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翌日一早。

天際剛蒙蒙亮,江初月便睜開了眼睛。

她躺在**,看著滿是梁木的屋頂,出了會兒神,隔壁傳來了窸窸窣窣的起床聲,她跟著掀開被子。

“小花,你怎麽這麽早就起來了?”張雪芬從房裏出來時,看見江初月問。

江初月掩著嘴打了個哈欠,“醒了,就起來了。”

張雪芬去廚房把灶點燃,江初月在廚房側門外刷牙洗臉。冷水往臉上一撲,一個激靈,便是睡神大人在此,也該清醒了。

“媽,昨天我不是撿了很多板栗嘛,早上用板栗煮粥吧。”江初月說。

“板栗還能煮粥?”

板栗撿回來,得剝殼,即便煮熟了吃,裏麵還有一層毛絨絨地皮,吃起來著實有些廢功夫,老鄉們一般也隻有家裏實在沒糧食吃了,會撿一些回家煮了替代米飯,煮粥,更是沒聽說過。

江初月把毛巾掛好,笑著道:“一會兒我煮好了您嚐嚐。”

張雪芬看著廚房一角滿地的板栗,秉持著不能浪費的原則以及對女兒無條件的信任,點了點頭。

“媽,你幫我把板栗全給剝了吧。”江初月站在灶台前洗鍋,一邊說:“煮了粥之後,我留下一些板栗等中午的時候燒雞,剩下的全給煮了,旁邊的知青送一些,陳嬢嬢家給送一些。”

張雪芬“嗯”了一聲,搬過一把江建文釘的小馬紮坐在廚房的一角,開始剝板栗。

“哦對了,我不知道你們昨天竟然還能碰到野豬,就買了一包鹽,這麽多豬肉得醃了吧,不然會壞。”張雪芬一邊剝板栗,一邊看著旁邊的三個背筐,又是愁又是喜。

“昨天問你陳嬢嬢借了十塊錢,買了家裏要用的東西,花了個七七八八,估摸著就夠買些調料回來醃肉了。”

江初月洗幹淨鍋,把灶頭裏加了些柴,鍋裏加水,用小碗裝了半碗剝好的板栗放進鍋裏,開始煮。

隨即,她淘洗幹淨半碗白米放在一旁,便去幫著一起剝板栗。

“媽,有了這些肉,咱家過冬也不愁了,錢花完了就花完了。”江初月說。

張雪芬手上動作不停,臉上仍然掛著愁容,“今年賺的工分分了一半給你爹爹婆婆,等年底去結算的時候,也不知道剩下的工分能換到多少糧食。我還想給你和狗娃一人做身新衣裳,可咱現在欠了你陳嬢嬢家的錢,我這心裏總記掛著。哪怕他們不催著還,我這晚上睡覺也不踏實啊。”

江初月抿著唇,理解張雪芬的心情。

她盯著眼前的板栗,突然靈光一閃,“媽,你說我用板栗加糖做成窩窩頭去柯橋鎮賣,怎麽樣?”

“可不敢瞎說。”張雪芬忙捂上江初月的嘴,“我發現你現在膽子真是大。”

江初月眨了眨眼睛,才恍然,現在正是打擊投機倒把最瘋狂的年代,誰要是敢私自買賣,那可是要被抓起來的。

“媽,我知道了。”江初月說。

張雪芬嗔她一眼,“你呀,在外麵可別這樣。”

江初月點頭,鍋裏傳來咕嚕咕嚕的水沸聲,這個話題自然也被揭過。

不過,她一邊從鍋裏撈出煮熟的板栗,一邊在心裏琢磨著,這事兒還是得找沈知青問問。

沈知青幫著村長登記糧食情況,沒回村長去柯橋鎮交糧開會什麽的,都是沈知青跟著一起去的,他對柯橋鎮的情況肯定比自己了解。

說到柯橋鎮,她不由地想到當年她剛離開三橋村的時候,也在柯橋鎮待了幾年,隻是,那幾年因為害怕會被村裏的熟人看見,幾乎是不出門的。

再後來,大環境改變,人們的生活也出現了變化,國有變私有,高人一等的國營飯店也不再受人青睞,她也跟著當時的大廚離開了柯橋鎮。

對於現在柯橋鎮到底是什麽情況,還真不是很了解。

煮熟的板栗剝皮,切碎,和洗幹淨的米一起放進鍋裏,灶裏留小火,慢慢的熬著,一直熬到大米開花,板栗徹底熬的軟爛,出鍋時,撒一點點白糖,香糯四溢的板栗粥便煮好了。

粥煮好的時候,張雪芬也把所有的板栗剝好了,正在收拾廚房裏的板栗殼。

江建文和她一起把板栗殼裝進用枝條編成的筐裏,抬出去倒在了屋後的空地上。

橙黃的粥,和大米融合在一起,顏色清淺,冒著嫋嫋地煙霧,板栗的香氣不停的往鼻息裏鑽,江建文放好筐,一邊洗手一邊笑著說:“聞著這個粥,我這肚子就沒消停過。”

“爸,你那碗我沒放糖,你先嚐嚐味兒。”江初月一邊往外端粥,一邊說。

江建文嚐了一口,大米和板栗的味道已經徹底融合在一起了,吃進嘴裏,大米的清甜和板栗的軟糯交織在一起,“嗯,好吃。”

江建文說完“好吃”,半碗板栗粥已經見了底。

張雪芬坐在一旁,正用勺子慢慢地攪動著碗裏的粥,讓它冷的快一點,狗娃貼著張雪芬坐,眼睛隨著張雪芬的動作轉動著。

江初月再次從廚房裏出來時,端著一個盤子,裏麵疊著幾張薄薄的麵餅。

她放在桌子上,“爸媽,我攤了四張麵餅,鹹的,一會兒你倆一人吃兩張。”

薄餅攤的金燦燦的,夾雜著些許煎焦的顏色。

“小花,我啥時候和的麵?我怎麽不知道?”張雪芬一邊喂著狗娃吃飯,一邊看著盤子裏的麵餅。

江初月端起板栗粥喝了一口,笑,“媽,這個快的很,那至於還要和麵啊。”

“麵粉加水攪拌成沒有顆粒的麵糊糊,最好稀一點,再把昨天摘的野草切碎了放進去,爸喜歡吃鹹口的,所以這裏麵我就加了點鹽。”

“鍋底隻要有一點油就行,把麵糊糊倒進去煎成型就好啦。”說著,江初月看著巴掌大點的麵餅,倒還有點嫌棄,“要是平底鍋,這餅還能煎的大些呢。”

張雪芬笑,“你這孩子盡瞎說,誰會把鍋做成平底的?還怎麽炒菜啊。”

江初月端著碗,眨了眨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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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小盆板栗粥被掃**一空,江建文出門時,還念叨著這板栗粥比白粥好吃。

村長說今天去看看,他們家的地基劃在哪裏,現在定好,等年來開春就直接開工。

張雪芬再次去了柯橋鎮,去買醃肉的調料。

江初月一個人在家,她把張雪芬剝的板栗分出來一大碗,剩下的全放進鍋裏煮了。

她讓狗娃坐在灶門口看著火,免得火沒了。

大半鍋的板栗,江初月到底不放心狗娃,便叮囑他,隻有裏麵的火小了,就隻加兩根細幹柴,慢慢煮著。

她則蹲在廚房外,開始拔雞毛。

幸虧現在天氣涼,這山雞從昨晚上放在廚房裏,到現在除了硬了一點,倒也沒什麽問題。

山雞的羽毛很好看,色彩斑斕,尤其是尾巴上的毛發很長,江初月拔下來清洗幹淨,有些舍不得扔,索性用繩子紮成一束放在了廚房裏,打算等忙好了,紮個毽子玩一玩。

處理山雞,最重要的就是拔毛,這是個細致活,江初月蹲的腿都麻了,才處理好兩隻山雞。

江初月做事麻利,三下五除二的把山雞剁成了小塊,最後在剁雞腿的時候,想了想,四個雞腿留了下來,她裝進碗裏,放進了碗櫥裏。

雞肉剁好,她轉身從背筐裏挑出一個賣相極好的五花肉,給切成了大小等塊的肉塊,每一塊都肥瘦相間,在砧板上輕輕一撥弄,左搖右晃的,看著像個笑嗬嗬的彌勒佛似的。

肉都切好了,她又把所有需要的調料清洗幹淨,分門別類的裝好放在一旁,一會兒用。

而此時,白煙穿越鍋蓋的每一絲縫隙往外冒,沒走進,都能聽見咕嚕咕嚕的水聲。

江初月把鍋裏煮好的板栗裝進枝條編織的扁筐裏,水從筐的縫隙裏落回鍋裏。

淺棕色的板栗已經被煮成深棕色,江初月用牙齒咬開一顆,綿密清甜的口感隨即在唇齒間蔓延,已經熟透的果肉一咬開,就像是衝破束縛一樣,燦黃的沙粒般黏在她的嘴角。

她吃完一顆,挑出一小碗放在灶門口,給狗娃吃。又給江建文和張雪芬留了一些,剩下的分成了兩等分,端著其中一份,去了隔壁的知青點。

“咦?江小花?你來做什麽?”正在門口懶洋洋曬著太陽的李偉明眯著眼睛看著江初月,“沈如歸這會兒不在呢。”

江初月抿著唇笑,嘴角的梨渦若隱若現,看起來不是很健康泛著黃的發絲在太陽下跳躍著金色的光芒,襯的她的皮膚倒是白皙了幾分,“我不找沈知青,我在家裏煮了些板栗,送過來給你們吃。”

說著,她快走兩步,把手裏的大扁筐遞過去。

李偉明眯著眼看了眼冒著煙兒綴著水汽的板栗,下意識咽了咽口水,老子有多久沒吃過雜糧以外的東西了?

不對,這板栗能煮了當零嘴吃,怎麽那些老鄉從來不煮了吃?還是說,他們都是背著他吃了?

媽了個巴子,這些老鄉真他媽小氣,煮個板栗都不給他吃。

哼,下回他再不買肉去老鄉家裏添菜了。

“李知青?”

江初月端著筐被李偉明盯的發慌,這人的眼神怎麽跟看見了肉的狗似的?

冒著光,還是綠色的,滲的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