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看熱鬧的人將村長家本就不大的院子圍了個滿滿當當, 眼睛裏充滿了好奇與打量,以及一雙充滿怨毒的眼睛。

陳愛國抽一口旱煙,眼睛在江建文和穿著黑色西裝的男人身上來回轉,一直懸著的心在此刻終於是落回了地麵, 有了一種塵埃落定的踏實感。

隻有他的媳婦, 在見到江建文帶著這個人進村裏的時候, 喜悅之情便溢於臉上, 眯成縫的眼睛, 上揚的嘴角就一直沒從她的臉上消失過。

進進出出的, 將過年時舍不得吃的一些糖果甜心一股腦兒的全端了出來,白色玻璃杯裏浮著細碎的茶葉末。

穿黑西裝的男人看一眼茶杯, 笑了笑, 倒是沒有嫌棄,如常的端起來小抿了一口, 隻是至此便再沒碰過這杯茶水。

當然,這些都是些無關緊要的小細節, 他們來三橋村的目的可是來收葛根的,又不是春日的郊遊。

“李書記,這是咱們三橋村的村長, 陳愛國。”江建文給李書記介紹完陳愛國, 才又轉頭對陳愛國說:“愛國,這是葛粉廠的李書記, 也是負責咱們葛根的質量問題的。”

陳愛國手足無措了幾分,到底還是努力鎮定下來, “李書記好, ”隨即指指外麵院子裏堆的老高還粘著泥土的葛根說:“李書記,你放心, 我們村裏挖的葛根都在這兒了,您親自挑,但凡您覺得不合格的,咱們絕不會糊弄您的。”

李書記看起來很年輕,30出頭的樣子,戴著一副金邊眼鏡,人看起來極斯文,說話的聲音很溫和,笑起來也是極和善的樣子。他對陳愛國笑了笑,“陳村長,你不用緊張,我也就是過來挑貨品的人,也不是什麽大人物。”

陳愛國看一眼江建文,盡量讓自己看起來鎮定許多的笑著點頭。

李書記也沒再多說什麽,見外麵圍觀的人似乎越來越多,每個人臉上的表情也都不一樣。

有一臉緊張的,有眼底閃爍著幸災樂禍的,有純粹看熱鬧的......

李書記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看向江建文,直奔主題:“咱們還是看看葛根吧,挑好後下午就讓人過來拉走。”

李書記這麽說了,陳愛國也不再多說什麽,直接站起來,帶著兩人走到堆的小山似的葛根堆前,“李書記,我是村裏的村長,這驗葛根我就不參與了,但你要是信得過的我,我給您找幾個老實可靠的人過來,幫著建文一起看。”說著,他抽了口旱煙,“這麽多葛根,真讓建文一個人驗,別說今天一天了,怕是再加明天一天也未必能全部驗完。”

江建文站在一側,沒開口。

李書記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隻沉吟一瞬,便笑著開口:“還是陳村長會來事。”轉頭衝江建文說:“看著這小山一樣的葛根,還想著今天得累著你了。”

江建文笑了笑,“李書記,這十裏八鄉的,我們三橋村別的不說多好,但我們村長事事把鄉民擺在第一位,這一點卻是一點虛的都沒有。”

“我瞧著是。”李書記如此說了一句,便讓了讓位子,沒再說話。

陳愛國也是個利落人,見江建文衝自己使了個眼色,多的話也不再說,直接衝小院門口喊了幾個人的名字後,嚴厲的囑咐了幾句後,幾人便開始驗葛根。

有了人幫忙,加上江建文本身也是做慣農活的人,手腳麻利的很,太陽剛剛爬上頭頂,小山一樣的葛根瞬間被按照品相從一堆變成了三堆。

其中一堆隻有零碎的十來根,李書記這個外行一眼能看出這些明顯就是品相不好的。

再看看另外兩堆,李書記暗自在心裏點點頭,明白陳愛國在收葛根時,明顯是自己已經篩選過一遍了,而不是打著忽悠人的想法。

李書記和江建文離開時,村長媳婦一個勁兒的留飯,李書記再三擺手拒絕,“不了不了,葛粉廠還等著葛根回去開工呢,我得回去聯係車過來拖葛根。”

話說到這份上,村長媳婦便不再挽留,隻跟著小汽車後麵送著。

黑色的小汽車緩緩的使出三橋村,就在快到村口的時候,突然有人出現,攔住了。

別說司機給嚇的不輕,就是李書記和江建文都給驚的不行。

江建文忙去看李書記,怕他有個好歹來。

李書記揉了揉眉心,剛因為急刹車給撞在了椅背上,沒受傷,但還是有些疼。

“李書記,你沒事兒吧?”江建文問。

李書記擺擺手,“沒事沒事,這椅背是軟的。”

此時,司機已經下車了。

好一會兒沒回車上,江建文抻著脖子看了眼,正巧和江建武的視線給對上了。

心念一轉,江建文到底還是拉開車門下去了。

江建武的腿之前就斷了,一直都沒好全,走路一跛一跛的,剛他也不是故意的。

“你沒事吧?”江建文見江建武跌坐在地上,到底念著兄弟情誼,問這話時,滿含關心。

隻是江建武對江建文的兄弟情誼早在劉芳的偏心中消失的一幹二淨了。

“管你屁事,老子好著呢。”江建武沒好氣的說。

交涉半天成的司機聽了這話,馬上接話:“這位大叔,你既然沒事,還是趕緊起來吧,我這車裏還坐著領導呢。”

這話瞬間戳中了江建武的肺管子。

“領導?”江建武指著江建文,一臉鄙夷:“就這麽個泥腿子,啥時候還成你領導了?他能領導你啥?教你種田插秧嗎?”

這話說的著實難聽。

司機看一眼江建文,他知道江初月在領導心裏的地位,哪怕他自己也不多瞧得上江建文這種泥腿子,可人家生的閨女厲害啊。所以不管心裏多瞧不上,麵上還是得帶著幾分客氣不是。

“這位大叔,瞧你這話說的,車裏也不是隻坐著江大叔一個人啊,不是還有我們李書記嘛。”司機說。

說完,看看江建文,又看看江建武,覺得自己真倒黴。

地上這人明顯就是衝著江建文來的,偏讓自己給遇上了,他瞧瞧覷一眼一直在車裏沒下來的李書記,心裏不斷叫苦,自己要是連這麽點事都處理不好,不定李書記心裏怎麽看自己呢?那這司機的工作還能不能保住都是個未知數。

想到此,又不得不埋怨起江建文來。

覺得這人可真是個掃把星,泥腿子出身,還真以為自己穿上西裝就成了領導不成?還不是仗著自己有個厲害的閨女。

“車裏坐著的可是省城調過來的書記,你要是像耍賴,你就跟這兒躺著。”江建文見江建武這明顯不像能好好說話的樣子,也懶得再客氣什麽,徑直就搬出李書記來。

江建武聽了這話,張了張嘴,又看了眼鋥亮的小汽車,到底還是從地方爬了起來,冷哼一聲,轉身離開了。

江建文看著江建武一拐一拐的背影,抿著唇,心裏說不出是什麽滋味。

江建武也是自己從小哄著背著長大的弟弟,他一直以為他們兩兄弟會相互扶持著過完這一生,可誰知道......

想到這裏,江建文歎了口氣,大概是他這人天生缺了父母兄弟的親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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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下午,一滿車的葛根運進了葛粉廠,登時,沉寂了許久的葛粉廠再次熱鬧了起來。

所有員工提前已經培訓過一輪了,因此,葛根運來以後,整個廠裏亂中有序,工作不說多熟練,但都在自己的崗位上有條不紊的忙碌著。

李書記陪著葉鎮長過來的時候,一車的葛根已經在陳芳芳和張雪芬的帶領下,清洗的差不多了,且已經有員工開始捶打葛根了。

單獨劈開一個小院,專門用來捶打葛根用的,裏麵堆放著好幾個石磨,木錘敲擊在葛根上發出鈍鈍的聲響,在這個不大的葛粉廠裏聽著生出些許別樣的意味來。

裏麵說不上多熱火朝天,但也確實各司其職,打眼看過去,絲毫不會讓人覺得這其實是個已經荒廢了許久的葛粉廠。

站在門口,葉鎮長很是有些感慨,“我原以為,這個葛粉廠自此就要荒廢了,雖然一直想重新把葛粉廠做起來,可心底到底是沒底,如今看到這副景象,說真的,我這心裏啊,還真有些五味雜陳。”

李書記倒是沒葉鎮長這麽多感慨,他隻說:“還是您心裏有老百姓,才有了葛粉廠的今天。”

這話葉鎮長聽完,不置可否,倒是沒再繼續說什麽了,徑直朝裏麵走去。

一直走到捶打葛根的小院裏,才在人群裏看見江初月一晃而過的身影。

瘦瘦小小的她被婦人們給擋了個嚴實,一個個伸長了脖子往裏看,生怕一個錯眼,就漏了程序。

“這個其實就跟咱們在家洗衣服一樣,用紗布緊緊的裹住這些錘爛的葛根,反複多洗幾遍,每一遍都要換一缸水,而且這些水可千萬不要倒掉,直到咱們洗出來的水變的清澈,紗布裏的葛根才可以扔掉。”江初月清亮的聲音徐徐的傳出來。

“你們瞧,這會兒缸裏的水差不多就跟清水一樣就可以了。”江初月用小臂擦了擦額角的汗,“你們不要隻記著我這會兒洗了幾缸,然後你們就洗幾缸,咱們得依據水缸裏的水的清亮程度來判斷是不是還要繼續搓洗。”

圍著的幾個婦人點點頭,表示自己明白了,她這才從裏麵走了出來。

剛感覺空氣都清新了,就對上了葉鎮長含笑的眸子,她忙走到跟前,“葉鎮長,李書記,你們這會兒怎麽過來了?”

葉鎮長笑笑,“聽李書記說葛根都拖回來了,我這不就迫不及待的想過來看看嘛。”

江初月很是理解葉鎮長的這種心理,絲毫沒覺得被侵犯或是不被信任,她了然的點頭,“是該來看看,”說著一頓,笑著打趣道:“那您滿意現在看見的嗎?”

葉鎮長頓時朗聲一笑,“滿意滿意,不能更滿意了。”

江初月抿著唇輕輕笑了笑,倒是潑了一盆子冷水,“葉鎮長,您可別高興的太早了,咱還是等第一批成品出來了再高興不遲。”

誰知道葉鎮長絲毫沒因為江初月這句話而掃興,整個人周身都洋溢著開心,“現在有現在的高興,我隻要看著咱們葛粉廠能夠重新投入生產,對我來說,就已經是極大的開心了。”

話至此,江初月沒再多說什麽,隻帶著葉鎮長和李書記把葛粉廠轉了個遍,每一道工序也都給講了一遍。

之前都是紙上談兵,這會兒投入生產了,便直接對著工人的每一道工序來講解,葉鎮長和李書記有了更真切的感覺。

隻是在最後聽說這批葛根最後估計最多就能出不到五十斤的葛粉時,還是實實在在的震驚了下。

“這麽少的嗎?”李書記沒忍住,又問了一遍。

江初月點頭,“你們也看到了每個工序,葛粉其實就是葛根裏的那點子汁水凝固的,一根葛根又能有多少汁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