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重生

“姑娘, 姑娘醒醒啊。”

好像有人在叫她,周圍鬧哄哄的,好嘈雜。

謝期覺得煩死了, 怎麽死都死了, 蕭直還不讓她得死後安穩, 難不成她一個皇貴妃, 連陵寢中單獨給留個坑都不行嗎?

反正她都死了, 才不管要不要再偽裝,再顧忌那麽多呢,她大吼一聲閉嘴。

直接從床榻上彈起醒來, 眼睛還沒睜開,就被抱住了。

下一刻, 看到眼前的景象,謝期愕然, 表情逐漸變得驚恐起來。

“我的鳶兒,怎麽就掉進湖水裏去了, 現在雖說已經入了春,可那水還是冰冷的呢。”

這個懷抱,好溫暖,好熟悉,謝期不自覺就落下了淚珠來。

“夫人, 姑娘哭了, 您放開姑娘吧,姑娘嗆了水了這麽被抱著, 一定不舒服。”

謝期看像說話的那個丫鬟, 她穿著桃紅色的對襟小襖,腰上綁著一條秋香色的香羅腰帶, 這個聲音,這長臉。

“流……雲?”

她的聲音幾乎是顫抖的,她已經很久沒有看到她了,是夢嗎?

謝期顫抖的手,想要伸出去摸摸她的臉。

流雲笑了,了然卻乖順的湊上來,握住了她的:“姑娘的手還是冷的呢,星兒月兒,給姑娘的被子裏再加一個湯婆子。”

她捧著她冰涼冰涼的手,就這麽捂在自己手心裏,還用嘴巴吹著給她暖。

抱住謝期的那個婦人,倒是將她放開了,笑道:“流雲這個丫頭,真是被你給寵壞了,連我都敢支使起來。”

說著好像是責備的話,婦人眼中卻是帶著笑的,顯然也很縱容這個丫鬟。

謝期仍舊呆愣愣的,這是夢嗎?

她的阿娘還活著,流雲也還活著。

她傻愣愣的,去摸婦人的臉:“阿娘……是阿娘嗎?”

婦人生了一張絕豔嬌麗的芙蓉麵,此時已是不惑之年,眼邊爬上一些細紋,然而這風華絕代的氣質和過於明豔的麵龐,依然還能讓男人傾心。

這是她明媚動人的母親,曾經姿容絕豔西京的第一美人秦敷。

“傻女,不是娘,又是誰呢。”

婦人憂心忡忡的,探了探她的額頭:“不燒啊。”

探過來的手是溫的,娘親的臉是那麽的真實,謝期撲進了秦敷懷中,“阿娘阿娘,真的是阿娘。”

流雲急了:“姑娘這是怎麽了,這趙太醫還沒走呢,要不再讓他回來給姑娘瞧瞧?”

“流雲別急,阿鳶這是在跟姨母撒嬌呢。”

外頭進來一個身著鵝黃衣裳的纖弱姑娘,懷裏還拿著一個食盒。

謝期循聲望去,頓時眼睛又酸了,這是她的嫂嫂,柏英。

如今的她年輕的多,比起之前憔悴婦人的模樣,還是個未出閣的少女。

“阿鳶,我給你做了你最愛吃的海棠酥,快些好起來吧。”

柏英是那麽溫柔,然而想到沒了希望自盡而亡的嫂嫂,謝期的眼淚根本就停不住。

“怎麽還在哭呢,莫不是這一回落水被嚇著了。”

柏英像摸小狗一樣摸摸她的頭,憂心忡忡:“姨母,阿鳶這個樣子顯然是嚇著了,不若咱們請天師觀的道士來家裏做一場法事,給阿鳶驅驅邪,壓壓驚?”

“我沒有被嚇到,我隻是……太想念你們了。”

她望著柏英流淚,都怪她,要不是她想見脩兒謝朝也不會帶著嫂嫂和脩兒一起入宮,也就不會遇上蕭漸,脩兒不會被推到水裏,也不會還不到五歲,就去了。

“咱們不是天天見嗎?怎麽就睡了一覺便這樣想了?”

柏英噗嗤一聲笑了出來,揉捏她的臉蛋,滾作一團,兩個小姐妹親親熱熱相處,秦敷笑的滿麵慈祥,這兩個孩子,一個明麗一個清淡,都是她教養出來的好孩子。

“我實在沒想到,還能再看到阿娘,看到嫂嫂和流雲,哪怕隻是個夢,我也心滿意足了。”

她這副久別重逢的激動與懷念,並不是作假的。

秦敷和柏英麵麵相覷對視了一眼,秦敷到底有些信了柏英的話,怕她是被魘著了,已經盤算著天師觀哪個道士作法更靈。

謝期以為是夢,還抱著流雲大哭了一場。

一直到晚上用膳,她看到了剛過不惑之年的爹爹,還有年輕的大哥和十歲的小弟,忽然打了自己一巴掌,鑽心的疼,告訴她這不是夢。

她還活著?沒有死?還回到了十一年前?

這一把掌嚇壞了所有人,連一向是個嚴父不肯與兒女太過親近的謝觴,都嚇的變了臉色,難得說了許多軟話。

秦敷哭了起來,邊哭還邊要打謝觴:“都怪你,非要從宮裏請了個老嬤嬤,教她學什麽女戒女德,天天拘著她繡花,把孩子給憋壞了,整日恍恍惚惚的,落了水不說,腦袋還燒壞了,你陪我女兒,陪我女兒。”

謝觴對自家夫人最是沒辦法,急的就讓人拿牌子入宮請太醫,:“鳶兒,你若是不喜歡學那些便不學了。”

“那嬤嬤是宮裏的老人,許多世家請去給自家小姐上上課,你年紀也不小了,整日與你大哥弟弟混在一起不像個女孩子的樣子……”

“誒呀,你還說,沒看孩子都魔怔了?”

“好好好,我不說了。”謝觴嘟嘟囔囔:“前些日子,她還打了公孫侍郎家的小公子,公孫老頭就差指著我的腦門點我,說我教女無方了。”

“爹,阿鳶打了公孫遺也是有原因的,誰讓那小子不學好,當街調戲賣唱的歌女,阿鳶是路見不平拔刀相助。”

謝朝為謝期辯解,謝觴吹胡子瞪眼。

而秦敷隻是輕輕瞥了他一眼,這位謝家的大家長,頓時就不再說話了。

太醫還在請來的路上,謝觴忙著哄生氣的夫人,謝朝擼貓一樣擼了一把她的頭,跟柏英說著悄悄話,言語間滿是擔心她。

她的小弟謝朗,現在隻有十歲,還是個半大孩子呢。

他悄悄湊過來,眨巴著黑葡萄一樣的眼睛,去拉她的袖子:“阿姐,不是夢,大家都在這裏。”

小孩子才是最敏感的,謝期拉過來,想要抱他。

不是夢嗎?

“阿隼,讓我瞧一瞧你,阿姐已經有快七八年沒有見到你了。”

自入宮後,宮妃無詔不得見外男,這個外男也包括自己的親爹和兄弟,謝觴還沒倒的時候,她還能見一見娘親爹爹,可謝朝謝朗是見不到的。

死的時候,她阿弟才隻有不到十七歲,未曾加冠還是個半大少年呢。

因為大哥說,想要帶著阿弟掙一些軍功,誰知這竟然是最後一麵,她不知道蕭直有沒有真的履行諾言,去找她的大哥和弟弟,可能在夢中見到,也實在是……太好了。

謝觴好不容易哄好了自家夫人,就看到小兒子靠在謝期懷中。

他清了清嗓子:“阿隼,你都十歲了,莫要再粘著你姐姐,你姐姐也大了,男女七歲不同席,這個道理夫子沒教過你嗎?”

眼看他又要說教,秦敷翻了個白眼,推了他一把:“行了,孩子的病還沒好呢,你一回來就絮絮叨叨,比孩子們都不自在。”

這樣有些吵鬧,卻又溫馨的場景,是謝期盼了十年,想要回到的過去。

如果是夢的話,就讓她沉浸在其中,一輩子也不要醒來。

直到太醫又來了一次給診脈,說她身子沒事,隻是受了些寒,因為驚嚇一時有些離魂症狀,不妨事,隻要慢慢養著,多陪陪她,會好的。

秦敷給太醫封了厚實的銀子,不放心的她,還想晚上陪著謝期一起睡。

謝期拒絕了,隻是這樣的夢,就已經足夠。

她阿娘淺眠,晚上有一丁點的聲音都會醒,還認床,哪怕是在夢裏,她也不想讓阿娘休息不好。

流雲在給她鋪床,知道她怕寒,除了最炎熱的七八月份,剩下的時日手腳都是冰涼的,給她被子裏加了三個湯婆子焐著。

謝期就坐在那裏,眸中含笑望著她。

“姑娘這樣瞧我作甚,怪滲人的。”

“我想多看看你,我已經很久沒有見到你了。”

這些丫鬟中,她最愧對的,就是流雲,是她保護不力,她是為她死的。

流雲無奈,姑娘魘著了又在說胡話:“今晚我跟姑娘睡陪著姑娘,讓姑娘好好看看我。”

晚上睡著的時候,謝期仍恍如隔世,這樣溫馨的家,多少年沒有再經曆過了呢,眼睛酸酸的。

“姑娘怎麽又哭了,沒事的,別怕,流雲在這呢,老爺不是說了,姑娘不想去學那些規矩,就不學了。”

流雲隻比她大半年,卻像個沉穩的姐姐,抱著她,拍著她的背,讓她慢慢睡了過去。

謝期睡得很好。

就算是夢中才能相見,她也,沒有遺憾了。

然而這個夢,沒有醒。

第二日,太陽都照進內室窗戶中,謝期依然愣愣的擁著被子坐在**。

這裏還是夢裏的場景,住了十六年的閨房,那麽熟悉卻又那麽陌生,香爐中有一縷微煙冒出,是她出嫁前最喜歡的蘅荑香,入宮後,因為此香衝了周慧荑的名字,被尋個理由,不讓她繼續用了。

流雲帶著小丫鬟們魚貫而入,溫熱的毛巾擦上她的臉。

謝期後知後覺反應過來,這好像……不是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