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柳如妍的解釋根本說服不了任何人。

顧斐不傻, 相反,他還十分聰慧敏銳。這麽站不住腳的解釋隻能是柳如妍在撒謊,但他不願意相信柳如妍在撒謊。

他不願去深究柳如妍撒謊背後的緣由。

“柳姑娘若是沒有其他事, 就先回吧。”顧斐冷下了臉,“在下已經沒事了。”

柳如妍沒想到顧斐清醒以後,對她的態度會如此冷漠和不近人情。一時間震驚又難過。她瞪大了眼睛以不可思議的眼神看著顧斐, 努力想要維持世家女的體麵。可是眼眶兒還是迅速紅了,大顆的眼淚一顆一顆地從眼眶滾落下來。

顧斐偏頭不去看她,聲音依舊冷漠:“孤男寡女共處一室不合規矩, 柳姑娘還是早些出去為好。”

柳如妍哪裏受得了這份委屈!

她長這麽大,就沒有人這麽冷情地對待過她!顧斐一而再再而三地對她的關心和讓步嗤之以鼻, 當真是欺人太甚。柳如妍在極度羞恥之下, 捂著臉傷心地跑了出去。

屋裏這番動靜自然逃不開一直守在門邊的柳家下人。原本柳家人對柳如妍來照顧顧斐便十分不讚同。倒不是覺得柳如妍此舉自輕自賤,而是在怪罪顧斐不識好歹。

他們打心底認為,顧斐不過一個鄉下泥腿子。祖墳冒青煙才科舉翻了身, 以至於如今看不清自己到底幾斤幾兩。根本就配不上金枝玉葉的柳如妍。柳如妍肯低頭去關照他, 已經是他十八輩祖宗保佑了。他識相點就該老老實實地哄著人捧著人,誰知這泥腿子他如此的不識趣。

這樣有眼無珠的人連給他們家姑娘提鞋都不配, 柳家人自然就不讚同柳如妍來找顧斐。

如今這泥腿子一醒來就欺辱他們家姑娘, 她們家姑娘長這麽大就沒哭過幾回。竟然被這寒酸的家夥給氣哭了,柳家下人頓時怒發衝冠。分出幾個去追柳如妍, 有兩個丫頭氣不過, 衝進了顧斐的屋裏, 指著顧斐的鼻子劈頭蓋臉的一通罵。

罵他不識泰山,罵他山豬吃不了細糠, 罵他眼皮子淺這輩子都登不上高位,往後有的他苦頭吃!

一通叱罵完, 柳家人便匆匆離去。

顧斐的眼睫緩緩轉動了,倒也沒有計較這些奴仆不分尊卑。這些人上輩子也算是熟麵孔,隻不過這輩子與他沒有幹係罷了。

他伸手去摸胸口的信。

將信裏的內容再看了一遍,他不禁捂著眼睛痛哭出聲。

上輩子人人都羨他家宅和睦、妻賢子孝,人生好不快哉。可沒有人知道他至死都不能原諒自己,從王姝死後便備受煎熬和孤寂,從未有過一刻的快意。他以為好男兒誌在四方,不該被情情愛愛絆住腳步。然而刻入骨髓的自厭讓他明白,他根本沒有自認的那麽灑脫。

他確實想要體麵的人生,但他更想跟王姝和和美美的過一輩子。如今,這個願望徹底破滅了。

顧斐為此大病了一場。

重生之後硬撐住的這口氣因為這一封信而突然散了,他的身體也垮了。

王姝是不曉得顧斐的情況,估計知道了也隻會唏噓。她對顧斐,無愛亦無恨。雖說曾經有過一瞬間的痛恨,但她從來不會往回看。過去的事情她隻會忘,不會永遠記在心裏反複咀嚼,折磨自己。

五月下旬,天氣漸漸炎熱起來。

蔥鬱的草木被烈陽炙烤得打蔫兒,垂頭喪氣地掛在枝頭。光照在屋頂的瓦片上,激起一陣碎金的光。

楊氏跪坐在珠簾前的榻榻米上,冷著臉不看地上跪著不起的人。姚敏消瘦的身體仿佛不勝衣襟,空****的以上裏頭伸出了細長的脖子。她雙手交疊地伏在地上,額頭緊緊地貼著手背,眼淚一顆一顆地滴落到地板上。暈出一團水花,漸漸滲透入木頭之中。

室內一片安靜,主仆二人一跪一坐僵持著,誰也沒有開口說話。

楊氏也消瘦了不少。事實上,楊氏一直都很纖瘦。跟柳如慧天生骨架小,體格被嬌養的纖弱不同。楊氏是清瘦,嶙峋的骨骼清晰可見。鮮亮的色澤也染不紅她蒼白的皮膚,她仿佛一堆風一吹就散了的白細沙。高昂著下巴,眼中含淚,倔強地盯著下麵的人。

“……主子,”粗嘎的嗓音從姚敏的口中冒出來,有種濃濃的悲哀,“求你,求你。”

一滴眼淚從眼角滑落,楊氏吸了吸鼻子,將頭抬得高高的。她不願意暴露此時自己傷心的情緒,更不想在姚敏跟前示弱。可是濃濃的背叛感快垮了她本就不堅強的肩膀,她已經撐到了極致。眼淚一滴一滴地從臉頰滴落,順著脖頸滑落到衣領之中。

隨著一滴眼淚流進嘴裏,嚐到了淚水苦澀的味道,她終於忍不住爆發了。

她驟然轉頭,一揮袖子將案幾上的杯具全部揮到了地上。而後抓起一個瓷盞就向姚敏狠狠砸去:“誰讓你這麽做的!隨讓你這麽做的!你竟然敢,你竟敢……”

楊氏真的好累啊,她不懂為什麽,明明她已經用盡全力去維護自己想要的。為什麽姚敏就是不懂?!

她不想要榮寵!不想要榮華富貴!也不在乎能不能活得長久!她這一生,哪怕生如夏花,隻綻開短暫的一個夏季,隻要愛的放肆死的痛快,她就已經很滿足了。什麽孩子,什麽傍身的本錢,她統統都不在乎!她隻是想好好的跟姚敏相依為命,活過一回就不後悔。

“誰叫你給他寄信的!”楊氏崩潰了,“誰讓你自作主張!誰給你這個資格!”

那杯盞砸到腦袋上血流如注,姚敏也不閃不避。就跪在地上任由她發泄。直到楊氏自己不忍心她這幅淒慘的樣子,住了手,姚敏才掀了掀幹澀的唇角:“……王家那個商戶女已經得到了主子爺的寵幸。她不聲不響的勾著爺,主子若再不主動,怕是長子就要出自那商戶女了。”

姚敏心疼如刀絞,這個世道根本不會容許她們這樣的人存在。主子將一身賭在她身上根本不值得。

主子可以任性,她不能不替主子考慮。

她家姑娘,這輩子,就應該得到最好的。這是老天爺欠她家姑娘的:“主子不願意委身男子,奴婢知道。但奴婢勸不動主子,那隻好請求老爺親自推你一把。隻要主子有孕,早早誕下一子,將來主子不願去做這件事,奴婢也絕不會勉強。”

“你放肆!”楊氏胸口一起一伏,怒不可遏,“你放肆!放肆!!”

姚敏就跪在地上,任由楊氏痛罵。

兩人不知糾纏了多久,楊氏兩眼一翻,氣得暈了過去。

姚敏嚇得臉上的血色一瞬間褪盡了。

當下顧不上還在罰跪,爬起來迅速將楊氏抱在了懷中。她眼淚嘩啦啦地流下來,哭得不能自已。一邊哭一邊將楊氏背上了床榻,顧不上收拾自己,頂著一腦門的血便跌跌撞撞地衝了出去。衝到袁嬤嬤的跟前,火急火燎的要叫大夫。

袁嬤嬤對這丫頭時常一身傷早已習慣,當下便打發了人去請大夫。

姚敏站在原地,兩隻手都在微微地發著抖。她此時是守在門口想等大夫,又焦心楊氏無人照看。進退兩難。

袁嬤嬤一早被上頭打過招呼不去管楊氏屋裏的事兒。但這半年內,愣是見了兩三次小姚這丫頭一臉血。饒是她對旁人的事情沒有太多好奇心,此時也不由的有些在意。蕭家後宅素來平和,沒有主母,喜歡招惹是非的又被主子爺給禁足了。她不懂這楊氏屋裏能出什麽事。

想了想,當下便問了。

姚敏身子一僵,自然不能說是自己主子砸的。便含糊地說是不小心從台階上摔下來。

這話一聽就是假的。她不願說,袁嬤嬤也不好再問。見她實在踟躕,便讓她趕緊回去照看楊氏:“大夫我會盯著的,人到了會立即送進去。你會去照看你主子吧。”

姚敏當下十分感激,忙不迭就跑回去了。

袁嬤嬤盯著她背影遠去,心裏奇怪卻也沒太在意。主子爺如今跟王小君好得很,這些人可萬萬別來打攪才是好。女人一雜容易出事兒,還是簡單點好……

大夫來的比較快,半個時辰就到了。

楊氏也沒出什麽事,就單純的怒急攻心。俗稱,氣暈了。也不曉得這楊氏人在後宅能為什麽事生這麽大的火氣,袁嬤嬤讓大夫給她抓了些清心降火的藥材,便客氣地將大夫送走。

她本人也沒在楊氏的屋裏久待,送大夫出去的同時,自個兒也跟著回了前院。而此時楊氏的屋裏。姚敏頂著滿身血跡的衣裳,捧著滾燙的藥碗小心翼翼地服侍楊氏喝藥。楊氏在沉默了一整個下午以後,緩緩地轉過頭來:“既然這是你想要的,那我滿足你。”

話音一落,姚敏捧著碗的手驟然一抖,眼淚不受控製地落了下來。

楊氏快意地惡毒地盯著她,仿佛要將自己的痛苦全還給她似的:“你這麽想我過正常人的日子,我滿足你。姚敏,這是你求我的。”

姚敏一張臉白得像紙一樣,狼狽地垂下眼簾,克製不住身體劇烈地顫抖。

可她愣是撐著沒有退,流著淚哽咽道:“……是,這是奴婢求來的結果,奴婢謝主子的恩賜。”

當日夜裏,蕭衍行又一次從王家宅子將恨不得長在地裏的王姝給薅了回來。不薅不行,這丫頭已經野到不認家了。仿佛隻要他不放話,她就能裝傻充愣賴到永遠。

王姝被人攬在懷裏,難受的隻想一腳把這個火爐子給踹飛。

蕭衍行這廝的身體雖然香噴噴,但不妨礙他火力旺,溫度高啊!這五六月份的天兒本就熱得很,他還總喜歡將她抱在懷裏。不知是不是要將過去沒抱過的機會一次性補上,還是怎麽的,王姝真的怕他瘋起來會在車上脫她衣裳。

“爺,你是個正人君子你還記得嗎?”王姝這兩日累得不輕。白日裏要忙田地裏的事兒,夜裏還得陪這位食髓知味的開葷處男研究人生大事。

這當真是,太子爺賜福,百無禁忌。王姝感覺自個兒清清白白一好姑娘,都要被這廝給養出癮來了。

“你好歹歇息兩日。”王姝義正詞嚴地指責他,“縱欲傷身。”

蕭衍行正靠在車廂壁上假寐。聞言緩緩地睜開了眼睛,一雙琥珀色的眸子上還蒙著一層陰翳。片刻後,眼神恢複了清明,才聽明白王姝在大放什麽厥詞。

不由地輕輕笑了一聲,斜眼看向她:“你這是又有什麽歪主意?”

王姝聽這個話就不高興了。什麽叫她又有什麽歪主意?她好正經一個人好不?

“我難道不是你手把手教出來的麽?”蕭衍行仿佛看穿了她的未盡之言,嗓音裏含著剛醒的沙啞:“姝兒,你可別倒打一耙。我這身本事,哪一件不是你教出來的?”

“你放屁!”王姝被他一句話給羞極了,口不擇言,“我隻教你一回,誰讓你融會貫通、舉一反三的!”

蕭衍行已經習慣了她時不時蹦出點大逆不道的話。倒也沒在意王姝對他的嫌棄。她對他的嫌棄也不外乎有三:太大太長,吃進去十分吃力;時辰太長;還總是不聽話不及時停。但到了那個份上,他若還當真順她的心思停,那還有沒有一個男人該有的血性了?

“嗯。”蕭衍行不以為然地閉上了眼睛,腦袋又靠了回去,“我無師自通。”

王姝:“……”

“不過,姝兒也不錯。”蕭衍行閉著眼睛懶洋洋道,“把我榨幹了呢。”

“!!!!!”

王姝的臉一瞬間爆紅了。

她連忙轉過身捂住了蕭衍行的嘴,死死的捂著,生怕他再從嘴裏蹦出什麽虎狼之詞。蕭衍行卻也不阻攔她,就任由她捂著自己的嘴,悶聲笑起來。

越笑越暢快,他笑得身體發顫。

王姝臉上熱的能煎雞蛋,悻悻地結束了這個不應該開始的話題。

……特麽她果然幹不過蕭衍行!

“狗東西!”

王姝很小聲很小聲地罵了一句。

以為某人聽不見,一抬頭,卻見某人睜開了眼睛似笑非笑地看著她:“罵我?”

“沒有。”

王姝默默地低下頭,將他攬在自己腰上的手給扯開。

蕭衍行也沒有再摟回去,確實很熱。兩人貼著的這一塊布料都已經被汗水給汗濕了。他不知打哪兒摸出了一把折扇,嘩啦一下展開。緩緩地煽動起來。

才一動,剛準備離開他坐到另一邊的王姝,又坐了回來。

蕭衍行忍不住又是笑,倒也慷慨地給她扇起了風。

兩人馬車到了蕭宅,王姝是被蕭衍行給抱下去的。事實上,這點高度,她完全可以自己跳下去。但蕭衍行動作比她快,她也順理成章地順了他的動作下來。

天兒還沒有完全黑下去,西邊兒還有一片細微的光。烏鵲貼著那道光向南飛,袁嬤嬤帶著人已經在門口等著了。見到主子爺回來,連忙就上前來迎接。

王姝在北郊那邊待了好幾日,主子爺也跟過去了。瞧著兩人這臉色,估摸著這幾日沒少成事兒。

袁嬤嬤喜滋滋地迎著兩位主子進屋。

王姝頭也不回地回了自己屋子。她這兩天累壞了,又是忙試驗田的測交實驗,又是要徹查莊子上經手過良種的人。鏢局那邊還在跟溫家家主接洽,估摸著明後天要去溫家走一趟。她隻來得及叫袁嬤嬤記得囑咐後廚留一份吃食給她,徑自回了屋便去睡了。

蕭衍行在王家宅子待了兩日,手頭也有些事情要處置。當下也沒有攔著王姝,瞥著她的背影走遠。帶著一批人先去了書房。

程明思狀告太子一事,引起了軒然大波。

程明思畢竟不是寂寂無名的小官,他身上可是有著實打實的功績,造福過百姓的三品要員。不論是品級上注定了這件事不能善了,百姓心中極高的威望也迫使朝廷務必給他一個交代。兼之程明思是難得不拉幫結派的實幹派,朝中不少人十分敬佩他。自然紛紛幫著上奏彈劾太子。

雪花似的奏折和沸騰的民怨,鬧得朝堂上下都不得安寧。皇帝哪怕有心保蕭承煥,也沒辦法太輕拿輕放。這可不是關禁閉罰半年俸祿就能輕易糊弄過去的,得實打實的有對太子的懲戒手段才可。

蕭衍行看著京城的來信,心裏盤算著何時恢複‘正常’。

他‘瘋了’也有六年了。也是時候病好……

“殿下,朝廷的送親隊伍約莫在月底抵達涼州府。那花氏確實身子骨十分孱弱,舟車勞頓走上這大半個月,她如今已經起不來身了。”衛長風單膝跪地,臉色極為難看地道,“花家那邊請求爺憐惜,求爺移駕涼州府,與花氏拜堂成親。”

衛長風自己說這個話都覺得不可思議,一張臉扭曲到變形:“若不然,花氏的身子骨適應不了關外的氣候,怕是會死在原地。”

“哦?”

書房中為之一靜,似乎都沒料到這個五品小官有這個膽子。對蕭衍行提出這麽沒有分寸的請求。主子爺即便是被廢,被貶為庶人,那也是根正苗紅的中宮嫡子。莫不是以為主子爺如今落魄了,他一個阿貓阿狗都幹衝上來吠兩聲?!

“……她好大的口氣!”許久之後,是脾氣最暴的歐陽將軍先拍了桌子,“誰給她的膽子如此放肆!”

誰給的膽子還不清楚麽?除了宮裏那位給的,誰敢?

蕭衍行端坐在書桌後,半張臉隱匿在黑暗中。許是這兩日吃的太好,血氣旺盛,他嘴唇紅得似塗了一層鮮血。微微勾了勾嘴角,蕭衍行倒也沒有因此而惱怒失態。

“若是沒死,那就讓她在涼州府耗著吧。”

清淡的嗓音輕飄飄的響起,落地激得一陣森然的寂靜。

程明思的案子沒那麽好解決,不耗上半年,是不可能會有一個結果的。蕭衍行心裏早就有底,轉頭問起了江南的事。

事實上,王姝在江南收容的那一批孤兒,雖不乏王姝本身的好心,但也是蕭衍行暗中推動的結果。如今那批孩子已經漸漸被穆先生和嚴先生以別的名頭分散轉移了。蕭衍行的意思,自然是好好的教養,以私兵或暗衛的方式來訓練,以備不時之需。

如何教導,自然有穆先生去安排。武藝方麵,秦先生負責便已足以。

話到此處,蕭衍行倒是想起王姝的那個寶貝弟弟:“王家小子在江南還沒回麽?”

“啊?”幾個人沒想到蕭衍行突然提起王玄之,愣了下。他們對王玄之的了解並不多,雖知曉這小子是王小君的弟弟,但畢竟不是爺的正經小舅子。

好半天,隻有莫遂關注了王玄之:“……爺,王家小爺在收容所裏幫兩位先生做事,還沒回。”

蕭衍行聽到這,沒有再說話。垂下眼簾,回憶了起來。他其實隻見過王玄之兩麵,對這個跟王姝長得半點不像的弟弟沒有太深的印象。依稀記得似乎性子有些優柔,整體來說不算一個壞孩子。王姝對這個弟弟還是很重視的,為了教好這個弟弟特意求到他跟前來。

思索片刻,他擺了擺手:“讓他繼續跟著吧。”

“爺要不要屬下找人聊一聊?”莫遂擔心王玄之年紀小,擔不住事兒。

“不必。”

蕭衍行放下了筆,說起了收回賑災款的事。

這一夜,倒也不是很忙。忙到了亥時便散了。蕭衍行讓所有人退下去,站起了身。剛準備去王姝的屋子,驀地想起回來的路上王姝的話。想著那丫頭一雙眼睛下麵青黑,這幾日確實是累了。不過他才嚐到滋味兒有失分寸在所難免,隻能稍稍克製一番。

這麽想著,他又坐回去。揚聲讓袁嬤嬤備水,送進來。

袁嬤嬤這會兒已經聽在北郊王宅那邊的人說了,自家主子這兩日就沒怎麽讓王小君歇息過。想著再是著急要子嗣,今夜也該讓人歇息一番,倒是很妥帖地沒再提起王姝。

熱水送進屋子,蕭衍行自己沐浴更衣。

他剛沐浴更衣完,就聽見去而複返的袁嬤嬤在門外輕聲地詢問他是否睡下了。

蕭衍行係好了腋下的帶子,輕輕問了一句‘何事’。袁嬤嬤便語氣古怪地將外頭有人來尋的事情給說了。

“誰?”

“楊侍妾。聽楊侍妾的意思,有要緊事。”

袁嬤嬤無論如何也沒料到,楊侍妾會來尋主子爺。畢竟這位楊家姑娘進府已經有六年,比當初的主母梁氏還久。這麽多年都老老實實地在自己院子裏待著,從來沒有越線的時候。今兒破天荒的大半夜來尋爺,到底是遇上什麽事兒?

蕭衍行一聽也有些詫異,思索了一瞬,開了口:“讓她進來吧。”

袁嬤嬤低聲應了諾,轉頭去請人。

片刻後,楊氏提著一個食盒踏入蕭衍行的屋子。今兒估摸著是精心打扮過,麵上點著精致的妝。楊氏算得上貌美,那種杏眼櫻桃小嘴的美。此時一身鵝黃的衣裳,更襯得肌膚如玉。不過比起王姝自然是差上一截。她提著食盒小碎步走過來,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

“聽說爺從廟裏誦經回來又清減了不少,妾特意學了一道滋補的湯水。”楊氏嗓音偏低沉,有種如井水一般冰涼的清冷,“今兒頭一回做,想請爺嚐嚐。”

蕭衍行俯視著地上跪著的女子,眼睫蓋住了眸中森然的光,神情冷淡而疏離。

屋中仿佛陷入了死寂,靜得一根針掉地上都能聽得見。

楊氏的呼吸放輕了。她以額頭碰著手背的姿勢伏跪在地上。感受到屋子裏迫人的壓抑和寂靜,心髒不受控製地狂跳了起來。她一動不敢動,眼珠子也仿佛凍住了。

許久,她感受到銳利的目光仿佛利刃一般刺在她的背上,她後知後覺地顫抖了起來:“求爺,求爺憐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