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知曉
“是,謝朝按照兵部的指示,帶兵突入河套,但那處部署了重兵,他如今仍未傳回消息來,謝家兄弟已死的消息,微臣已經叫人散布出去。”
“隻是謝朝與謝朗,到底是皇貴妃的兄弟,如今微臣仍在派人尋找,斥候傳來消息,尋到了謝朝的馬匹和武器,大部隊的腳印是往祁連山深處而去,漠北王庭的局勢,若是我們再不動,怕是要……”
蕭直摩挲著拇指上的扳指,陷入沉思之中。
“原本他們那支部隊就是餌。”
頓了頓,蕭直不再說話,抿著嘴唇,垂下的眼眸遮掩了眸中的冷光。
“是,謝朝並不知他們隻是擔當了餌的作用。”
“但現在形勢不同,皇貴妃有孕,畢竟也要顧忌娘娘的心情,一旦交戰,就顧不得謝家兄弟,他們哪怕活著也會凶多吉少。”
蕭直的臉上看不出喜怒:“皇貴妃,並不知道謝朝謝朗失蹤的事。”
也不知道,他已經宣布謝家兄弟和那五千兵馬死於漠北之手的事。
裴境略微愣了愣,居然瞞的這麽好嗎。不過也是,謝光一死皇貴妃的勢力怕是隻能局限於昭陽殿,後宮全是陛下的人,昭陽殿的宮女太監根本接觸不到外界,而別宮的宮人被下了死令,不得對皇貴妃透露一個字,皇貴妃又怎麽可能知道。
他不禁有點同情可憐的皇貴妃。
十年前,她還未入宮,那位謝家女,是個明豔張揚,如烈日,如帶刺的紅玫瑰一樣的女子。
那一麵之緣,裴境到現在印象都很深刻。
那姑娘笑起來的時候,就像夏日的風,吹散了所有的陰霾與昏暗,讓人不自覺的,心情都好了起來。
縱然裴境並不偏好這種過分明麗,美的太過鋒芒畢露的女子,也不得不承認,西京第一美人這些姑娘是當之無愧的。
哪怕裴境覺得自己的小夫人貞娘才更擔當得起這第一美人的名號,公正的來說,皇貴妃和他的貞娘,就如冬梅春芍,各有擅場,分不清到底誰更美一些。
可近日他出入內宮,也曾見過這位皇貴妃一麵。
昔日朝陽一般灼灼動人的少女,如今竟也沉靜下來,那張芙蓉麵仍舊嬌媚,可那雙眼卻隱藏了太多陰霾,是經曆了許多才會有的眼神,平和的外表之下隱藏著心事。
她安靜的像一汪深潭,若是不開口,幾乎都無法注意到她。
是什麽讓昔日那個無憂無慮的姑娘變成如今這副模樣,自然是因為他們的陛下。
裴境完全清楚蕭直是個什麽人,也對皇貴妃的處境有所耳聞,隻不過,他是蕭直這邊的人,才不會管皇貴妃如何,謝家如何。
現在他卻可憐她。
謝氏一族因為謝觴自裁而死,雖沒有與他們家分宗,卻也疏遠了很多,至少在審判謝光時,謝氏一族可沒出什麽力。
現在她雖封了皇貴妃,謝氏一族仍在觀望,連立後之事,也不敢公開表示支持謝期。
如今更是孤立無援,父親沒了,家中兩個兄弟,如今不知是生是死,都不知道。
活在陛下為她打造的金絲籠中,過著無憂無慮的生活,何嚐不是一種悲哀。
“不必再派人去找,謝朝謝朗以身殉國,身為國舅卻死於漠北之手,此仇不報乃我大梁之國恥,消息已經傳了出去,如今戰事在弦上不得不發。”
裴境已經見慣了大風浪,可不是經不起事的毛頭小子,然而饒是沉穩如他,也愣了神。
“這……不不再派人找找……”
陛下說謝朝謝朗已死,那他們就不能活,但是真的不找了,陛下如何對皇貴妃交代?裴境有些猶豫。
蕭直沉著臉,絲毫看不出喜怒,也不覺得,就這麽輕飄飄的讓人去死,多麽的可怕殘忍。
“不必了,此時是進攻漠北的絕好機會,不能再拖延下去。”
“昭武皇帝收服漠南,使大漠南北分裂,解了我大梁多年的北境之憂,然而不過平靜不過五十年,這些年漠北頻繁南下,劫掠糧食,動輒搶人,搶不走的便一把火燒城池,百姓不堪其擾。”
“自先帝起,便籌謀一勞永逸解決漠北之憂,可惜先帝身子弱,但局已經布下,如今已經到了時候,但迫於禪城之盟,大梁不能主動攻打漠北,導致處處受製,現在國舅死於漠北探子之手,實在是個絕好的由頭。”
“朕能等得,百姓已經等不得了。”
蕭直的語氣很輕,卻三言兩語就決定了別人的生死。
他隻是思索片刻:“兩位國舅為國捐軀,至仁至忠,乃是為人臣子之表率,朕會封兩位國舅為鎮國公與衛國公,世襲罔替不降等,由謝朝之子繼承爵位,以後他若有子,家中兩個國公爵位,也足夠他們一家世代衣食無憂了。”
“皇貴妃這邊,你無需操心,做好自己該做的事。”
話說到這份上,裴境也不再勸。
至於陛下要怎麽麵對皇貴妃,皇貴妃知曉了真相會不會恨他,就跟他這位臣子沒關係了。
陛下的憐惜,隻給了皇貴妃一人,甚至都不能波及謝家其他皇貴妃的親眷,何其涼薄。
“微臣……”
一聲非常輕微的衣袖摩擦聲響,蕭直皺了眉頭,是從暖閣中傳來的。
“誰在那?”
“暗一!”蕭直下意識叫了暗衛的名字,才想起來,暗衛已經被他調走去後殿看顧謝期。
差點中毒那件事,實在將他嚇壞了,而沒了暗衛,他還有殿前金吾衛,安全的事並不需要擔心。
黃存禮皺著眉頭,喊叫外麵的金吾衛進來守著陛下,想要一腳踹開暖閣的門。
門卻自動被打開了。
那門後,是謝期。
她的臉色蒼白,身子搖搖欲墜,不得已扶著門框,才能讓自己不跌倒在地。
裴境暗暗咂舌,後退了一步,黃存禮嚇了一跳,揮退拿著刀劍衝進來的金吾衛,走過去想要娶扶謝期。
“娘娘,您怎麽跑到前殿來了啊,這裏是議政的地方,啊不,前殿寒涼您就穿這麽單薄怎麽行,您還懷著小皇子呢,老奴扶您回去吧。”
黃存禮絮絮叨叨,是想要緩和氣氛,想要把她勸走。
“走開,你這個蕭直的走狗!”
她一把將他推開,還甩了一記耳光,黃存禮有苦說不出,根本就不敢擋她的路,畏畏縮縮的滾到一邊。
深吸兩口氣,謝期慢慢都過去,執拗的抬頭看向高高在上,到現在絲毫沒有表現出任何愧疚的蕭直。
“我大哥和弟弟,到底在哪?為什麽他們隻是失蹤,你就不想派人找他們,直接為他們定了生死,蕭直,你想要把我謝家人,趕盡殺絕嗎?”
她的聲音那麽委屈,淒厲的在這議政廳內引起一陣回音。
蕭直凝眉,給裴境一個眼神,他便心神領會的退了下去。
此時,隻剩下他,與謝期。
“你聽朕說,朕……”
“我大哥和阿弟,他們到底死沒死?”
蕭直一頓:“沒有,下落不明,但將近一個月的時間,朕也叫人尋了,一直沒能找到。”
“所以,你瞞了我一個月。”
謝期喃喃自語。
“為什麽,不繼續找?你想撕毀禪城之盟,攻打漠北,我大哥和弟弟就成了你的棄子?”
蕭直並不否認:“不止是你大哥和弟弟,還有那五千多將士,尋找近一個月所耗費的人力物力已暫且不提,現在漠北王庭老單於正值重病,幾位王子為爭王位打的不可開交,是百年都不曾一遇的絕好機會。”
他頓了頓:“你大哥不是對我大梁一直忠心耿耿,現在就是體現他忠心的好時候。”
“他們是為國而死,朕和大梁都不會忘了他們,兩個國公之位,足夠你那小侄子榮華富貴幾代,隻要他好好上進,朕,將來也會重用他,保你謝家東山再起。”
“這樣的補償,難道還不夠?”
“所以你就理所當然把我大哥和弟弟當做棄子,他們還沒死,他們還沒死啊!”
謝期的眼淚流了下來,她雙目赤紅,隻想撕爛這個偽君子的假麵具。
“愛兵如子,用兵如泥,這是你父親說過的話,謝期,我想你應當明白,為了大梁百姓,犧牲一切都是值得的。”
他是執子的棋手,卻也更是這棋子中的一員,若大梁到了最為危急的時刻,哪怕是他,也可以作為棋子被拋棄。
隻要是為了蕭氏江山國祚綿長,為了大梁百姓不再受苦。
“你大哥與阿弟不過因為你的關係,身份貴重,朕以此為借口,正可撕毀對我大梁越來越不利的禪城之盟。”
“朕並不白借你兄弟的由頭,若他們幸運能活著回來,這國公的爵位朕也不會收回。”
“你兄弟上戰場,不僅是為了立下戰功,封妻蔭子,更是為大梁盡忠,如今朕許諾了國公之爵,你那侄子一生無憂,他們也算是死得其所。”
謝期越來越憤怒,她緊緊地攥著手心,看著蕭直,眼中滿是恨意:“你是為了百姓?真是笑話,你是為了你的野心。”
她的大哥和阿弟憑什麽要為了蕭直的江山,拚上性命?
為了他的功績,為了他的皇位,父親已經死了還不夠嗎?
蕭直自登上帝位,無人敢直視帝王之威,而現在,他卻狼狽的躲開了謝期的目光,不敢看她。
不,現在她還不能憤怒,謝期揉了揉額角,她感覺到下腹一陣墜脹的疼,疼的她幾乎要站立不住。
然而她隻是咬著牙堅持著:“大哥和阿弟的事,我現在不想聽這些解釋,孫太醫呢,你讓他趕快去謝府,脩兒發了急症……”
“你們讓我進去,我要見我們家娘娘!”
嘈雜的聲音從外麵傳來,月兒跑了進來,臉上滿是眼淚:“娘娘,不好了,石頭哥遞進來消息,說小公子,小公子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