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聽著這話, 原本江初月還有些匆忙的腳步頓時慢了下來,隔著人群,她站在知青點門口,透過攢動的人頭, 清晰的能夠看見坐在地上哭嚎的劉芳。
這一瞬間, 江初月整個人陷入一種莫名的茫然中。或者說, 不是茫然, 而是心裏突然對人性生出了想要探索的想法。
她不知道前世的時候, 她爹爹婆婆和江建武一家是如何生活的。會不會也如這一世一樣, 因為失去了她爸爸媽媽的勞動力,那個看起來異常和諧的家庭是不是也如眼前這般, 四分五裂的連人類最基本的親情都將不複存在???
第一次, 江初月生出了要離開三橋村的想法。
之前,縱然因為和爹爹婆婆住在一個村子裏, 每天低頭不見抬頭見的,收獲幾個白眼以及幾句難聽的話, 於江初月而言,就當被蚊子咬了一口,癢過一陣, 肌膚自然會再度恢複白皙。
可如若一直與眼前這樣隔個幾日就來一出哭嚎撒潑的大戲, 這日子還要不要過了?
劉芳今天會來這一出,江初月用腳指頭都能想得出來, 無非就是建房子的磚買回來了,馬上要建新房子了, 覺得她家的日子好過了, 眼紅了,想來占便宜。
江初月低頭譏諷的嗤笑一聲, 冷眼又看了眼仗著有人圍觀,撒潑的愈發“**”的劉芳一眼,果斷的轉身,回到了知青點。
“咦?你怎麽回來了?”
江燕正拿著本書,在教狗娃認字。
江初月笑了笑,搬了把椅子坐在狗娃旁邊,摸了摸他的腦袋,對他安撫的笑了笑,才看向江燕,帶著幾分為難,“那畢竟是我婆婆,我這做晚輩的過去了,兩邊為難。”
江燕聽了這話,倒是沒說什麽,隻點點頭,“說的是,你們家當家做主的可是你爸爸。”
聊到這裏,兩人便沒再提起外麵熱鬧的宛如集市的鬧劇。隻是劉芳尖利刻薄的話語仍然會時不時的飄進這個寧靜的小院子裏,再隨著微微的輕風落入江初月的耳朵裏。
劉芳的聲音著實刺耳,隔著十裏地都能聽見,江初月托著腮,看著狗娃認真學習認字的模樣,思緒有些發散。
隔著一道門,院內和院外,猶如兩個世界。
夕陽西墜,天際一片橙黃,像一把生生不息的火把,用盡生命在燃燒。
劉芳的聲音已經漸漸聽不見了,人群也早已稀稀拉拉的散去。
江初月側頭看一眼知青點的大門處,一眼望過去,地麵上鋪著一層稀疏枯黃的地毯,在幹涸的土地上拚勁全力的活著,隻待來年,春暖花開,枯黃的草根將再度穿上青翠的新衣。
霎時間,她的心裏頓時豁然開朗起來。
“江姐姐,天不早了,我帶狗娃回家了。”江初月牽著狗娃對江燕說。
江燕收好書本,“嗯”了一聲,隨即彎腰跟狗娃平視,溫柔的開口:“初陽,以後想認字了,就過來找姐姐啊,不要害羞。”
狗娃睜著一雙黑亮黑亮的眼睛看著江燕,在對方話音落下後,重重的點點頭,“謝謝江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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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初月帶著狗娃回家時,聚集在一起的人群早已散去,門口的地麵已經被打掃過了,麵上還留著幾道掃帚的劃痕,周遭安靜的恍如剛剛的鬧劇從未出現過一樣。
“怎麽現在才回來?”
張雪芬剛好從屋內出來,看見站在門口的姐弟倆,忙放下手裏的掃帚,上前接過狗娃背上的框簍。
江初月卸下背後的框簍,提在手裏,一邊跟著張雪芬往屋裏走,絲毫不提剛剛看見的一切,隻笑著說:“反正沒什麽事,就跟狗娃在山裏多待了會兒。”
張雪芬嗔怪道:“你這孩子,冬天白晝短,你瞧瞧外麵天都擦黑了,在山裏多危險啊。”
這話江初月沒辦法反駁,示意狗娃趕緊過去關上大門,在張雪芬疑惑的視線裏,神神秘秘的把框簍裏的葛根拿出來,又扒拉開裏麵覆蓋的厚厚的一層幹草,最後露出安靜的沉睡在框底裏的人參。
大小有狗娃的半個胳膊那麽長,身體飽滿,身形如小兒般,隻看著就覺得充滿了靈氣。
張雪芬一時看的都呆了,嘴唇半張著,眼睛都瞪圓了,半天說不出話來。
“媽,怎麽樣?你閨女是不是很厲害?”江初月揚著眉,挽著張雪芬的胳膊,眉眼笑意綻放,語氣狡黠可愛。
張雪芬傻愣愣了好一會兒,突然喊道:“建文,江建文。”
原本在廚房裏不知道忙著什麽的江建文聽見張雪芬這帶著幾分驚慌的喊聲,也跟著張慌的跑了過來。
隻是,他剛來到堂屋,看著自己個兒媳婦傻嗬嗬的盯著框簍看,閨女摟著媳婦的胳膊笑的整個人伏在了媳婦的肩頭,以前沒什麽表情的小兒子這會兒也仰著頭看著自己媳婦咧開了小嘴。
這......是咋啦?
這句話在江建文心裏一飄而過,不過,難得機智的他沒有開口說出口,隻盯著張雪芬的臉,帶著點小心翼翼的開口:“雪芬,咋啦?”
張雪芬沒抬頭,緩緩的伸出手指,指向框底。
順著張雪芬手指的方向,躺在框底的可愛的人參娃娃終於出現在了江建文的視線內。
“我的天......這怕是要成精了吧?!”江建文下意識的說了一句。
“噗嗤!”
張雪芬瞬間被逗笑了,江初月笑的更是把整張臉埋進了張雪芬的頸窩裏,狗娃這會兒不僅嘴角咧開,就連眼睛都笑的眯成了一條線。
一家人因著這株人參,驚奇了好一會兒,直到狗娃的肚子裏傳來陣陣的聲響,幾人才終於反應過來,該吃晚飯了。
張雪芬把扒拉出來的幹草又放回框簍裏,將整個人參覆蓋的密密實實的,打眼看去,就隻是一筐幹草而已,絲毫看不出別的東西來,她這才放心的把框簍放回房間裏去。
江建文把整理一半的幹柴整理好,整整齊齊井然有序的堆放在灶門口,要用的時候,抬手就能拿到,帶尖刺的全部處理過了,即便是不看伸手去拿,也不會出現手被劃破的情況。
小砂鍋裏燉著雜糧粥,大鍋裏燒著熱水。
這會兒,江初月麻利的把大鍋裏的熱水裝進開水壺裏,還剩下半鍋,她看了眼坐在灶門口的狗娃,索性去後院拿過江建文自己做的大木盆,把剩下的半鍋開水全部盛到了木盆裏,喊張雪芬過來幫狗娃洗個澡。
鄉下條件有限,並不會專門辟出一間屋子來做洗澡間,再加上他們H省屬於平原地帶,家裏也不像北方那樣燒炕,所以冬天全靠抗。
像冬天洗澡,一般會用廢棄的盆子裏燒很多的幹柴,借著燒著幹柴的餘熱,洗一個戰鬥澡。
這會兒正好做著晚飯,廚房裏溫度比較高,再加上剛好又有熱水,正好給狗娃洗個澡,也不會擔心太冷感冒。
在江初月和狗娃回來之前,張雪芬已經開始準備做飯了。
醃的鹹菜已經切了一大碗了,砧板上還放著一小塊的臘肉,其他的也沒有了。
江初月挽起袖子,把臘肉放回櫃子裏,反而把從早上就泡在一旁的大骨給端了過來。這是早兩天的時候,她去鎮上買東西,偶然看見的。骨頭上的肉已經被剃的幹幹淨淨,買的人不多,價錢又便宜。她看了看,索性把攤位上的3根大骨全買回來了。
當時張雪芬還說江初月買這玩意兒著實浪費,沒肉,光喝湯也不頂用啊。
江初月隻笑笑,倒是沒說什麽,隻說自己想喝湯了。、
這會兒,她把大骨洗淨,讓江建文幫著剁成了小塊,又從後院抱進來一顆大白菜,洗淨,切成小片狀,拿出櫃子裏上回去鎮上買回來的細粉絲泡著。
大骨泡了一整天,裏麵的血水已經泡幹淨了,這會兒熱油下鍋,爆香蔥薑後,把大骨放進去,再倒入清水,煮開,撇去浮沫,骨頭的肉香此時已經在整個廚房裏彌漫開來。
坐在大木盆裏仍由張雪芬“蹂|躪”的狗娃雙手扶著木盆的邊緣,轉過頭盯著鍋裏看了一會兒,微微直起身子,吸了吸鼻子,“肉。”
張雪芬一聽這話,點了點狗娃的鼻尖,“咱們狗娃想吃肉了呀?”
狗娃回頭,衝張雪芬一笑,“爸爸媽媽姐姐,還有狗娃,都吃肉。”
張雪芬看著狗娃粲然的笑容,隻覺得心裏漲漲的,說不出來的感覺,鼻尖陡然一酸,她側了側臉,才轉過頭繼續打趣狗娃,“那如果隻有一塊肉,給誰吃呀?”
這個問題對於正常的八九歲的小朋友來說,再正常不過了,可對於狗娃來說,其實還是有些難度的。
張雪芬這麽問,原也不指望狗娃能回答的,隻要狗娃每天都能開開心心的,能開口說話了,會喊爸爸媽媽姐姐了,時不時的還能衝你軟軟的一笑,她覺得,哪怕狗娃一輩子就這樣,也滿足了。
“給媽媽吃。”
狗娃歪著腦袋蹙了蹙眉,好一會兒亮晶晶的眼睛盯著張雪芬,說出這句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