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假象

“你不是想要見我,現在見到我了,卻什麽話都不說。”

謝期此時並沒有在昭陽殿,而是悄悄來了冷宮,說是冷宮,其實就是早年荒廢的宮殿,關著一些曾經的帝王寵幸過又犯過大錯的女人,得以保留一命,卻不人不鬼的活著。

說不上是死了更好還是活著更好。

自周皇後死後,她這個貴妃代掌後宮,便不允許宮人苛待這些冷宮的嬪妃,雖然不能錦衣玉食,至少會讓她們吃飽穿暖,不至於在冬天凍死病死。

而昔日的孫德妃,就是因為她的寬和,才得以體麵的坐在這。

這個小屋很逼仄,但是有床榻桌子椅子梳妝台,還有一張美人榻,孫德妃身上的衣服,雖然是麻布的,舊的都洗的發白了,然而沒有破洞,幹淨整潔。

謝期見她不說話,就冷著臉想走。

孫德妃終於輕歎一聲:“這麽多年了,你還是這種脾氣,性子這麽急,不等人說完話就要走。”

謝期不置可否,語氣淡淡:“我比從前,可溫和多了,若是剛認識你的時候,你這樣晾著我,我轉身就會走,連等都不會等,也不會跟你說話。”

孫德妃長歎一聲:“是啊,你也終於變了呢,我曾以為我們這些人中,隻有你不會變。”

“沒有人會永遠不會變。”

孫德妃上下打量著謝期:“不過你倒是依然如從前那樣貌美,看來蕭直是待你不錯的。”

謝期沉默。

孫德妃看著她,卻是在回憶自己的過去:“我曾以為你這麽高傲,備受寵愛的世家貴女,脾氣也是我們之間最衝,最容易得罪人的,卻沒想到,你的心卻最好。”

“對我這麽個手下敗將,也沒有落井下石。”

不僅沒有落井下石,對如此處境的她伸出一點援手的,居然是曾經的這個老對頭。

孫家被抄,她成了戴罪之身,原本長信殿她那些體己私房也全被侍衛們收了上去,進了冷宮,哪裏有錢財打點那些貪婪的太監。

是謝期明裏暗裏的保護她,交代宮人不要苛待,她才能有今日的安穩日子過。

至少還有熱水,雖然茶都是存放了多少年的陳茶,可如今在冷宮,還能有一盞熱茶喝,她已經不奢求其他。

這一切都是因為謝期。

她孫芍再不識好歹,現在也知道誰是真正的好人,誰能做朋友。

她倒了一杯茶水,擺到謝期麵前,謝期卻搖搖頭。

孫芍並不覺得羞辱,被廢被囚禁冷宮這些年,早就把她的心高氣傲磨沒了。

吹開茶葉沫,她飲了一口,還發出砸吧一聲,這種做派,與過去她那種大家小姐端莊的模樣,完全截然相反。

“拖你的福,我現在還能喝上茶,也沒人管著我,隻要在我這間小屋子裏,我便想做什麽就能做什麽,還要多謝你。”

謝期抿唇,她苛責她做什麽,縱然當初有什麽齷齪不和,一切也都過去了。

“現在想想,當初你,我,還有王家的若君,是一起入宮的,若君病死,我被打入冷宮,隻有你的結局是最好的了。”

孫德妃自嘲的笑了笑:“萬萬沒想到,我是靠著你,才能在這冷宮,過一些體麵的日子。”

“孫芍,我來這裏,可不是跟你回憶過去的。”

自從懷孕後,她疲倦的很,非常嗜睡而且胃口不好,這裏雖然幹淨整潔,可到底太陰冷了,謝期受不住。

籠了籠身上的狐裘,謝期盯著破舊的桌子一角出神。

也許是年紀漸長,在她差人遞話過來,說想要見她的時候,謝期竟然心軟了。

孫芍雖然跟她過不去,卻到底從前亦敵亦友,她不能真正對她下死手,又說是有事告訴她,謝期躊躇過後,還是決定來了。

卻沒想到,到了這裏,她卻在跟她回憶過去。

孫德妃默然片刻,眼裏竟然閃出淚花來:“我早就該知道的,你是最無心爭寵的那個,偏我當初豬油蒙了心,非要跟你對上,周皇後拉攏我,我就傻乎乎的上當。”

也就隻有謝期,不喊她們的位份,從來都是記得她們的名字。

過去縱然有紛爭,謝期也從不背後使手段,都是堂堂正正光明正大,不愧是五姓大族養出來的天之嬌女。

孫芍是哭著的,卻也笑了,抹了抹眼淚:“阿鳶,我是警告你,不要相信蕭直,別被他騙了,他是個沒有心的人,利用了我們,讓謝家和王家與雍王相爭,我們孫家則成了雍王的馬前卒。”

她從來都沒相信過蕭直的真心,何談被他騙。

她相信的隻有蕭直的手段,和他的可怖。

“陛下的真心,隻給了先皇後一人,別的女人縱然美若天仙,在他眼中也沒什麽特別。”

謝期的語氣很淡,沒有任何酸澀,一點都不吃醋,她隻是認清了這個事實罷了。

而孫芍卻嘿嘿笑了出來,滿臉都是諷刺:“你真的相信蕭直真心愛周皇後的鬼話嗎?當初他被平皇帝不喜,賜婚的時候賜了個殺豬匠的女兒,這對他是羞辱,周氏根本對他就不好,沒什麽真感情!”

謝期皺眉,搖搖頭:“他若不是真愛周皇後,怎會排除萬難,非要冊她為後?”

“當初你也不是不知道,隻要涉及周皇後,不論是她的錯還是我們的錯,最後都會變成我們的錯,他維護周皇後,是毫無底線毫無原則,那些年周氏在後宮下了多少打胎藥,蕭直明明心裏清楚,就是不追究,王若君是怎麽病的,元娘的那個皇子是怎麽沒的,全是周氏的手筆!”

當初謝期的確不明白,周氏無才無德,隻是靠著陪蕭直吃過苦的功勞,便能得到他這樣的愛嗎?

她想不通便也不想了,後來就覺得,大概這世上就存在這樣的男女,沆瀣一氣,他們本就是同樣的人,臭魚找爛蝦看對了眼了。

蕭直不愛周皇後?怎麽可能呢,周皇後的死後哀榮,也蔭澤了周家的人,至少周昭容這位姿色平平才學平平,家世也平平的人,不就是因此而成了皇妃,還是九嬪的第二人。

要知道,鄭元娘可是潛邸時陪在他身邊的良媛,流掉一個皇子,生了一個皇女,到現在也隻是昭儀。

周慧芳何德何能,一入宮便是婕妤,無子無寵卻成了昭容。

“你把蕭直想的太單純了,他若當真愛周慧荑,就不會讓無權無勢的她做這個皇後,當這個靶子!”

“他將皇後之位作為餌,誘哄謝、王、孫三家互相爭鬥,把周慧荑樹在那裏,做出一副真愛模樣,叫我們嫉恨,而周慧荑也是個傻的,還真以為蕭直對她真心,為他充作馬前卒,王若君是怎麽死的?”

“她根本不是病死,而是小產!蕭直絕不會讓王家孩子出聲,杜絕權臣扶持他的皇子,自己則成了傀儡皇帝,他授意慧荑動的手,而且一點生路都沒給王若君留下!”

孫德妃越說越激動:“你還記不記得,周慧荑暴斃而亡,侍衛在我宮裏搜出的鴆毒?”

“我是冤枉的,我沒想殺她,她進讒言,趁著我孫家虛弱,想把我親妹嫁給瘸腿世子,我下的是啞藥,想讓她閉上嘴巴吃個教訓。”

她臉上涕淚橫流。

“那時我爹已經被收了兵權,我沒了依仗,怎麽敢直接弄死皇後?”

“因為周慧荑死,你我被禁足宮中,大肆搜宮,備受屈辱,可我沒殺她,你也沒有,你說說這宮裏還有誰有這個能力,能鴆殺一國皇後,還嫁禍到我頭上?”

謝期又不是傻子,想明白其中的關鍵,臉色越發蒼白。

此時,她連說話都變得艱難。

“你……你的意思是……”

謝期很難說出那個名字,這是大罪,孫家上下因為孫芍毒殺皇後的事被牽連,男的流放女的沒入教坊,可若孫芍根本不是殺人凶手呢。

“不可能,這不可能,他那麽愛周皇後……”

“他根本就不愛周慧荑,你跟我一樣,被騙了,你可知蕭直被封王之前,可是個什麽都沒有的窮小子,皇室的隱形人。”

“周慧荑整日貶低他,說他還是龍子鳳孫呢,連一兩銀子都掙不回來,光靠她的嫁妝補貼過日子,周慧荑瞧不起他,以蕭直的氣性,麵對這麽一個女人,怎麽可能付出真情?”

“周慧荑同我們一樣,不過都是他的棋子!”

“夠了!”謝期慌忙站起身:“孫芍,你病了,瘋了,別胡言亂語妄圖抹黑陛下。”

她慌亂的看著門外,低聲道:“若你還想要命,就永遠把這件事爛在心裏。”

“你我,可都沒有家族庇護了。”

孫芍卻笑的越來越瘋狂,甚至神色帶了一點嘲諷:“阿鳶,你可知道,你父親死的蹊蹺,他一世英雄,統領百萬雄兵,怎麽會說在牢裏自殺就死的這麽幹脆?”

她也壓低了聲音:“我有證據的,孫家還有一些受過我爹和我恩惠的人,他們查……”

“貴妃娘娘,您在裏麵嗎?這冷宮汙穢,您可不能多待。”

是黃存禮!

謝期嚇得頓時如同驚弓之鳥,豁然站起身,而下一刻,蕭直便推門而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