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江初月和江建文回到家的時候,張雪芬正哄著狗娃睡覺。
江初月15歲了,狗娃也8歲了,哪怕狗娃再不開竅,可也算是半大的小子,如果讓兩個孩子一個房間,怎麽看都不合適。
到底條件有限,江建文上午在家釘床架子的時候,想了想,還是給狗娃釘了個1米乘1.8米的單人床在他和張雪芬的房裏。
“回來了?”
聽見聲響,張雪芬出來開門,然後一下子進來三個人,直接朝廚房走去。
她小心的看了眼外麵,才關上門,跟著去了廚房。
一眼看見三個背筐裏全是肉,張雪芬眼睛都瞪圓了,“這,這,這......”
江初月揉了揉肩膀,喘了兩聲,“媽,這是今天在山上碰到的野豬,咱們家和村長各分了一些,正好留著過年。”
“這......”張雪芬看向江建文。
江建文“嗯”了一聲,“小花和沈知青去山上撿柴禾的時候碰到了隻不知道被誰打了個半死的野豬,我和村長去山裏把豬殺了,順道咱三家分了分。”
沈如歸等江建文話一說完,馬上接話,“嬸子,您也知道我住在知青點呢,這要是背著這麽多肉回去,不太合適,所以,我拜托了江叔,這肉就放您家裏,我時不時的過來加頓餐。”
說完,頓出些不好意思來,“嬸子,我知道這樣一來,會給您添上不少麻煩,可......”
不等沈如歸說完,張雪芬“嗨”了一聲,“你這孩子,這有什麽麻煩不麻煩的,算下來,倒是我們占了你的便宜呐。”
沈如歸笑了笑,“嬸子,您再這麽客氣,我現在恨不得捂著臉跑出去了。”
頓時把張雪芬逗笑了,也讓她忘了再去問一句,怎麽你們運氣那麽好,上個山就能碰到被別人打了個半死的野豬???
張雪芬一下午在家裏,一顆心不上不下的,再加上狗娃跟在身邊,她一直沒出門。
一早上剛分了家,她怕出門碰到劉芳和李琴,到時候真鬧起來,她實在架不住。二來,這屋子裏到底不夠規整,這一下午,她一個人在家倒是把屋子給收拾好了。
多好不至於,但最起碼是能住人了,看著整潔清爽。
她去廚房給三人盛了一碗滿是紅薯的稀飯,又端出一碗雪裏蕻醃菜,“趕緊吃,這稀飯我一直溫在鍋裏,還熱著呢。”
江初月去廚房洗了手進來,一看桌子上的紅薯稀飯,在昏黃的油燈下,切的大塊的紅薯被煮的軟糯,身上掛著幾顆被煮的開花的白米,瑩著晶瑩的水光,她下意識的咽了咽口水。
“媽,陳嬢嬢家種的南瓜紅薯?”江初月趕緊坐下,吃了一小口稀飯,“這紅薯真甜。”
張雪芬坐在一旁,笑:“你陳嬢嬢家的紅薯苗是她娘家給留的,說裏麵有幾顆南瓜紅薯苗,她說也沒想到還真長了不少呢,今天過去的時候,她為人真大方,給了不少。”
“陳嬸子平日裏確實為人大方,性格也大氣敞亮,做事更是沒的說,這眼看著要貓冬了,您要沒事兒,倒是可以多走動走動。”沈如歸笑著接了句話。
江建文大口大口的很快就吃了一碗稀飯,“廚房裏還有嗎?”
張雪芬馬上起身,要幫江建文再去盛。
江建文躲了一下,“才幾步路,我自己來。”
江初月從碗沿抬起眼,視線跟著江建文端著碗往廚房去的背影,眼睛眯成一條線,喜形於色,想藏都藏不了。
“你不好好吃飯,看著你爸做什麽?”張雪芬疑惑的看著江初月。
江初月收回視線,趕緊喝了口稀飯,含糊不清地說,“我高興呀!”
張雪芬失笑,“你這孩子。”
江建文回來時,正好聽見張雪芬的話,笑著問:“小花怎麽了?”
不等張雪芬回話,江初月抬起頭來,眉眼彎彎,堂屋裏隻有吃飯的桌子有一小盞煤油燈,隨著門窗的細縫裏吹進來的風來四下搖擺不定,屋裏的光線昏黃而幽暗,卻為這一室增添了溫馨。
“爸,我覺得你真厲害,是我心裏的巨人。”江初月頗認真的道。
聽了她這話,江建文和張雪芬同時笑了出來,隻當她說的是孩子話。
而這一室裏,隻有沈如歸在那一瞬間,明白了江初月真正想要表達的意思。
孤身一人的在人海中飄飄****多年,揣著一顆被親人傷害的心,像飄零一樣,浮浮沉沉沒有終點,人生跌跌宕宕沒有落點,而如今,在這個不算好的年月裏,我們粗茶淡飯,我們隻有片瓦遮頂,可是,我不再是我,而是我們。
沈如歸看著江初月明豔的笑臉,臉頰很瘦,可嘴角有梨渦,淺淺一笑,像春日的梨花,甘甜沁人,可是,這是此刻有父母家人的她。
曾經的江初月,眼神裏是木然的倉皇,嘴角永遠是下沉的,說話做事總好像慢人半拍似的,死氣沉沉的。唯一一次在她眼睛裏看見星光,大概是他帶著她離開三橋村的那天吧。
“沈知青?”
沈如歸回神,“嗯?什麽?”
江初月咬了咬筷子,“你是在發呆嗎?”
沈如歸對上江初月透亮的眸子,一下子是那雙沒有神采好像下一秒就要陷入絕望的眼睛,一下子是眼前這雙時而狡黠時而懵然的眼睛,一瞬間有些恍惚。
片刻後,他笑了笑,“我在想,你們既然都分家了,是不是要去村長那邊登記一下,建個獨立的戶口。”說著,頓了一下,“還有狗娃,是不是還要給取個名字,總不能他以後長大了還要叫狗娃吧?”
這話倒是提醒了江初月,她盯著沈如歸看了兩眼,側過頭,看向江建文,咬了咬下唇,“爸,上戶口的時候,我能不能換個名?”
“換個名?”江建文說,“小花不好嗎?多好聽啊。等開春了,漫山遍野的都是鮮花,各色各樣的,不美嗎?”
江初月一噎,美,美極了,簡直老娘宇宙第一美。
可是......
“爸,要是別人問我,你這朵花是啥花,我該怎麽答?”
江初月多好聽啊,多有文化啊。再看看江小花,嘖嘖......享受過珍饈的人,還如何吃的下水煮青菜???
江建文哽了一下,“那你想叫啥?”
江初月抿著唇,眼睛悄悄的瞥向沈如歸,結果,她視線一轉過去,就看見沈如歸正彎著嘴角在看自己,她馬上收回視線,心裏湧上些許難為情來。
沈知青,對不起啦。我這名字當初是你取的,可是你現在沒了曾經的記憶,我就先盜用了。當然了,這也不算盜用,這是,這是......
——不管是什麽,反正這個名字就是沈知青取的,反駁無效。
“江初月。”江初月閉了閉眼睛,說。
沈如歸收回視線,垂下眼眸,搖擺不定的燈光投射在他臉上,將他的眼睫在眼瞼上映下長長的陰影來。
江初月睜開一隻眼睛,悄悄看向沈如歸,雖然對方已經收回了視線,可對方臉上的笑意明顯,她馬上移開視線,抿著唇,看著桌上的碗,心裏莫名的開心。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開心什麽,反正,她在說這個名字的時候,沈知青是笑著的,說明,他肯定也覺得這個名字很好聽。
當然啦,畢竟,這個名字可是沈知青前世的時候,幫她取的呀?!
江建文默了片刻,“沈知青,你覺得這個名字咋樣?”
江初月登時睜開了眼睛,這什麽情況?前世今生,我換個名兒,還都得沈知青點頭不成?
想到這裏,她忙看向沈如歸,眼底溢著一絲緊張,可害怕這一世的沈如歸會說一句這個名字不好。
“沈知青,你不覺得這個名字很有文化嗎?一聽就像是個文化人取的。”
江建文“嗬”了一聲,“你這妮子,臉皮怎的這麽厚?自己瞎取個名字,還在沈知青麵前說著名字有文化。”
江初月委屈的鼓了鼓臉頰,不滿,想說,這名字就是沈知青取的,本來就是文化人取的,怎麽從我嘴裏說出來就變成瞎取了?
沈如歸看看江初月,對江建文說:“江叔,我也覺得小花這名字取的不錯。”
“與君初相識,猶如故人歸。天涯明月新,朝暮最相思。初月這名字正好襯了這首詩。”
江初月托著腮聽沈如歸念詩,心想,原來我的名字是從詩裏來的呀,果然是隻有文化人才能取的出來。
“那沈知青,能不能麻煩你幫著給狗娃也取個名字?”江建文不好意思的搓了搓手,問。
閨女的名字是自己給想的,狗娃那孩子也不知道以後是個什麽情況,就算真的傻一輩子,就像沈知青說的,總不能讓孩子頂著狗娃這個名字過一輩子吧???
江初月也期待的看向沈如歸。
沈如歸沉吟片刻,開口道:“江初陽,朝陽晨曦的意思,盼他未來的人生如朝陽一般,未來可期。”
“江初月,江初陽。”江初月低聲將這兩個名字在唇齒間來回咀嚼幾遍,眼眶驀的紅了。
她吸了吸鼻子,開口時,聲音裏帶著點翁音,“沈知青,明天我給你做板栗燒雞和紅燒肉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