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退親
謝期恍惚間好似察覺到了什麽, 越發沉默,看著四娘子幹瘦慘白浮著病氣的臉,對她的憐憫和因為她是明如槐親娘, 那種愛屋及烏的難過, 也慢慢消失。
女子活在世上, 被禮教束縛, 被父夫束縛, 活的殊為不易,哪怕是她這般出身高門的貴女,不愁吃穿, 入宮後依然要仰仗君王的寵愛過活。
這世上如她娘親般,自小得到父母之愛, 婚後得到夫君一生寵愛的女人,不必服侍公婆, 不必與妾室爭寵的,實在鳳毛麟角。
因為知道、懂得, 所以她對女人格外寬容。
除了羞辱過她的周慧荑,便是曾經的對手孫芍,進了冷宮她也會照拂一二,就算是算計過她的王若君,病的如此淒慘, 她也會將自己的紅參送過去表表心意。
她知道, 她們都曾是好女子,隻是被世道裹挾著, 不得不去爭, 不得不去傷害跟自己同樣處境的女人。
然而沒有到萬不得已沒了退路時,還要去算計別人, 這種行為就非常惡心了。
“秦姐姐,謝大小姐,這是靜娘,是我的外甥女,是個好苦命的孩子,她娘病死了,他們家把她嫁到了北地,她那先頭的夫君全家獲罪,我這外甥女便成了罪籍。”
四娘子邊說邊喘,上氣不接下氣,給明如槐心疼的,想讓她躺下歇息,她卻不管不顧,執意要說完。
“她那夫君,為了幾兩銀子,把她賣給了北地的蠻子做妻,兩年前我才將她贖出來,這孩子被她那兩個丈夫,折磨的不成樣子,差點活不下來。這兩年,一直都是她陪在我身邊,服侍我,照顧我,如女兒待母親般待我。”
“秦姐姐,謝家大小姐,我就要死了,我那幾個孩子槐兒能幫著照顧,可我這個外甥女要怎麽辦呢,她孤身一人無處可去,我就算是死了也閉不上眼啊。”
“謝姑娘,你開開恩,讓她給槐兒做個妾,她是個安分守己的性子,一定會好好侍奉你,你開開恩,收下她,給她一口飯吃。”
秦敷滿臉不愉,謝期隻有沉默。
明如槐不敢置信高喊出聲:“娘,您當著阿鳶妹妹的麵說什麽呢,咱們不是說好別說這件事嗎?”
“我會好好照顧表姐,可我不能納她!”
四娘子哭的眼淚都流出來了:“你表姐嫁過兩次了,還跟了個蠻子,以後就算嫁人又能嫁給誰,你不要她,是要讓她去死嗎?給她一條活路吧……”
她又開始咳血。
靜娘膝行上前,淚流滿麵:“姨母,您別在逼表弟了,我是個殘花敗柳,怎配給表弟做妾?隻有謝家大小姐那樣的姑娘才配的上表弟,您若是去了,我隨著您一起去,到地下伺候您。”
“靜兒,我可憐苦命的靜兒啊,槐兒,你跪下,你若不答應這件事,娘死不瞑目,以後你就別叫我娘了,把我用破席子一卷丟出去吧!”
明如槐還不肯答應,四娘子居然掙紮著下床要給他和謝期跪下。
“謝大小姐,你心好,求你開開恩,槐兒,你非要為娘給你跪下,你才肯答應嗎?”
她眼睛一閉,就要驚厥過去,明如槐嚇得夠嗆,急忙衝上去握住他娘的手:“好了,娘,您別這樣了,先養好身子,我答應,我答應你還不行嗎!”
秦敷冷笑一聲,拉著謝期轉身就走。
“你現在還覺得,明如槐是個好的選擇對象?”
謝期搖搖頭:“娘,先等等吧,就算不結親也莫結仇,有些話說明白比較好。”
秦敷滿意的點點頭,很是欣慰:“我的阿鳶真是長大了,懂事了。”
“人都是會變的,這句話娘以前不以為然,你爹從前待我有多好現在依然如此,就以為旁人也是這般,四娘子早已不是那個四娘子了,她是病糊塗了,還是打定主意不想讓兒子跟咱們家結親?還沒訂婚呢,就用這種招數惡心別人。”
謝期想了想:“四娘子與明叔叔感情再好,也不過一起過了兩三年,她再婚後跟她那二夫卻實打實的過了十幾年,明如槐雖是她親子,可感情上,也不一定有那個靜姑娘親近,畢竟她一直在身邊服侍她。”
“人心雖都是肉長的,卻也都是偏的。”
明如槐追了出來,神色慌張:“伯母,阿鳶妹妹,請留步。”
秦敷冷哼:“我還以為你這孩子是個實心眼對我們阿鳶好的,我們來了,到底顧念著過去的情分,卻看了好大一場戲,這是拿捏著我們好性兒,覺得我們阿鳶非你明如槐不嫁了?”
還沒成婚呢,就要塞進來一個妾,還以性命要挾她們同意,不同意便是不良善,不大度。
明如槐急忙否認,深揖一口氣:“伯母,我真的不知,娘今日會提起此事。”
“原先娘有這個意思,我不同意,我已經對鳶妹妹做出承諾,此生不納她人,可娘她……”
明如槐苦笑:“小侄真的沒有逼迫阿鳶接受的意思。”
秦敷冷厲這眉,想要跟他分說個明白,謝期捏了捏她的手,並沒有被侮辱戲弄的怨憤,反而平靜的不可思議。
若是她愛著明如槐,在乎明如槐,一定會耿耿於懷,他居然應承了他娘,要納他那個表姐為妾。
可謝期一點都不生氣,反而有種棋子落定果然的感覺。
她不生氣卻並不代表一定要接受,前世蕭直是皇帝,捏著她一家子的性命,她委曲求全也便罷了,可明如槐又是誰呢,她為何要受這個委屈。
“我知道你不是這個意思,不必解釋。”
明如槐眼睛一亮。
謝期接著問:“你答應了你娘,雖然是因她病著,事急從權,你真的要納你表姐?”
明如槐沉默一瞬:“阿鳶,你也瞧見了,我真的沒辦法拒絕,隻能先答應下來,穩住我娘,這麽多年,娘雖然改嫁,可一直都沒忘了我,這些年私下送銀錢給我,明明自己的處境都很難,阿鳶,我不能違逆娘親,如果這是她臨去前唯一的願望。”
“但是我能保證,我不會真的納她,這隻是權宜之計!”
謝期的表情太平靜了,平靜的就像這件事不是發生在自己身上。
“表弟……”
靜姑娘跟了出來,正好聽到了這句話,頓時雙眼含淚,要墜不墜掛在臉上,滿臉都是委曲求全。
“表姐,正好你出來了,你跟阿鳶說,我們可沒什麽私情,一切都是為了讓娘親安心。”
她要住嘴唇,低下頭去,帶著哭腔恩了一聲,明如槐頓時露出不忍。
謝期心中微歎,大概明如槐兩輩子最有決斷的時刻,就是想要將罪責全部攬在身上,想要隻身赴死之時。
“好吧,你本身是不願的,可我問你,若是你娘逼你現在就行納妾文書,逼你圓房,你同不同意?”
明如槐臉一紅,想要反駁,可下一刻便是一呆。
“你說你娘不會這麽做,那我再問你,若是之後你這表姐無處可去,沒有妾的名分便要自戕,你又要如何處理?”
明如槐更是愣住,轉頭看向那姑娘:“表姐,你……你會如此嗎?”
那姑娘囁嚅不語,既不說不會也不說會。
“你承諾的事,也不是事事都能做到。”
“你娘逼你納她,你說是權宜之計,可我早先便跟你說過,若要我嫁你,隻要我不同意你就不能有別的女人,現在我不同意,你將你表姐送走,她出了事,便是我之過,因為我不大度不能容人,此事便會是一輩子的芥蒂。”
“不是的,阿鳶,我保證,這就是個名分,就算給了表姐,我這一生也絕不會碰她,我隻愛你一個。”
謝期的心早就冷硬了,相信男人承諾的女人,不是天真過頭就是真的是個傻子。
“靜姑娘,是吧。”
她走到那姑娘麵前,明如槐還以為她要對她做什麽,急忙阻攔:“阿鳶,你心裏有氣衝著我來,表姐她是無辜的,這件事也是我娘提起來的,我保證,等事情了了,我就把她送走,你別為難她。”
謝期不理他:“你伸出手來。”
那姑娘不明所以,偷偷拿眼瞧明如槐,卻還是乖乖伸出了手。
謝期看了,輕嗬了一聲:“北地蠻人娶妻納妾,為防女人被外族搶走,都會黥麵,漠南蠻族與大梁交往多了,王族貴族和有錢人家的女性都不再黥麵轉而紋手,以示此女有主,這種風氣傳到下麵,就算再窮的蠻族已婚女人,也會於手上紋上特殊花紋。”
她使勁兒拽了一把靜姑娘,她發出一聲驚呼,更加楚楚可憐的望著明如槐。
“你這手上雖有花紋,紋身的材料卻是墨鬆汁,這種材料隻有西京有錢人家才能買得起,你既嫁的是普通蠻族,如何用得起這般昂貴的顏料?”
而且看這紋身的顏色,分明上手不過一兩年。
謝期甩開她的手,又看向明如槐,摘下手腕上那隻紅梅落雪鐲:“鐲子還你,婚事以後莫要再提,以後你我也不必再見了,那隻桃花簪,我會叫人給你送來。”
明如槐要哭了,渾身都在發抖,執意不接。
“阿鳶,你不能這麽對我,我錯了,不該為了娘親的身體答應這件事。”
謝期搖搖頭,將那鐲子擱在石桌上,轉身離去。
明如槐踉蹌的追出去,謝期卻毫不猶豫上了馬車,連一個回頭,一個眼神,都沒給他留下。
她想嫁給別人,婚事果然不會這麽順利。
一路上,謝期沒說話,秦敷倒是喋喋不休的數落明如槐,她以為謝期心情不好。
行至半路,謝期忽然對著車夫道:“調轉方向,先送我去符陽郡王府。”
“阿鳶,你去郡王府做什麽,上一回你給郡王好大個沒臉,不會想讓人家回心轉意吧,咱是女兒家,不幹那種事。”
謝期哭笑不得:“娘放心吧,我隻是有幾句話問問郡王,哪裏想吃回頭草,我巴不得離他更遠一些呢。”
她有幾句話要問,公孫遺流露出想要娶她的意思,沒幾日就鬧出醜聞,與明如槐算是剛定情,就不知從哪冒出一個表姐。
一次隻是巧合,那麽兩次還是巧合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