為天下人的君父,視百姓如親子,大殿下作為你父皇的孩子,便如此視人命如草芥嗎?”

就在此時,賢妃與蕭直一起進了昭陽殿,蕭直聽到了這些話,挑起了眉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