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江初月繼續保持著沉默, 任劉芳發泄著。
心肝寶兒摔斷了腿,傷心難過是難免的,既然都心裏不痛快了,找不喜歡的孫女發泄發泄, 這也是情理之中的。
她在心裏不斷這麽給自己洗腦, 對於劉芳的話秉持著左耳進右耳出, 就當聽了一出單口相聲。
然而, 江初月心裏想的是挺美的, 到底還是低估了劉芳的戰鬥力, 以及江秀秀的綠茶手段。
“姐,我知道上回你生我氣了, 可我想著, 咱們到底是骨肉血親,如今, 我爸爸......”
江秀秀長相清秀,看著就溫溫柔柔的, 這會兒一哭,整個一我見猶憐。
江初月莫名眼尾跳了跳。
“姐,我和婆婆過來, 是想求你幫忙的。”
竟然連“求”字都用上了?
江初月整個人都不好了。
我是腦門上寫了“傻缺”這兩個大字嗎?
你們不高興的時候就對我臉不是臉, 鼻子不是鼻子的,這會兒有事兒了, 就想起我還是個人了?
江初月木著張臉看著江秀秀,也不接話, 就那麽看著她, 等著她說後麵的話。
她知道,劉芳和江秀秀過來找她, 除了江建武摔斷了腿這事兒,絕不會是別的事兒。
隻是她想不明白的事兒,江建武摔斷了腿,找她能做什麽?
她又不是醫生,還能幫著把腿接上不成?
“小花啊,你看啊,現在你叔腿斷了,是肯定不能再去堤上上工了,對吧?”這會兒換了劉芳開口。
難得的,劉芳這會兒說話的語氣,竟是江初月和她相處的15年人生裏,最溫和的時候。
莫名有些諷刺啊!
江初月扯了扯嘴角,極其敷衍的“嗯”了一聲。
劉芳就跟沒看見江初月的臉色一般,繼續道:“你家裏就隻有你和狗娃倆孩子,你爸媽現在在醫院裏照顧著你叔了,婆婆想著,這不是耽誤你爸媽上工的功夫嘛。”
說著,還拿腔作調的抹了抹眼睛,“婆婆知道,你們一家現在日子過的也難,所以啊,婆婆給你們想了個法子,正好呢,你爸爸媽媽能繼續回堤上上工去,這樣就不會耽誤他們賺工分呢。”
江初月看著劉芳,心想,編,繼續編,我看你能編出朵什麽花來。
“你去鎮上醫院換你爸媽,他們去上工,你去照顧你叔叔和嬸嬸,好不好?”劉芳用極其厚顏無恥也理所應當的哄騙小孩子的語氣把這話說的理直氣壯。
江初月聽完,都要氣笑了。
“那狗娃怎麽辦?”江初月問了一句。
劉芳頗嫌棄的看一眼被江初月護在身後的狗娃,“你去鎮上照顧你叔叔嬸嬸這段時間,狗娃跟我回家,我照顧他。”
江初月聽了這話,一時沒接話,一雙眼睛倒是直直的盯著劉芳看。
直看的劉芳心裏發毛了,她才緩緩笑了笑,“我不願意。”
四個字說的輕飄飄,可是落在劉芳和江秀秀耳朵裏,卻如驚雷。
“你說什麽?”劉芳知道江初月現在不如以前好糊弄了,可沒想到竟會變的如此不聽話。
不論怎麽說,她都是長輩,長輩交待的活兒,作為晚輩的江初月,還能違逆不成?
那必須是不能的。
反正在劉芳心裏,任你江建文是分家了還是如何了,這輩子都是她劉芳的兒子。她老了,江建文得養;她不能動了,江建文得伺候;同理,作為江建文女兒的江初月,那就必須得跟江建文一樣聽話。
至於江建武?
那可是她的眼珠子,嬌養著長大的,江建文以後賺的糧食,都還得分兄弟一口呐。
至於狗娃......劉芳眯了眯眼睛,這個呆愣的傻子,她總會想辦法給解決掉的。
活著簡直就是浪費糧食。
江初月絲毫不知道劉芳心裏如何想的,她也不需要知道,因為,她壓根兒就不會順劉芳的意。
“叔叔嬸嬸又不是沒有親閨女親兒子,何必要侄女去照顧?”江初月說,“不說別的,我也15歲了,婆婆你讓我照顧斷了腿的叔叔,您覺得合適嗎?”
“我是能幫他擦身子,還是能扶他上廁所?到時候可就是好說不好聽啊!”
江初月這話就說的過於直白了,就差說劉芳你他媽腦子是不是有坑?
就擦身子上廁所這種活兒,別說她這個侄女了,就是親閨女都不合適,得是腦子多不清醒人才會做出這樣的安排?
關鍵是,江建武的腿是斷了,可李琴既沒殘也沒死的,隻是個擦傷,還不能照顧自己男人了?
劉芳被噎了一下,一時接不上話。
而江初月卻沒有停下,繼續道:“我聽說兩人摔下來的時候,叔叔把嬸嬸給擋在身下了,所以嬸嬸就隻是有幾處擦傷,正好,讓我爸媽回堤上去上工,讓嬸嬸照顧唄。”
“自己家婆娘照顧,怎麽說都比旁人要方便許多啊!”
江初月這話說的在情在理,讓人無可辯駁。
你總不能說,我兒媳婦擦傷了也要修養,所以你這個侄女就必須得去照顧吧?
“再說了,秀秀不是在家也沒什麽事兒嘛,讓她去照顧啊?”江初月瞥一眼明顯不想去的江秀秀,心下好笑,不等她開口找理由拒絕,又說了句:“要是秀秀不想去的話,不還有大福嘛。翻過年大福都13歲了,不會連個人都不會照顧吧?”
江初月這下將劉芳的前路後路都給堵死了,任劉芳和江秀秀有再多的話,也說不出口了。
劉芳和江秀秀這會兒總不能說,我們家舍不得花錢交醫藥費,就想忽悠著你們一家子去照顧,等要交錢的時候,你們總能想辦法的吧?
當然,劉芳之所以會有這種想法,完全是基於江建文以前在江家的表現而來的。
他賺的工分換來的糧食,是全家一起吃的。偶爾幫人做點木活啥的,賺的錢他也都是習慣□□給劉芳。
即便自己真有個什麽事需要花錢,他也多是自己想辦法去賺錢了。
得虧江建文是個能賺錢的,手上又有手藝活兒,不至於問江老三和劉芳張嘴要錢。
偏時間長了,劉芳倒也習慣了江建文這個習慣。遂,她想著,隻要她忽悠著江初月去鎮長照顧江建武和李琴,要是醫院真催著交醫藥費什麽的,到時候江初月回家問她要錢,她是決計不給的。
把這孩子打一頓罵一頓的用掃帚趕出去,江初月說是15歲的大人了,可她到底沒見過世麵,遇到這樣的事,能怎麽辦?
最後不還得江建文出麵嘛!
至於說心疼兒媳婦李琴?嗬......劉芳可沒這個好心。
要不是想著讓大兒子來給小兒子出住院的費用,她才懶得過來跟這個小賤|人說話呢。
尤其是,還得照顧小傻子。
誰知道,這死丫頭片子竟然敢拒絕她?
何止劉芳這會兒氣的咬牙切齒,便是一直在一旁沉默的江秀秀,這會兒也氣的不行,一雙眼睛惡狠狠地盯著江初月看,隻覺得江小花這人,太不識抬舉了。
“姐,”江秀秀見劉芳被江初月懟的說不出話來了,她才再度開口。一開口,就是哭腔,眼淚跟水龍頭似的,說來就來。
她從劉芳身後走出來,走到江初月麵前,伸手就想牽江初月的手,可江初月竟好像跟避蛇蠍似的,給嚇的又往後退了兩步,江秀秀伸在半空的手頓時懸住了,看起來尷尬極了。
江秀秀咬了咬後槽牙,不斷地在心裏跟自己說,要忍住,忍這一時,以後多得是機會找回來。
想通之後,她半抬起頭,睜著一雙溢滿淚水的眼睛,好不傷心的樣子,“姐,我沒用,不像姐姐那麽能幹,我做什麽都粗手粗腳毛毛躁躁的,要不,給知青點做飯賺工分的事兒,村長不找別人,怎麽就偏偏找到姐姐了呢?”
“姐姐,我求求你了,你幫幫妹妹吧。”
江秀秀說著,就跟真的要跪了似的,期期艾艾的看向江初月。
江初月看著這一幕,翻了個不太明顯的白眼,心裏隻覺得,江秀秀你可真生錯了年代,再往後個幾十年,戛納紅毯上絕對會有你一席之地,什麽奧斯卡小金人也絕對會有你的一座。
您絕對會在華國電影史上名垂千古的。
“幫你把手和腳給剁了嗎?正好讓你從此以後,什麽都不用做了。”江初月毫不客氣的說,“反正留著也沒什麽用。”
“姐?”江秀秀瞠目,怎麽都沒想到,江初月會說出這樣的話來。
雖然他們一直覺得江初月似乎和以前不一樣了,但從沒哪一刻像此時這樣感受真切的。
以前的江初月沉默寡言,和她媽張雪芬差不多,任勞任怨,即便再不願意,隻要你多刺她幾句,也會老老實實的去幹活了。
可現在的江初月,儼然像換了個人似的。
不論劉芳和江秀秀是“討好”還是“賣慘”,她都不為所動,甚至冷靜的像是沒有感情的人,說出來的話更是直接的將對方隱藏在言語下麵的真麵目撕扯的一幹二淨。
劉芳和江秀秀離開時,眼神是江初月從未見過的狠毒,她牽著狗娃站在門口,看著兩人離開的背影,心裏無端的升起一股不安來。
牽著狗娃的手也不自覺的多用了幾分力。
不明所以的狗娃仰頭看著江初月,掙了掙手,才讓江初月回神。
“狗娃,姐姐剛才不是故意的。”她摸著狗娃的腦袋說。
狗娃咧了咧嘴,算是回應了。
他這個動作是學的江初月,大概是每次江初月跟他說話時,都是嘴角微微上揚,眼睛帶著笑意的。
然而,狗娃隻學會了揚起嘴角,眼睛裏仍然帶著幾分揮之不去的木然。可即便如此,江初月已經很滿意了。
如今的狗娃已經學會了喊爸爸,媽媽,姐姐,隻要她再耐心些,多教一教,哪怕將來依然無法像正常人一樣靈活,可也能融入社會生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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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芳和江秀秀來鬧了這麽一場,倒是江初月剛剛生出的心思,徹底打算落實。
她不能太過於依賴沈如歸,這是昨晚她想了許久得出來的結論。她不能仗著前世人家於她的善心,重來一世,就好像賴上了人家。
人家沈如歸做錯了什麽?好好的一輩子才剛剛開始,就得多一個“拖油瓶”?
憑什麽呢?
她決定去一趟鎮上,打著去鎮上看江建武的幌子,親自去探一探黑市。畢竟,她不可能一輩子靠著那點子因為重生而帶來的神奇能力,隻一味的去用野物換錢吧?
她有一手好廚藝,還會做一些糕點吃食......現在開飯店不實際。
不說有沒有啟動資金,就現在這個大環境,私自買賣那可是投機倒把,會被抓起來送去農場改造的。
為今之計,隻能偶爾去黑市了。
江初月歎了口氣,看一眼快要升到正空的太陽,我本有拯救世界的超能力,奈何世界早已不需要拯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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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後,江初月給知青點的知青們做好午飯準備回家時,聽見江燕說起劉芳和江秀秀去鎮上了。
“不是說你叔叔因為做事太專心,結果因為下雨,泥石鬆散滑了下來,躲避不及,把腿給摔斷了嗎?”
江初月愣了一瞬,這是什麽劇本?誰傳的?
不過轉念一想,她頓時了然了這個新劇本的目的。
整個半天,江初月也終於是鬧明白了劉芳和江秀秀早上鬧的那一場是為了什麽了。
無非就是錢了,隻是,她不按牌裏出牌,打亂了他們的計劃,現在是一計不行,改計劃B了?
嗬......這倆人還知道計劃A和計劃B呢???
劉芳舍不得出錢,在她這裏又沒有討到好,那麽為今之計,便是公家的錢了。
可公家的錢是那麽好要的嗎?
再說了,江建武到底是怎麽摔斷腿的,劉芳她自己心裏不清楚嗎?整這麽一出,江初月用腳指頭猜,都知道沒個好果子吃。
“具體的我不清楚,我隻聽說我叔叔腿摔斷了。”江初月說。
江燕了然的點點頭,“可不嘛,你家裏又沒個大人,你整日裏就是照顧我們這些知青點吃飯,自然不清楚外麵的事兒。”她說到這裏,小心的覷一眼江初月,小心翼翼的說:“初月,我說了你可別生氣啊?”
江初月看她一眼,頗大方的道:“燕姐,你說吧,我不生氣。”
“我來咱村裏也好幾年了,雖說不是特別了解你叔叔那個人,但多少還是知道一點的,我估摸著,你叔叔的腿肯定不是上工太專心給摔斷的。”江燕說。
江初月心裏憋笑,特別想給江燕豎大拇指,順道再加一句“姑娘,你果然是眼明心亮”,不過,這話卻是不好明著說的。
她訕訕的笑了笑,“這事兒我就不清楚了,我打算明天給你們做完午飯,就去城裏看看我叔叔嬸嬸的呢。”
江燕“哦”了一聲,四處看了眼,湊近江初月耳朵,小聲道:“初月啊,姐跟你說句掏心窩子的話,我剛說的話,可都是你婆婆傳出來的,我瞧著不太對,你最近最好躲著點你婆婆他們,我擔心會牽連你。”
這話著實有些交淺言深了,但江初月知道江燕是為她好,且不知道劉芳和江秀秀已經找上門了,如果她知道的話,就不會再勸了。不過她還是笑著點點頭,“燕姐,我知道的。等我下午從鎮上回來,給姐姐帶好吃的。”
江燕爽朗一笑,輕拍了下江初月的腦袋,動作很是親昵,“得了吧,等兩天姐姐給你帶好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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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早上,從知青點回家,江初月給狗娃做了早飯吃之後,就用沈如歸之前拿過來的麵粉,加上從山上撿回來的板栗,做了好些板栗糕。
活麵粉時,裏麵加了少許的麥乳精,帶著股有別於白糖的清香,入口時,除了有板栗的綿密,還有麥乳精的甘甜味。
江初月嚐了一塊,覺得還不錯,雖說不如前世時她做的好吃,可如今材料有限,要求也就別太高了。
板栗糕做的不多,隻用大籠屜蒸了一格子,籠統算下來也不過40多塊,數量不多,顛了顛,分量挺沉的,按斤賣,還能賣上點錢。
每一塊四四方方的,因為沒有模具,麵上沒有花紋,看起來寡淡了幾分,所幸它蒸出來泛著板栗淺淡的黃色,多了幾分食欲。
她撿了一碗板栗糕,原打算直接拿到隔壁去的,可想著那麽多知青在呢,就這麽直接端過去,怕是不夠分的,便放棄了。
誰知道,她做完午飯從知青點出來時,李偉明竟跟了上來,也不說話,就跟在她身後,欲言又止的,一直跟著她進了家門,都一言不發。
江初月無語,站住,回頭看他,“你想做什麽?”
李偉明看了江初月一眼,竟頗委屈的說:“我想吃肉。”
江初月:“......”
哥,您離上回吃肉,才剛過了兩天啊!那天您不僅吃的是純五花肉,可還有一大盆子的水煮魚片呢,還不夠嗎?
“你要......”李偉明剛開了口,鼻子突然用力吸了吸,一把推開江初月,徑直進了堂屋,朝廚房走去,一邊走還一邊說:“你偷偷在家做了好吃的?”
江初月跟在李偉明身後,還沒走到廚房呢,就聽見李偉明含糊不清的聲音又傳了過來,“江小發,你不厚道,背著我做好次的,竟然不給我次。”
江初月朝天翻了個白眼,“麻煩您把東西咽下去了再說話。”
她上前,推開李偉明,將她之前撿出來的一碗板栗糕遞給他,“這原本就是要帶過去給你們吃的,可是人太多,我怕不夠分。”
“們?不是隻有我一個人嗎?”李偉明的關注點很是清奇。
江初月睨他,“你是哪兒來的自信,我隻做給你一個人吃?”
李偉明又拿起一塊塞進嘴裏,撇撇嘴,小聲嘟囔,“那怎麽沈如歸就能出獨食?”
“你說什麽?”江初月沒聽清。
“哦,沒什麽。”李偉明揮揮手,“就是覺得你做的這點心挺好吃的,甜度適中,不錯。”
聽他這麽說,江初月又給他拿了幾塊,“你趕緊回去吃飯吧,晚了,小心連剩菜都沒了。”
一聽這話,李偉明忙小心護著碗,跑回了知青點。
江初月看著李偉明的背影,失笑的搖搖頭,明明比自己年長好幾歲,可她總有種自己養了個兒子的錯覺。
簡直比狗娃還要磨人。
不像沈......
江初月晃晃腦袋,低聲自言自語道:“江初月,你忘了當年的你是如何在陌生的城市裏生存下來的嗎?當年的你,沒有人依靠,甚至連個能出主意的人都沒有,你都可以好好的生活下去,如今重來一世,難不成你倒還變得嬌氣了?”
腦子裏情緒千轉百回,江初月手上的動作不停,她在小籃子裏墊了塊紗布,然後把板栗糕依次整齊的在籃子裏碼好,最後再蓋上一層紗布,以免落灰。
裝好板栗糕,她又把家裏唯一的13塊2毛8分錢,裝在外套內側的口袋裏,才鎖上門,帶著狗娃去鎮上了。
按照她原本的人生軌跡,這個時候的江小花是沒有去過鎮上的,可她現在是江初月了,哪怕這條小路已經多年未曾走過了,可不知為什麽,她當年離開時,即便心慌到無暇他顧,可這條路上的點點滴滴卻牢牢的被她記在了心裏。
深秋的小路上,一眼望去,皆是毫無生氣的枯草幹枝,踩上去,還會發出輕微的“哢擦”的聲響。
江初月牽著狗娃的手,習慣性的指著沿途的風景,教他說話,和他講一講這是什麽樹,有什麽用途?那是什麽花的枝幹,等到來年春天時,便會嗅見滿樹的芬芳。
姹紫嫣紅,綠意盎然,充滿生機,與此時的滿目蒼涼是截然不同的風景。
狗娃偶爾會蹦出兩個字,甚至三個字的來回應江初月的話,一路走著,將近一個小時的路程,倒也不算太難熬。
去到鎮上,江初月看著不算平坦的水泥路,青灰色基調的房子,高低錯落,卻也不過是兩三層樓房與平房的差距,和未來鱗次櫛比的高樓大廈毫無可比性。
江初月有一瞬間的恍惚,好像前世的一切不過隻是她的一場夢。
隻是,掌心傳來的溫熱的溫度,卻在告訴她,即便前世是一場夢,那麽,現在的她必定不會重蹈前世那淒苦孤獨的一生了。
爸爸媽媽還活著,狗娃也還在自己的身邊,如此,便好。
她站在路邊稍稍想了下,便牽著狗娃的手朝著鎮上的醫院走去。
說是醫院,其實就是一間稍大些的衛生所,裏麵的醫生比村裏的赤腳大夫要專業許多,最起碼衛生所裏的醫生護士都是正兒八經的醫校和衛校畢業的。
來到衛生所門口,江初月仰頭看了眼牆皮已經裂成無數縫隙的白色牆壁,大門的正上方寫著“柯橋鎮醫院”五個大字。
大門敞開,一眼能看盡整個大堂。
塗了半截深綠色漆的牆壁,太具有時代意喻了。
再過些年頭,即便是再貧窮的地方,大概也不會有人會在粉刷牆壁時,上半截是白色的,下半截是深綠色的了。
江初月左手挎著竹籃子,右手牽著狗娃,談不上像是探病的,更不像是看病的。
畢竟,這年頭來看病的,大多都是左手雞蛋右手雞鴨的,像江初月這樣簡裝而來的,少見。
衛生所進去左側,是藥房,付錢的地方在右側,藥房和結賬的地方兩本都有樓梯。
江初月探頭看了看,這年頭的衛生所裏好像不像後世的醫院裏那樣,還有專門的服務台。
她想了想,沒什麽猶豫的,朝左側的藥房走去。
她站在門口,就看見三三兩兩的醫生坐在裏麵,不算太忙碌。她忙揚起笑容,詢問道:“不好意思,我想問一下,住院部在哪裏呀?是直接從這裏的樓梯上去嗎?”
隻有一個年紀比較輕的女醫生應了她一聲,“對,直接從這裏上去,就在二樓,你如果不知道病人在哪個病房的話,上去之後,就直走,有個護士站,可以在那裏查病房號。”
“謝謝,麻煩了。”江初月笑著道謝。
隨即帶著狗娃上樓,順著女醫生的話,她沒走兩步,就到了一個比較大的辦公室,裏麵很寬敞,辦公桌沒幾張,倒是有好幾個櫃子,裏麵放著藥水針頭之類的。
她站在門口,敲了敲門,直到裏麵有人看過來,她才走進去。
“不好意思,麻煩問一下,前天從堤上送過來的摔斷腿的病人,叫江建武的,住幾號病房呀?”江初月問離她最近的一個護士。
護士看她一眼,走到靠門邊的辦公桌旁,拿起一個筆記本類似的本子,開始翻著,一邊翻,一邊隨意的問道:“你是病人的女兒?”
江初月猛搖頭,她才不想有這樣一個親爹呢。
“不是,我是他侄女。我妹妹說醫院裏的藥水聞的難受,所以讓我代替她來看我叔叔了。”江初月一臉正經的抹黑著江秀秀。
護士聞言,抬頭看了眼一臉純真的江初月,嗤笑一聲,口氣不是很好的道:“藥水味兒再難聞,能有鄉下的豬圈味兒臭?”
江初月聽著護士的那個形容,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姐姐,那不能,換了我,寧願聞醫院的藥水味,也不想聞村裏的豬圈味兒呢。”
護士大概沒想到這小姑娘竟然還能附和自己,看向江初月的眼神倒是多了幾分玩味,“3號病房,出門左轉,直走就到了。”微頓,護士收起記錄本,問:“那在這裏照顧江建武的那人是你爸爸了?”
江初月忙應了一聲,“姐姐,是我爸爸怎麽了嗎?”
護士笑了聲,說:“你爸沒怎麽,挺好的。”
江初月有些摸不著頭腦,但見護士明顯不打算繼續說的樣子,倒也沒再繼續問,忙道了謝,準備去病房。在離開時,眼角掃了胳膊上挎的籃子,收回已經打了個轉的腳尖,對著辦公室裏的護士們笑了笑,掀開籃子上的紗布,“各位姐姐們,這是我自己在家做的小吃食,姐姐要是不嫌棄的話,嚐一口吧。”
說著,她把籃子往前遞了遞。
離她最近的護士,也就是告訴她江建武病房在哪裏的護士挑了挑眉,倒是沒什麽客氣的,從裏麵拿了一塊,嚐了一口,含在嘴裏細細品了品,不吝嗇的誇獎道:“小姑娘年紀不大,做的東西味道倒是不錯。是用的山上的野板栗做的?”
有人帶頭吃,其他人就不再客氣,不過大家也沒多拿,一人一塊,籃子裏有三十多塊呢,辦公室裏也隻七八個護士,所以,籃子裏的板栗糕還剩不少。
“我們村裏山上好多板栗樹,平日裏都會撿回家煮了當個零嘴吃。”江初月說,“您嘴真厲害,一嚐就唱出來是野板栗了。”
那護士倒沒有因為江初月的奉承而表現出得意來,隻淺淺笑了下,江初月自然見好就收,沒有多言語,再次說了聲謝謝,去了江建武的病房。
3號病房,從護士站出來,左轉,第三間病房就是了。
江初月緊緊牽著狗娃的手,在外麵,她根本不敢鬆開狗娃的手,哪怕這年頭人販子不像後世那樣猖獗,但並不表示沒有啊!
她一邊避開來往的行人,生怕狗娃一個沒輕重,撞在別人身上了,碰到個講道理的還好說,碰上不講道理的,那就真是秀才遇到兵了。
“哥,早上護士已經來催著要醫藥費了,要是再不交,人家可是說了讓我出院的。”
江初月剛走到病房門口,就聽見江建武的聲音傳了出來,她下意識的退後一步,站在門側。
“是啊大哥,建武都這樣了,我一個女人家根本不知道該怎麽辦,我們可都指望大哥你了。”李琴在一旁幫腔。
江初月聽了這話,冷笑一聲,你一個女人家不知道怎麽辦?嗬......我看你是太知道怎麽辦了。
“反正我不管,大哥,我這腿是一定要治的,不然我以後就要瘸了,不能下地了。”江建武說,“你現在是分家出去了,爹媽都跟著我過,我要是再一瘸,我們這一家子可怎麽過?”
隨即,李琴便哭了起來,“我命苦啊,上有老下有小的,本來就吃了上頓愁下頓的,結果男人還給摔斷了腿,這以後的日子可要怎麽過啊?”
“老天爺啊,你這是在要我的命啊!”
江初月站在門口,都能聽見李琴拍大腿的聲音,不過她爸爸的聲音倒是沒有傳出來。
所以,爸爸是在猶豫嗎?要繼續給老江家做牛做馬嗎?
一想到他們又要回到老宅去住,江初月隻覺得心尖一股無名火不斷的往外冒,她抿了抿唇,抬手準備推門進去,此時,江建文的聲音響了起來。
“建武,咱老叔父,當年打仗斷了條腿,還截肢了,人家不也一樣種了五畝地嗎?每年上繳了糧食,還能存下不少呢。”
“你這隻是斷了,還沒像叔父那樣截肢呢。你和弟妹勤快些,別像以前那樣,三天打魚兩天曬網的,日子還是一樣過,哪至於就要死要活的?”
江初月聽了這話,“噗嗤”一聲笑出了聲。
若不是場合不合適,她真想衝進去給她爸豎大拇指。
這話說的太好了。
可不嘛,又不是缺胳膊少腿的,隻是行動稍微有些不方便,怎麽就要死要活了?
說白了,不就是想借著這件事,再像吸血蟲一樣,纏上他們一家嘛?!
及至此刻,江初月始終不能落下的心,終於回到了它原本應該待的位置。
她的爸爸,不會因為爹爹婆婆叔叔嬸嬸哭鬧,就無底線的做牛做馬,在他心裏,媽媽,狗娃,還有她,才是最重要的呢。
江初月抿著唇偷笑著,轉過頭看一眼呆呆愣愣的狗娃,雙手落在他的頭上,把他的頭發全部揉亂了,再慢慢地幫他理順之後,才湊近他的耳邊,輕聲說:“爸爸最喜歡我們呢,爸爸心裏隻有我們。”
她才不管狗娃能不能聽懂呢,反正,這樣好的消息,她自然是要跟狗娃分享的。
“砰”的一聲,應該是搪瓷缸子摔在地上的聲音。
“哥,你就這麽絕情的嗎?”江建武說這話時,聲音有些陰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