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劉氏被驅逐出後宅還不是結束。

如今太子府邸和家財被抄沒, 隻剩下這個供人居住的小宅子。這麽多嬌生慣養的女眷,奴仆一堆。以如今的蕭家是根本維持不下去的。想要維持體麵,就必須將不必要的人全清理出去。

之所以先動民間納入府的四個妾, 自然是這幾人最好處理。至少在梁氏的心中,這幾人是最好處理的。

後頭跟著她從涼州府來的三個,柳氏便不多說, 父親鴻臚寺卿。說起來身份也不差她梁氏什麽。梁國公府確實如林氏所言,空有爵位,內裏早就空空。真論起來, 確實不如一個正四品官有實權。楊氏也不必說,禮部侍郎的庶次女, 禮部侍郎乃從二品。楊氏雖是庶女, 但這個身份也足夠叫梁氏不敢動她。最後一個梅氏,翰林院侍讀學士的嫡女。

這三個妾,是她還未入府前就被安排進太子府的。出身不論, 資曆都比她老。

側妃林氏就更不必說了, 林氏無論是出身,還是家世都在她之上。若非當初聖上欽點她為太子妃, 她根本不可能壓在林氏頭上。

柿子挑軟的捏, 趕人自然挑好欺辱的來。

四個人裏如今剩下的兩個人,一個溫氏一個王姝。相較於涼州府邸來的三位, 自然是好拿捏的。但梁氏暫時不動她們。如今的太子府遭此重創, 遊龍入淺灘, 已經得罪了兩家人,就不能將另外兩家都得罪光。梁氏把目標投向了京都送來的四個美人。

其實她比旁人都清楚, 這四個美人打著為主子爺綿延子嗣的名號送進來。真正的目的不一定如此。

主子爺不討聖上的歡心,甚至因為生母強勢而被遷怒和深深地厭惡。聖上巴不得他鬱鬱而終, 哪裏會有那等好心專門關心主子爺膝下無子?

人送進來,不過是監視罷了。

監視他是否真的瘋傻,探聽他是否陽奉陰違,私下裏與韓氏黨羽勾結。

當今聖上最是疑心病重,哪怕主子爺退出了京城的權利中心,他依舊不會放心。因為他太清楚,太子的才能勝過他遠矣。京城那些老臣擁護太子的心比擁護他更甚。就等著他退位,讓太子取而代之。他當然不會退位,這座下龍椅誰也不能搶走。

梁氏明白當今聖上的用意,還是將美人兒送進了臨安縣的蕭府後宅。梁氏的想法也簡單,她的品貌性情不得太子歡心。太子離府寧願帶走林氏也不多遷就她,可見一斑。

既然如此,那人不仁,她便不義,她便也不必維護太子府的體麵。聖上想要什麽她便給什麽,也好叫聖上知曉她這個兒媳婦是個好的,心是向著正統的。將來清算太子府舊事時,可以對她網開一麵。雖說皇家姻緣沒法和離,但皇子妃卻是可以喪夫的。

梁氏打著這個算盤,對京城送來的四個美人自然是諸多寬容。

不過這基於太子還有被監視的價值。如今太子府的東西都被抄沒完了,剩了一堆光吃飯不幹活的鶯鶯燕燕,這幾個美人兒的價值便也大打折扣了。

既如此,梁氏自然就不必太客氣。雖不至於像對鄭氏劉氏那般狠辣,但也鈍刀子磨人,膈應的很。

梁氏做事向來如此,很是會抓人心的弱點。

她幹的第一樁事兒,便是發賣了幾人身邊伺候的丫頭,降低了配置。原先一人可以有六個伺候的,如今隻能留一個。月例也銷了一半,吃穿用度全都縮水。不僅衣裳不給做了,首飾也沒有了。每日的飯菜少了兩個菜,瓜果點心也沒有了。

這下人一少,院子不就空出來了?往後遇上什麽事也不至於場地窘迫。

這些安排每件事都有理有據,且也十分符合如今蕭家的現狀,任誰都挑不出理兒來。

但在後院的這些女子,除了王姝過得糙習慣了,無論哪一個都適應不了。再來,好些人是身無長物的,有嫁妝被抄沒的,沒嫁妝的,都是靠著月例過日子。梁氏這一出手就掐住了過慣了奢侈日子的姬妾們的喉嚨管子,她們哪裏能受得住這份窮苦?

可有怨言也無處發,因為主子爺人在寺廟,無人能為她們做主。

王姝冷眼看著,這段時日倒是沒有故意招惹麻煩。趁著梁氏的人發賣下人,叫在外的錢師傅將芍藥鈴蘭等幾個丫頭的身契都買到了手上。

往日她們雖說跟著王姝,身契卻在蕭家。如今算徹底是王姝的人。

王姝留了個能幹體力活的喜鵲在身邊,將芍藥鈴蘭等五個丫頭送去了北郊的宅子。

正好那邊王玄之一人她不是很放心,把幾個姑娘送過去照顧他起居。順便再替王姝管著北郊山腳下試驗田的事兒。

芍藥鈴蘭跟著王姝不短的時日,也算慢慢顯露出了特性。兩人都是讀過書識字之人,芍藥的性子天真機靈,有眼力勁,會來事兒。口舌伶俐,是懂得跟人交流協商的。鈴蘭話少,性子沉穩細心,觀察入微。雖說不大開口,但其實心裏門清,還懂得看賬打算盤。

之前王姝在王家整理賬簿資料時,鈴蘭就幫著做了不少事兒。

兩個丫頭練一練,也都是能獨當一麵的。王姝自然給她們機會多曆練,培養起自己的人手。

梁氏清理了一批人,後宅確實清淨了許多。至少咋咋呼呼的溫氏老實了,她顯然沒想到真正的豪門貴婦人下手要見血,跟她家後宅她爹的那群女人的爭鬥不是一個檔次的。

她有些被嚇到,這段時日都十分安靜。

王姝跟她住一個院子,離得近。她安靜了,北苑就消停了。

至於後搬進來的柳氏,這位根本不屑搭理兩人。所有人的配置被消減了。柳氏、楊氏、梅氏這幾人卻沒受影響。她們的奴婢一個也沒被發賣。

理由也很簡單粗暴,隻因這些奴婢的身契是她們自個兒的,不是蕭家的。

“這日子還有什麽盼頭?”溫氏如今不知是覺出王姝的好,還是覺得她倆同病相憐。有事沒事,總愛來王姝的屋子感慨,“主子爺整日裏禮佛,不近女色。主母又是個心狠手辣,不講仁義的。你我在這後宅連多吃一個菜都不行,這日子還有什麽盼頭?”

王姝這段時間看似安靜,其實一直沒閑著。北苑就是這點方便,靠小門近。想出去,隻要打點了看守小門的婆子。她偷摸的出去個半天幾個時辰,並不會被發現。

試驗田那邊第一次套袋結束了,如今是人工授粉的關鍵時期。

就算是天塌下來,五道雷轟在她的頭頂,王姝也要去試驗田那邊親自示範的。雖說沒辦法從早待到晚,但待個半天三個時辰的,在天黑之前趕回去就能瞞天過海。

左右後宅人少,梁氏忙著整頓後宅和給別人教訓,尤其是林氏,沒人整天盯著王姝。

話說完了,見久久不得回應。抬頭看了眼對麵奮筆疾書的王姝,溫氏不由皺起眉頭:“你在寫什麽?跟你說話呢,你也不搭理。”

王姝正在寫實驗資料。

這一期的實驗材料漲勢太好了,遠超預期。王姝不禁懷疑溫度對這個品種的稻種影響這般大。王姝現在心情非常激動,有種這一期長成,可能會有意想不到的好結果。但如今還沒開始授粉,這一切隻是王姝的預想。再沒有真實的實驗結果證明這個趨勢之前,她不能高興得太早。

按捺住心中的激動,王姝嚴格地將每一個過程和植物特性都記錄下來。務必做到不遺漏任何一個細節。若是這一期稻種的產量和稻粒品質真的有突破性的進展,王姝就必須提前做下一次對比實驗的計劃。

“哦,沒什麽,”王姝討厭寫資料的時候被人打擾,但溫氏不識趣,偏就不走,“正在練字。”

溫氏撇了撇嘴,站起身湊過來瞧。

王姝的紙上一排排的字,溫氏是從右往左讀的,根本讀不通。再來,王姝寫的簡體字夾雜英文和阿拉伯數字,哪怕字跡不狂草,溫氏也看不懂。溫氏可不是飽讀詩書的蕭衍行,溫家對女兒素來不重視。溫氏能開蒙學字已經是溫家女孩兒中最有出息的了。

“寫的什麽啊,看不懂……”溫氏最討厭拽文的人了。

尤其是柳如慧搬進北苑以後,極其格外的厭惡善讀書善吟詩的女子。柳如慧時常端一本書依著窗看,瞥見她時的眼神,仿佛她就是個未開化的猴子。

“看不懂就別看了。”王姝被她打斷了,也沒法靜下心來繼續寫,“你不回自己屋麽?”

溫氏身子驟然一僵,臉驀地漲紅。

“你以為我想來找你說話啊!”鄭氏劉氏被趕出去以後,溫氏便沒了說話的人。她是個熱鬧的性子,一個人在屋裏坐不住。可叫她去熱臉貼冷屁股,她又不樂意,“我回去歇晌。”

說完,帕子一甩,氣哄哄地走了。

王姝目送她走遠,默默地喊了一聲喜鵲。喜鵲從外頭將屋子門關上。王姝才繼續將這一份資料寫完。

等她再次抬起頭,天已經黑了。

喜鵲提了晚膳過來,照例是清淡的兩盤子素菜。王姝看著瞧不見一點油沫子的菜,難得感覺到日子過的難受了。她是個肉食性動物,可以穿得粗糙些,但不能沒肉吃。已經連續吃了好些天的寡淡豬食,王姝真的很想搞一頓紅燒肉來解解饞。

可現在不是當初袁嬤嬤管理後宅的時候了,她去大廚房開小灶,肯定會惹來關注。

但怕惹事端就不吃肉了嗎?

她的人生也沒多少在意的東西,除了實驗成果,就隻有嘴饞好吃肉這一項。她連好看的衣裳和首飾都沒多少熱情,怎麽能剝奪她人生在世這少有的在意之事?

肉還要不要吃?必然要吃的。今日不吃肉,她估計晚上睡不著。

王姝啪嗒一聲放下了筷子,開了箱子拿了一錠銀子,偷偷摸摸地去了大廚房。大廚房的廚子沒走,廚房裏的切菜配菜的、燒火的,全都沒走。這些人是主子爺用慣了的,專門管著主子爺的吃食。梁氏除非是不想活了才敢動主子爺的廚子。

見王姝大晚上跑過來,大廚房的人都愣了愣。

不過轉瞬聽王姝說要買兩隻雞,她要烤雞吃。頓時又恍然大悟。王小君最是重口舌之欲,往日便經常來搗鼓新鮮吃食。能忍這些日子,已經是人到了極限。

大廚子忍不住笑笑,收了王姝的銀子便替她收拾。銀子給的不少,除了食材的錢,一部分也算是封口費。廚房的人心知肚明。

王姝一般做吃食都是親手做,但清理食材、燒火、提供調料這事兒卻是廚房幫著弄。一起合作過不少次,都挺默契。這個烤雞王姝往日其實烤過幾回,此時很快就把東西備齊了。王姝一麵往雞肚子裏塞了好些配菜和香料,一麵往雞皮上刷蜂蜜。

烤雞其實很快的,火大的話,大約半個時辰就能烤好。

王姝肚子裏饞蟲咕嚕咕嚕的叫喚,聞著肉香難得覺得自己活過來了。沒有肉的人生是不完整的,做人就是要多吃點肉。

按照她以往的飯量,一隻雞加一點別的菜,夠一頓了。但這不是饞久了肉,烤兩隻明日也能解個饞。

等這噴香的烤雞味兒從爐子裏彌漫開來,王姝騰地就站起來。本來就偷偷來的,王姝也不敢大張旗鼓地分給旁人。麻溜地包了油紙裝進了食盒,偷摸地從別處又回了北苑。

原以為吃的挺隱秘,沒想到第二日王姝在給梁氏請安的時候,就被她的下人點出來了。

“……那雞是我花了體己錢買的。”王姝被人當眾點名偷吃肉有點尷尬,必須說明她不是偷,而是正大光明的買,“用自己的錢買,這並不算壞府裏的規矩吧?”

“確實不算壞了府上的規矩,”梁氏的嬤嬤立在梁氏身邊,代表主子訓斥道,“但王小君莫不是忘了,爺的外祖父才仙去。主子爺都在山上茹素,闔府上下都陪著茹素。偏就你一個人受不得苦,吃不來素?大晚上偷偷摸摸去大廚房買肉吃?你可真是好規矩!”

王姝:“……”闔府上下陪蕭衍行茹素麽?她怎麽沒聽說。

“主子平日裏庶務繁忙,本就勞心勞力。明擺著的事兒都擺在台麵上了,但凡你們有點眼力見,費費心思去琢磨,便也知曉主子的用意!”那嬤嬤好似看穿了王姝的未出口之言,義正詞嚴道,“難道非蠢笨的讓主子耳提麵命不可麽?”

王姝:“……”這真是什麽話都叫你們說了。

王姝閉嘴了,上頭的嬤嬤仿佛抓到了把柄,訓斥得毫不留情。

字字句句,將王姝叱罵得一無是處。王姝知道今日他們是沒那麽容易放過她,已經等著後麵的安排。果然,在一通叱罵之後,嬤嬤便宣布了對王姝的懲罰。

既然王姝那麽喜歡吃肉,便將罰她去寺廟齋戒茹素兩個月。

整個臨安縣就一座寺廟,就是臨水寺。去寺廟齋戒,這不等於把王姝往主子爺身邊送?這個懲罰是懲罰麽?難道不是幫王姝一把?一時間,幾個不明所以的人都瞧向了梁氏。

梁氏卻沒有半分動容。不止是她,涼州府的幾個老人,包括林氏,都不以為意。

因為她們都清楚,主子爺根本不喜歡女子。甚至對送上門的女子極其的厭惡。她們進了府邸這麽多年,該碰的壁都碰完了,早就知道內情。除了林氏還對蕭衍行抱有期望,其他人早就看開了。臨安縣這邊的女眷似乎還不曉得主子爺厭女,是時候叫她們嚐嚐苦頭了……

抱著這個想法,梁氏做了這個安排就沒有轉圜的餘地。

王姝倒沒什麽別的想法,出了這府邸誰也管不著她,她想吃什麽吃什麽。唯一的疑惑就是,那個臨水寺是個和尚廟啊。和尚廟能允許女香客留宿麽?

不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