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沒有屏風的阻隔, 盥洗室的水聲都清晰入耳。

王姝背對著內室慢吞吞的吃著麵,耳朵不自覺地豎起來聽著後頭的動靜。有時候人需要承認一些事情,譬如麵對**的時候, 譬如蕭衍行這人確實非常有吸引力。哪怕你知曉他不好招惹,也招惹不起。但總是忍不住,想在危險的邊緣試探一番。

淅瀝瀝的水聲伴隨著衣料摩挲的聲音, 王姝漸漸的拿筷子的手都吃的慢了許多。這人洗漱不緊不慢的,王姝一大碗麵吃完,他才慢條斯理地披著一頭濕潤的頭發走出來。

單薄的絲質褻衣領口微敞著, 修長的脖頸上還沾著水澤。被熱水潤過的皮膚白皙到透明,似乎發現王姝在看他, 微微側過臉看過來。一頭濃密的墨發被沾濕了有些打卷兒, 幾縷貼在了臉頰靠脖頸的兩側。熱氣烘的臉上多了些血氣,唇色也紅了不少。

見王姝直勾勾地盯著他看,他忽地笑了一聲, 微微直起身子走過來。

這姑娘的眼睛是真的老實, 心裏想什麽眼神全吐露出來了。

“吃好了?”

王姝點點頭,強勢地挪開了自己黏在他身上的目光。

蕭衍行也不在意, 喚了喜鵲來收拾幹淨。自己則趿著鞋子坐在了床沿邊上。

這屋子的四個角都安置了燈, 照的燈火通明。光從兩側照著,給他身上籠了一層隱隱的光輝。絲質的褻衣透光有些透明, 叫這人優異的骨相和身段一覽無餘。誇他美貌這種話王, 姝早就說爛了。但不否認他除了皮相的絕美, 本身也有著超越皮相的魅力。

有的人,有一種骨子裏透露出來的冷靜的性感。

先前一直回避, 總想拖一時是一時。蕭衍行要臉又懂看人心,不會勉強。王姝此時看著床沿上坐著的那人, 忽然鬼使神差地開了口:“爺,問你一個事兒。”

“嗯?”蕭衍行將擦拭的布巾子丟到一旁,抬起頭。眉宇之中夾雜一絲冷清的倦意,神色疏淡。

“爺答應我的那個承諾,說話算話吧。”

蕭衍行不知她為何突然說起這事兒,眸光微閃,還是點了頭:“算話。”

“不管什麽要求,你都會信守承諾?”

……這話聽著不像是什麽好話。

蕭衍行仔細打量了王姝的神情,見她盯著他的一雙眼睛都要綠了,忍不住好笑。他素來是知曉自己生得一張好皮囊,但身為中宮嫡子,品行和才能才是重中之重,樣貌太好於他反而是一種拖累。倒是沒想到這幅皮囊有朝一日,他的這副皮囊能這麽管用。

“還是那句話,除了放你走,其他的不涉及國家社稷的要求都會信守承諾。”

王姝:“……”

“……爺你有沒有想過,將來你的大業一成便不需要王家了?”差點忘了,這人當初怕她會帶著王家撤,給出這個承諾時加了一個附加條件,“若是將來,我是說將來的某一日。爺不再需要我和王家時,我王家的存在或許妨礙到爺。畢竟這世道瞬息萬變,人心更是難測。”

蕭衍行抬起頭,似笑非笑地看著她。

王姝硬著頭皮將話說完:“就是不知屆時爺願不願意給我王家一個體麵全身而退麽?”

話音一落,蕭衍行一邊眉頭挑了起來。

他靜靜地看著王姝。王姝一雙眼睛忽閃忽閃,原來這丫頭還沒有死心呢。

“你想要怎麽全身而退?”

王姝的眼眸閃了閃,沒想到他竟然沒有生氣。眼睛滴溜溜地轉悠了一圈,站起來,試探地說:“爺,你我情分耗盡那日,可否允我自行歸家?”

“歸家?”蕭衍行的一雙眼睛緩緩地眯了起來。

“自然!”

“爺是做大事之人,將來必定後宮三千,佳麗粉黛無數。我王家卻隻有姐弟兩人支撐門楣。若非繼母蓄意欺辱,當初我不可能會進爺的後院。”

話說到這,不知不覺的,氣氛沉重了起來。

王姝其實一直很清楚,有些話必須事先說清楚。不然稀裏糊塗的,隻會事到臨頭發現後無退路,這不是她想要的結果:“如今我以王家舉族之力支持爺的大業,也能立下承諾助爺成事,絕不會半途而廢。隻要爺用得上我的地方,我和王家都會盡全力。隻是想問爺這一句,爺能允諾我麽?”

蕭衍行嘴角的笑意慢慢地淡了,凝視王姝的眼神也深邃起來。

屋子裏靜悄悄的,兩人四目相對。

蕭衍行方才隻是潦草地擦拭了頭發,烏發上的水珠順著發梢一滴一滴的落下來,滴落到衣裳上。瞬間暈染開來,沾濕一片。濕潤的布料黏在了皮膚上,顯露出了裏頭肌理的形狀。

許久,他開了口:“……你知曉我心悅你是麽?”

王姝本想否認,但話到嘴邊,她還是沒說,點了點頭:“知道。”

她又不是真什麽都不懂的傻白甜。就像王如意所說,蕭衍行對她的特殊待遇,已經是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來的程度。她除非是五感全部壞死,不然隻能是在裝不懂。但王姝同時也明白,蕭衍行對她的偏愛是源於背後的王家,源於她能帶來的價值。

這份偏愛是有條件的,從某種程度上來說,算是等價交換。

這不代表王姝否定自身的魅力。她從不覺得自己不配,也認可自己配得上任何人的喜歡。但這不意味著她的魅力就如此厲害。也不認為蕭衍行會為了得到王家的幫助放下身段,犧牲色相去籠絡她。若是她沒看錯,蕭衍行這人本性是極高傲的。

“那若我是想讓子嗣出自你呢?”

王姝:“……”

這人突然打直球了,王姝的腦殼兒冷不丁地嗡了一下。

頓了頓,問題又回到了最根本的地方。她今夜開這個口,本質上就是為了這些事兒。因為古時候的人和後世人的認知不一樣,她才一直不敢冒這個險。

“孩子可以有。”王姝努力克製臉頰不燒起來,鎮定道,“但是爺,我依舊是王姝,王家的王姝。”

兩遍的重申,蕭衍行這麽聰明的人,自然是聽懂了。

他的臉色漸漸地冷硬了起來。

屋中的氣氛凝滯了。

安靜得隻聽見風吹動窗欞刮得輕微震動響。燭火搖曳,將人的影子拉得細長搖晃。王姝被他的目光鎖定了,像一張網將人罩住一般死死地罩住了王姝。

這還是蕭衍行長久以來,頭一次在她的麵前暴露出性子底色的強勢。他靜靜地端坐在床沿上,岔開了長腿。修長的腿踩在腳踏上,腳踝跟腱部位的骨頭嶙峋地凸出來。修長白皙的手搭在膝蓋上,骨節均勻的手指一根根自然垂落。明明是個放鬆的姿態,卻有著極強的壓迫感。

老實說,挺嚇人的。

但王姝骨子裏是個強種,總不能因為怕就不說。

“姝兒,”蕭衍行眼睫在高挺的鼻梁上落下一道細長的影子,“你可知道這意味著什麽。”

“我不求名分,更看重自由。”

蕭衍行看著她,眼神怪異卻又帶著幾分探究,好似第一次發現她性情裏頭尖銳刺人的地方。雖說以前便知曉王姝不是那等後宅柔順的女子,頗有幾分跳脫和聰慧,卻沒想到如此反骨。不過,這也正是蕭衍行最喜歡她的地方。一個活生生的,有性情有膽量的王姝。

“你可知,若當真想與我劃清界限,一些界限便一開始就不可逾越。”

王姝哪裏不知道,但:“我倒是想,爺你放我走麽?”

蕭衍行沒說話。

他自然是不放人的。人已經進了他後院,是他的人了,為何要劃清界限?

王姝看著他,這人即便是發怒時也驚人的絕豔。真不曉得他的母親孝賢皇後是何等容色,能生出這樣罕見美貌的孩子來。就衝著這張臉這人優秀的基因去,她也做不到無視啊。何況這人在麵對她時,一言一行從未掩飾過引誘之意。時不時就要對她散發出**力。

她清醒的知道,也清醒的被引誘了。原諒她,王姝本質上也是個俗人,她上鉤再正常不過。

“既然都要逾越,那不如事先來個約法三章。”反正話都說到這個份上,王姝也不怕死地一吐為快。她一咬牙,狗膽包天地發言:“若是爺願意,我再向爺求一子。”

“放肆!”

王姝眼睫劇烈地顫抖了一瞬,卻沒有示弱,梗著脖子看向他。不管這人如今看起來有多可怕,王姝還是硬生生將她要說的話說完了:“我可以生兩個,一個給你,一個留給我。”

蕭衍行差點沒被她這大放厥詞給氣笑了,“子嗣大事,你當分贓呢?”

“這與分贓也差不多……”

蕭衍行一個淩厲的眼神掃過來,王姝閉嘴了。

這事情說的嚴重,其實剝除利益來看,就這麽點兒**的事兒。若蕭衍行能夠答應,事情便簡單許多。合則聚,不合則散。孩子給她。反正蕭衍行往後不會缺子嗣。

蕭衍行好久沒有這麽生氣了,冷笑道:“若我不答應呢?”

“那就算了。”

估摸著晚上吃得多,腦子糊塗了。王姝半點沒想起來對麵人的身份,說話嘴上沒把門兒:“三條腿的蛤蟆難找,兩條腿的男人滿大街都是。爺若是不願,我們維持原樣也挺好。爺你也不是那等會強迫別人的人,對吧?天下美人多的是,我也不是那遺世獨立的唯一一個。”

蕭衍行被她氣笑了,低下頭,兀自低聲笑了好一會兒。

王姝不曉得他笑什麽,細想想自己的話也沒錯。話說的是有些通俗易懂了些,但話糙理不糙。這世上的千萬煩心事,掰碎了就那點吃喝拉撒、**罷了。

許久,床沿上那人抬起眼簾:“也罷,今夜你睡榻上,不準上床。”

王姝正準備去**躺下,被他這麽一說頓時就不樂意了:“爺,你莫不是忘了,這是我的屋子!”

蕭衍行估摸著也被氣暈了頭,冷冷地瞥了她一眼。放下了床帳,俯身躺了下去。

王姝站在外頭,想著上榻來搶。

正邁開步子,那床帳裏的人仿佛耳朵上長了眼睛,修長的手探出來,將紗帳掀開了一個角。青褐色的紗帳裏露出了蕭衍行一雙清透如琥珀的眼睛,幽幽的沉沉的。王姝與他四目相對,他緩緩地勾起了嘴角。那素來清雋俊逸的容顏,此時到顯出了幾分乖戾來。

“你若是敢上來,今夜便動了你。”

蕭衍行素來能忍,但遇上王姝,再好的涵養也能被她給激出了火星子來。

王姝的腳步一滯,也負了氣。

不上就不上,她轉頭回到外間兒的軟榻,到頭就睡。

蕭衍行這一口氣噎得,眼眸中的暗色都仿佛卷起了漩渦。他冷冷地盯著軟榻上睡著的人的背影,冷冷清清地放下了紗帳。

沒有人吹燈,燈火無聲無息地燃著,屋子又重新恢複了寂靜。

屋外的漏壺滴答滴答的往下地這誰,窗外不知何時刮起了風,吹得窗欞微微震動。似乎還下起了雨,夾在風中。那雨絲兒被吹打在紗窗上,發出了沙沙的聲響。

屋裏安靜無聲,許久,緊閉的床帳被掀起了一個角。

昏暗的燈火下,紗帳裏露出了半張棱角分明的臉。蕭衍行的目光順著卷起的角往外看去,軟榻上的人已經睡熟了。這姑娘心是真的大,就這樣了,她還能雷打不動地睡著。原本他舟車勞頓累得很,此時卻愣是被王姝給氣精神了。

無聲地笑了笑,蕭衍行最終還是掀了床帳。

下榻將軟榻上的人抱上了床。

王姝睡得死的時候,地震都震不醒。嗅到熟悉的氣息,腦袋一埋,窩在人家懷裏睡得很香。蕭衍行麵無表情地將人推到床裏頭去。次日天色還沒亮,他便乘車離去。

這一覺,王姝睡得也不是很踏實。

不等喜鵲來喚,她早早就醒了。一看自己在**,不必猜也知曉是蕭衍行給她弄上床的。她心裏遺憾自己難得大膽一次說出心裏話,結果又無疾而終。

掀了床帳下去,剛準備倒杯水喝。一眼看到桌子上留了個紙條。

上麵龍飛鳳舞四個字。

“如你所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