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蕭衍行這一走, 之後就沒有再回來。

王姝倒也沒有放心上,這人私下裏的事情非常多。能趕過來歇息一晚已經是極為難得了。再說,王家也有諸多事情需要王姝去管, 她也分不出心思去琢磨蕭衍行是不是生了氣。

泡種結束後,蘇州城北郊的農田已經育好了秧。

估摸著南方水田的土壤條件比涼州的水田的要好上不上。同樣的種子,在南方水田裏育秧的漲勢比去歲還要好。一般來說, 育秧對育秧田是有要求的。培肥秧田前要施重肥與調酸。但是現在的條件沒有辦法要求太多,何況北郊已經按照傳統的方法培育了秧苗。

王姝先前太忙,沒有過問育秧和選種之事。如今親自過去檢查過秧苗的根係。

俗話說, 秧好一半稻。水稻壯秧是水稻高產的基礎。壯秧的標準或許根據品種或地域的要求不一樣,但最基本條件是一致的。即要求秧苗移栽後發根快且多, 抗逆性強, 回青快,這樣綜合起來才會生產力高。這些解釋太寬泛,細致到肉眼可觀察的特征, 便是五個標準。

根旺而白, 扁浦粗壯,苗挺葉綠, 秧齡適中, 均勻整齊。

一般來說,水稻在移栽的過程中, 需要注意的點也比較多。秧苗紮根在土裏, 根係伸展, 深入土壤。扯出來的老根移栽到大田後基本上都會慢慢死亡。隻有那些新發的白色短根,被移栽到大田之中才繼續伸長。所以白根有多少是秧苗回青的基礎。

而取蒲粗壯的秧苗, 又是一處關鍵。

腋芽發育粗壯是有利於早分蘖的。扁蒲秧體內貯藏的養分較多,移栽後這部分養分可以轉移到根部, 使秧苗移栽後發根快,分蘖早、長得快又強壯。

保持葉綠苗挺就不必說,葉越綠越容易堆積有機物,更有利於植株促進早發。

這些是育秧的基礎,也是挑選秧苗栽種最根本的地方。這裏頭彎彎道道很多,十分細節。不僅僅苗本身,育秧時長其實也有講究,千萬不能操之過急。

正常來說,秧苗發育成熟是需要一個月以上時間。不同的育秧方法會對育秧時長有不同要求。旱發的秧苗是四十到五十天,水田育秧的則大概是三十五日。少於這時長,移栽的過程中會影響秧苗整體質量。還是那句話,秧好一半稻。

秧苗整齊就更好理解了。肉眼可見,觀察秧苗植株。漲勢整齊的才會少腳秧和病秧。

這是一種後世多次試驗後,總結出來的科學篩查方法。可以很大幾率地降低收成不好的概率。用一種較為精準的起點,直接定性了後期高產的結果。

當然育秧要注意的點,王姝沒有辦法跟這些佃戶一一解釋,隻能親自檢查秧苗的狀況。

不過佃戶們不愧是常年種植水稻,即便不懂農學上的標準,也知道什麽樣的秧苗會長得好。北郊這邊整體的育秧秧苗結果還算不錯。基本上存在的病弱秧苗,全被挑出去了。

“主子,這些秧苗沒問題吧?”王輝見王姝蹲在一堆秧苗中看了半天,有些摸不準她在看什麽。

王姝拍拍衣服站起來,還算是滿意:“沒問題。”

得了她一句準話,王輝心裏也是歡喜的。

王家的小主子年歲不大,接觸短短不到一個月,也還是叫下麵人也看到了不少王姝身上的品行和性情。他們的新主子看著臉嫩,卻是個極有主意的人。性情也沉穩且有成算,對地裏的活計也頗懂。完全不輸她的父親。王家有這樣一個新主子在,倒不了。

王姝不知他心中欣慰,隻是囑咐王輝,至少要等秧苗長一個月再拔出來用。

“老奴省的。”王輝點點頭,引著王姝將幾個育秧田轉了一圈。

轉悠了一圈兒,轉眼就一上午過去了。

再召集莊頭和幾個主要佃戶重點商議了施肥的事項。王姝既然已經插手,必然要將一套科學的方法切實地落到實地。她手把手地跟佃戶們確定施肥的時間節點和施肥的劑量。不厭其煩地闡明施肥的重要性和劑量的注意要點。勢必要做到通俗易懂,讓佃戶們了解其中緣由。

雖然嚴苛地規定了劑量,但王姝並沒有要求分毫不差:“……雖要求施肥,還是得根據實際情況來。根據植株的具體性狀,做出合理的應對。不能一味地加大施肥劑量。有時候劑量過大,也可能會出現植株過肥爛根的情況。”

王姝以園藝作比,種過地的自然也能理解。

“老奴省的,主子放心。”

王輝盯了這個莊子十來年,一些事情自然也清楚。

這一商議便是一下午。因為王姝講的很細,基本將幾十年實驗過程中遇到的可能狀況都予以說明,並將應對方法也給予告知。等她這一通講解完,外頭又是日落西山。

夜裏自然不可能留在莊子上,王姝收拾收拾,乘車趕回城內。

地方大,交通又不便。古時候就是這點不大好,出門一趟沒辦多少事,一耗就是一整天。來不及再去東郊視察完曬田的狀況,她回城內去的時候天兒就已經全黑。

她坐在車上時,腦海中還在快速地盤算著如何在現有的環境下,將產量提高到最大。種植水稻,除了最基本的種植條件要創造好,少不了施肥。而肥料也不僅僅是氮肥這一種,還有好幾種有機肥輔助。王姝倒是知曉好幾種有機肥的生產流程以及製作方法。可是沒有相匹配的技術也生產不出來。

思來想去,她吐出一口氣,慢慢來。

事情多時便會如此,忙得腳不沾地。她原以為很快能料理清楚,結果光是農田裏的活計就耗費了她一個多月。等王姝料理完地裏的活計,分鏢局這邊魏三烏瑪他們也終於查出結果了。

呂承誌做的這些事早已是板上釘釘,無從辯解的。

尤山在王姝發難的當天便搜出了證據,已經被烏瑪控製在地窖中。偷盜主家財產數目如此巨大,若是送官,足夠斷他一個腰斬之刑。

但王姝不能讓他這麽輕鬆就死了。人死了,這筆債就討不回來了。

賭徒的手裏頭基本沒有餘錢的。林二帶人搜刮了他名下所有居所,值錢的全被尤山拿去賭了。如今便是敲碎了他的骨頭,那些賭桌上輸出去的東西也沒辦法要回來。

尤山唯一留下的稍微值點錢的,就是一妻三女。可王姝也做不出將他妻女賣了抵債的事兒。

“他的三個女兒長得還算不錯。一個十三,一個十一,還有個小點兒,也有七歲了。”林二盤點了尤家所有的資產,能典當的都已經典當了,但還是填不上漏洞。給王姝匯報的時候,他眉頭皺得打結,“若是調.教得當,三五年就能接客。興許還能值點銀子。”

王家名下是沒有青樓妓館的,但呂承誌的名下有兩家。王家以主家的名義將呂承誌名下的財產收回,青樓妓館自然也就成了王家名下的。這些蛀蟲還不起債,打死了又是一條命。要讓他們把吞進去的財產吐出來,來錢最快的自然就是妻女去做皮肉生意。

但這個提議一說出口,王姝便本能的拒絕了:“不必,我王家不做這種喪天良的事。”

錢可以用很多法子要回,但這種方式的父債女償是王姝不能接受的。

林二也猜到了主子不會應允,否則他早就自主處理了這批人。

但若不叫尤山的妻女賣身抵債,光從尤山自身討,這將近六萬兩的損失是基本不可能追回來的。尤山這些年早已被吃喝.嫖.賭養廢了,能力還有多少,林二表示懷疑。且這尤山賭性難收,這回若是不叫他斷胳膊斷腿,留下往後還有可能惹下大麻煩。

“那尤山就不是個顧家的人,家中也沒有兒子,對三個女兒根本沒有半分慈父之心。”林二不是沒嚐試過拿妻女威脅尤山,但這老混球恨不得罪責都叫四個女人替他擔了,自己好逃過一劫。

林二也查了尤山的家人,本就是孤兒混混出身,自小便沒有親眷或父母。早年是街頭吃百家飯長大的,後來跟著一個武師傅練武,混了一身能打的本事。他這前半生就光棍一條,養成了隻顧自己不顧別人死活的性子。如今本性難移,根本不會受誰的威脅。

事情有些難辦,這沒有能威脅他的人和事,這尤山就是滾刀肉一條。

王姝一點不意外,賭徒能有幾分真心?

“既然他在乎自己的小命,那就拿他自己的命去換。”王姝冷笑,潑皮無賴到她頭上來?當真以為她心軟,沒人能治他,“把人交給魏青吧。”

隻顧自己也不礙事,那就讓他拿自己小命抗。

魏青是韓家軍裏刑訊出來的一批人,軍營裏對付戰俘的法子有的是。敵國間諜的骨頭都能打折,何況尤山這一個賭徒?沒點熬鷹的本事,蕭衍行不會把人派給她用。

“他的妻女送去涼州,給吳媽媽調.教。”雖然不送青樓妓館,但放任自由也不可能,“這筆債既然是尤山輸的,那就讓他用所有能還的本事把這筆賬還上!”

林二點點頭,又說起了呂承誌:“名下能查到的資產已經全部充公。”

“呂承誌還不算糊塗,知曉利害關係。他除了跟商鋪那邊的陳家兄弟聯係過密,倒是沒跟京城陳良生有過接觸。江南織造局倒賣皇家絲織品的事兒也隻是知曉,並沒有摻和。這人很惜命,妻子兒女一家子在這,還知曉摻和這些事一旦被發現要命的,這方麵謹慎。”

“很好。”分鏢局沒跟江南織造局扯上太深的關係,叫王姝心裏狠狠鬆了一口氣。

“那個綾人羽呢?”

不得不說,呂黎這個名字,讓王姝對綾人羽有種說不出來的介懷。

“綾人羽跟京城的陳良生倒是不認識。”

林二以為他問這個。見王姝皺起眉頭,又繼續道:“不過跟陳家兄弟倒是挺相熟的。時常會請他喝酒,請他出謀劃策。唯恐天下不亂。”

這綾人羽是個更謹慎的。這些破事兒看似他事事沒有沾手,實則處處都有他的痕跡。錢財好似沒為自己撈多少,但跟他接觸過的人各個肥的跟碩鼠似的。

這要說他沒有居心叵測,王姝都不信。

“先把人逐出分鏢局,抹除他三當家的身份,”這種麻煩人物,抓不到實質的證據還真不好料理。不能殺就隻能驅趕,“再找人私下跟著他,秘密監控起來。”

林二自然是聽吩咐行事。

既然如此,那商鋪這邊的處理就可以不必顧慮太多。幾家商鋪的損失可以追回的追回,追不回的出於謹慎,也隻能斷腕割舍。王家這點損失還是承擔的起的。

至於跟江南織造局的糾葛以及京城陳良生的這條線慢慢在查,先把王家摘除出來。

確定了分鏢局沒有被滲透,陳家兄弟便被立即換下來。江南織造局的管事不是沒有表示過訝異,也曾私下裏向商鋪的新管事打聽陳家兄弟被換下去的原因。但都被商鋪的人打發了,沒打聽出來。

他們往日江南織造局在商鋪得到的所有優待,此時都全部沒有了。

且不說,王家商鋪的突然大換血引起了外界不少人的關注。這時候江南織造局的總管事才終於打聽到一件事,王家主家的人到江南了。他方撥冗約見王姝,請王家新一任家主過府一敘。

王姝看到請帖時還頗有些詫異,她到江南都這麽久了,這江南織造局總管事才知曉她的存在?

冷笑一聲,王姝也不傻。估摸著這群人原先沒把她當回事。如今見她一聲不吭地收拾了商鋪的碩鼠,斷了他們的財路。知曉她是個有脾氣的,才終於正眼看她了。

“主子,可要去?”

“不去。”王姝會去才怪!

說實在的,這江南織造局說出去是威風八麵,惹不起的樣子,真論起來,又不是正經的官府衙門。一個織布的機構,唬唬外頭不明就裏的人罷了,其實根本沒那權利對商賈如何。若是為織造局那點口頭上瞧不見摸不著的大餅,王姝可不吃這套。

她對跟這些人打交道完全不感興趣,“他江南織造局再家大勢大,與我王家也不相幹。再說,我王家也不是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的小商賈,貪圖他手指頭縫裏漏出那點東西,巴巴等著他們賞口飯吃。”

一口回絕,王姝半點臉麵都沒給他們。

且不說江南織造局的總管事在得知王姝拒絕了他的邀約後,有多震驚和憤怒。義憤填膺的要給王姝點顏色看看,王姝就已經將王家商鋪摻和江南織造局洗錢的所有人清理出來。

那些布匹也早早做了處理。江南織造局將來便是想拉她王家墊背,那也得掂量掂量。

日子如白駒過隙,等料理完這些,都已經是四月中旬。

王姝來江南這些日子,王家也往此地輸送了不少糧食。賑災款遲遲不到,官府又吝嗇開倉放糧。災民們餓得眼睛都綠了,日複一日的慘狀看得人心酸。王姝幾次去城北,次次都待不了多久便要走。實在沒辦法看著人在眼皮子底下餓死,隻能加大糧食輸送。

不過也正是因為王家的慷慨,叫這一陣子王家在江南的聲望超過了官府。

不管這是不是件好事,至少王家在許多百姓的心中,已經不止是大商賈而已。都成救世主了。如今王姝乘車出門,路上都極容易遇上有人抱著病重的孩子衝到她馬車前頭,跪求她做主救命的。

與饑餓伴隨而來的,是病痛。孩童婦人身體不夠健壯的,經此大災是極容易生病的。藥材這等東西越來越緊張,隨著災情的嚴重,有些不良商戶趁機漲價,吃人血饅頭。累得本就吃不起飯的災民更看不起病,買兒賣女的,自賣自身的,好不淒慘。

王姝也沒法子坐視不管,既然救濟了,就幹脆救濟到底。送佛送到西。

於是咬咬牙又狠下心,在命人當地開設了幾個醫療點。又專門的設了類似於後世孤兒院的機構,專門收留無家可歸,父母不在的孩童。

除了發放救濟糧,收留孩童。還要輸送藥材,供人救命。

蕭衍行這廝估摸著上回被她給氣著了,這段時日一次麵也沒有露過。不過王姝這邊所做之事他都知曉,清楚王姝的困境,也暗地裏送來了不少大夫和藥材。連秦先生和穆先生都被派過來,幫著王姝處理一些庶務。王玄之這小子突然出現在王姝的跟前時,王姝都嚇了一跳。

“……你來做什麽?”不好好在涼州待著,跑來了江南。

也就幾個月沒見,這小子又拔高了不少。如今兩人站在一起,比王姝高出小半截。不過人還是很清瘦,眼睛亮晶晶的。王玄之這一路也看到了不少東西。本來在為毛氏之死鬱鬱寡歡,如今看到了還有人比他更苦,心境忽然就打開了。

他還是一身守孝的素服,但神情倒是開朗了不少:“先生叫我過來見見世麵。”

王姝:“……罷了,你跟著我吧。”

……

有了這兩個先生過來,災民病情的管控、藥材和孤兒的安置問題就效率了太多。

這兩位也不知往日是做什麽的,對統籌兼顧這些事情遊刃有餘。王玄之每日便跟著他們出去,天沒亮就走,天黑之後才回。王姝隱約能猜到蕭衍行又在借王家的手做事,但也沒有去幹涉。

王家既然已經決定了支持蕭衍行,這些就避免不了。

王姝唯一疑惑的是,蕭衍行是不是鬧別扭了。已經一個半月沒有過來,也沒有再來過信。但這些該派來的人和支援到的很及時,這人關注著這邊,就是單純不想理她?

“……該不會生氣了吧?”王姝後知後覺地嘀咕。

生氣也沒辦法,那些話她必須要說。醜話說在前頭,也省得以後鬧得難看。心裏有點不太舒服,王姝皺了皺眉頭,但也不是不能接受。

“姐姐,你要不要給那誰寫封信?”王玄之從外頭回來,看見王姝這模樣忽然道。

“誰?”王姝一愣,看向他。

“就那誰。”王玄之眼神暗示,擠眉弄眼的。

他如今還是沒法稱呼蕭衍行為姐夫,但這些日子跟在穆先生屁股後頭看到了許多事。約莫也猜出了那誰的身份不一般,自家姐姐估摸算高攀了,“聽說他人在湖州。”

王姝白了一眼他,懶得說小孩子:“你不去忙你的?管這閑事?”

“這哪算閑事,你是我親姐姐,你的事兒我能不放心上麽?”

王玄之嘻嘻一笑,瞧著爽朗的模樣像是徹底走出了毛氏帶給他的陰霾,“課業上的事情你放心。先生說我如今在這邊,隻管將所見所聞記在心裏,回去以後寫一篇策論交給他便可。”

王姝懶得跟他扯這些,放下筆,便準備起身。

“哎哎,姐姐,你去哪兒?”

“去吃飯。”忙了一天,她都快餓死了,“沒事就去睡覺,別管大人的事。”

“可是姐姐,我聽穆先生說他受了傷,挺嚴重的。”

王姝腳步一滯,站住了。

王玄之歪了歪腦袋,頗有些看熱鬧不嫌事大的口吻道:“穆先生說昏迷了兩日。秦先生那些人如今在到處找名醫,也不曉得傷的怎麽樣……姐姐你說,他該不會要死了吧?”

王姝:“……你再瞎說一句,你的先生可能會打爆你的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