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表姐
明如槐的生母四娘子, 與他父親伉儷情深,成婚後不久便懷了明如槐,那時明如槐生父與家裏鬧掰, 日子過的困窘, 也是因為那時沒能給四娘子更優渥的生活, 導致她生明如槐時很是艱難。
後來明如槐父親病重, 明家根本就不讓明如槐認祖歸宗, 謝觴收到了好友書信,氣的恨不得要殺人,馬不停蹄跑到明家大鬧了一場, 表示要把明如槐接走撫養。
那時謝觴還不是大將軍呢,明如槐那個繼祖母生怕這個長孫回來奪財產, 巴不得謝觴將他帶走永遠別回來。
而謝觴允諾了,四娘子跟著照顧他兒子, 他會在給他們母子單獨撥個院子出來。
結果四娘子的娘家一見她失了夫君,便急吼吼的過來人把她接走, 要她再嫁。
那時明如槐才幾個月大,所謂夫死從子,也要這兒子能說得上話立得住才行,謝觴身為好友,也沒辦法管人家娘家來接人, 那時四娘子的爹還活著呢。
四娘子才歸家沒幾日, 就又穿上了嫁衣上了花轎,給以一失了妻子的富商做了填房。
好在那富商待她很溫柔, 兩人婚後也生下了孩子, 夫妻感情不錯,日子過的也算平安幸福。
誰知天有如此不測風雲, 那富商不是個長壽的,去了後,嬌妻幼子也護不住,被那富商繼承家業的嫡子苛待,如今連病了都不肯尋醫問藥。
若是四娘子去了,她與那富商的孩子又要怎麽活著,家主待她這個繼母尚且不怎麽樣,焉能會好生對待弟妹。
明如槐便將親娘和弟弟妹妹們都接回了家中。
明家在西京這麽個寸土寸金的地方也是有祖宅的,隻是現在族中子弟越發多,住著難免顯得逼仄。
明如槐並不住在正院,而是依附著正院單獨辟了個院子,地方寬敞隻給他一人住。這也是沒辦法的辦法,他心高氣傲,雖然認祖歸宗,可並不願跟那位繼祖母抬頭不見低頭見,現在明如槐也出息了,是明家年青一代最出息的人了,就算不是明家,是王謝盧崔這樣的大家族,出個十幾歲就能考中童生秀才的後輩,也知道該如何取舍。
明家老爺出於愧疚和補償,也有栽培籠絡的想法,這樣不算開府分家,能跟妻子不會碰見生出齷齪尷尬,也顯示自己重視嫡長孫。
被老管家引著進了院子,才發現,這院落雖然不如謝家的雕梁畫棟曲徑通幽,卻也難得用的都是好料,還有個極為幽靜的小竹林,院內除了正房,偏室廂房也不少,還有單獨的小廚房,來來往往服侍的下人,也不少。
一看就知道,明家主君對明如槐是還算上心的。
進了正院,就嗅到一股濃烈的藥味,秦敷皺了皺眉:“阿鳶,你先在這等一等,娘先進去看看是什麽情況,若是……”
若是四娘子病入膏肓,整個人已露將死之相,就不要她進去了。
她的女兒養的漂漂亮亮,幹幹淨淨,今年才十五,就這麽與將死之人麵對麵,恐衝撞了。
秦敷是自私,哪怕四娘子是女兒未來的婆婆,可這一日婚禮未辦,名分未定,她就一日不守兒媳婦的孝。
今日來探望一番就已經是他們謝家,她女兒格外懂事給麵子了。
謝期心中也有些難過,前世她也曾失去親人,明白這種痛徹心扉卻無能為力的難過。
上輩子秦敷病故的時候,她甚至連最後一眼都沒能看見,她要守孝,都被周慧荑訓斥,在宮中私自披麻戴孝私自祭祀,違反了宮規。
明如槐也一定很難過吧,縱然這個母親迫於無奈並沒有養育過他,可能把她接回來,就代表他仍舊尊敬他的母親,愛著他的母親。
她也曾有過這麽痛苦無助的時候。
一隻圓滾滾的蹴鞠藤球滾到她的腳邊,謝期拿起那隻已經有些半舊的球。
一聲稚嫩的聲音:“姐姐,那是我的球,能把它還給我嗎?”
是個七八歲的男孩兒,怯生生的望著她,好像很怕她的樣子,謝期下意識摸了摸自己的臉,她生的一張芙蓉麵,就連小孩子也是知道美醜的,她一直很能贏的小孩子的好感。
這孩子這麽害怕她,倒是頭一次見。
“你是明哥哥的阿弟?你叫什麽名字啊?”
這孩子眉宇間與明如槐有兩分相似,結合四娘子跟那富商生子的時間,她推測這孩子便是明如槐那同母弟弟。
謝期把球輕輕踢還給他,還從荷包裏掏出一枚糖果,晃了晃,小孩子輕易就放下了戒心。
這是富來齋賣的酥心糖,跟普通的麥芽糖不同,製作難,糖果裏麵有濃稠的流心,價格很貴,不是大富之家都是吃不起的。
到底還是個小孩子很快就被糖果收買。
“你是大哥的未婚妻嗎?糖果我可以不吃嗎?我想帶回去給大囡和小囡。”
謝期一愣,摸摸孩子的頭:“不用舍不得吃,姐姐這裏還有呢。”
她把一整包糖都給了他,那兩個大概是他的親妹妹。
“是誰告訴你,我是大哥的未婚妻?”
“是娘說的,娘說,哥哥有了心上人,將來就是我們的嫂嫂,要我們尊敬嫂嫂,對嫂嫂好。”
謝期覺得有些好笑,又覺得孩子可憐,四娘子的確慈母心腸,臨死前還在為自己的孩子打算。
她也曾有過孩子的,可她的家人中卻並不包括那兩個孩子,生下來一眼都不曾見過的孩子,殺父仇人的孩子。
謝期有些出神。
“你是嫂嫂?那你也會對表姐好嗎?娘說,哥哥也會娶表姐的,那你們到底誰是嫂嫂呢?”
謝期一愣,孩子的話天真無邪,卻讓她皺眉。
“表姐?什麽表姐?”
“表姐,就是表姐呀。”
問孩子也問不出來什麽,謝期心裏微微一沉。
此時,明如槐親自端著熬好的藥從廚房出來,身後還跟著一個年約二十多歲,相貌清秀的姑娘。
見了謝期,明如槐眼睛一亮:“鳶妹妹來了?”
“你真的能來,我很高興,鳶妹妹。”
謝期與他連口頭訂婚都不算,根本就算不得他們明家的人,卻能來瞧一瞧他病重的娘。
“鳶妹妹如此待我,我這輩子都忘不了妹妹的大恩。”
“什麽大恩大德的,你說這些也不怕自己背負的重,四娘子與我娘也是好友一場,於情於理,我們都該來看看。”
多日不見,明如槐瘦了很多,眼圈下頭青黑一片,很是憔悴。
他這些日子難道親自侍奉湯藥,把自己熬成如此模樣?
“你來了,娘一定很高興的。”
明如槐身後那個姑娘,有點畏畏縮縮,見到謝期,便垂下頭咬住了嘴唇,性格不太坦**,感覺不是很上得台麵的樣子。
謝期微微皺眉,見明如槐沒有介紹的意思,隻是拉著她進去見他娘,便什麽都沒說。
謝期對四娘子,其實沒什麽印象,畢竟兩家交好來往時,她還沒出生呢。
然而此刻一看,四娘子麵色蒼白中透著青,滿屋的藥味兒也掩飾不住那股若有似無的腐朽氣息,她的確大限將至。
秦敷倒沒嫌棄,陪著說了一會兒話了。
因為謝期的到來,四娘子臉上現出喜色:“這是阿鳶嗎?都長成這麽漂亮的大姑娘了。”
她說這麽一句話,都費勁的很,不住的咳嗽。
明如槐放下藥汁,身邊那個畏畏縮縮的清秀姑娘上前去,將四娘子扶起,熟練的給她拍著後背,又用手帕去接。
她咳出來的帕子上,滿是腥臭的瘀血。
那姑娘還想侍奉四娘子喝藥,她疲倦的擺了擺手。
“我沒幾日好活了,正好今日,咳咳,當著秦姐姐和謝家大姑娘的麵,說一說。”
“槐兒,你弟弟妹妹們,命苦,好在有你這個親哥哥,你將來成婚後也不能,不管他們。”
“娘,您先喝藥,我不會不管弟弟妹妹們的。”
四娘子卻不管不顧,臉白如紙,虛弱的根本喘不上氣:“不是給他們一口吃喝就行,你弟弟,你要供他讀書,考功名,你妹妹們,你……你要給他們找好夫家,給她們豐厚的嫁妝,你發誓,發誓!”
秦敷皺起眉頭。
明如槐堂堂七尺男兒,居然流下淚來:“娘,您喝藥吧,我發誓,一定好好培養弟弟妹妹們。”
四娘子這才滿意:“還有最後一件事,秦家姐姐和謝大小姐也在這。”
她掙紮著,將枯瘦的手腕上,一隻玉鐲子褪下,給她身邊那個清秀姑娘帶上。
謝期眉頭一跳,那鐲子如此眼熟,羊脂一般的色澤分布著幾塊鮮紅的,梅花花瓣的色塊,同她手腕上那隻,分明是一對兒。
她忽覺得自己的手腕都燙了起來,曾經承載著明如槐滿腔情誼的定情信物,此刻也忽然有些說不出的意味來。
而秦敷的神情也嚴肅了,嘴角下抿,顯然是不大高興。
“靜娘,你跪下,跟謝家大小姐磕頭。”
那清秀姑娘有些猶豫,到底還是跪了下去。
正要磕頭,謝期還懵著,秦敷已經將她拽到一旁,沒有受這姑娘的禮。
“四娘,你這是什麽意思,你叫這姑娘行如此大禮,我家阿鳶年紀小,可受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