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四章

實驗誤打誤撞取得了不敢想象的成就, 她高興得一整天嘴角就沒垂下過。命喜鵲趕回了王家小院,拿來了她存在主屋的私房小碎銀,給試驗田這邊參與實驗的兩家佃戶每個人都發下了賞賜。

王姝便是這般, 得到了正向的結果,不會虧待下麵幹活的每一個人。

佃戶們雖不知主子在高興什麽,但主子高興他們便也高興。佃戶們不懂王姝在嘀咕的柱頭外露到底是什麽東西, 但可以感覺出來是一件好事。

一時間,試驗田這邊跟過年似的,所有人都歡欣鼓舞。

蕭衍行第一次過來, 看著這幫人笑得見牙不見眼的,還有些納悶。

自打上回王姝跟他表明過自己的實驗計劃, 蕭衍行便特意留心了這邊的情況。難得抽出空來, 便過來親自瞧一瞧。

先不管試驗田的成果如何,蕭衍行當初從王姝口中得知一切後的第一件事,就是讓人封鎖了這一片區域的消息。好在王姝來縣城才兩年多, 平日裏出入行動也十分低調。北郊本就鮮少有人踏足, 注意到這一塊農田糧食產量高的人幾乎沒有。兼之蕭衍行的刻意封鎖了消息,如今是不管任何人, 特意來此地打探都打探不出來王姝在這裏幹什麽。

“這是在高興什麽呢?”蕭衍行走過來時, 王姝咧著個嘴蹲在田埂上給老天爺拜拜。

蕭衍行被她逗笑了,歪著腦袋看她朝天空拜了半天。

王姝在一通各方大神感謝完以後, 轉頭讓人將這一塊區域嚴密地看守了起來。主要是為防止病蟲害。六月下旬至七月上旬是水稻的抽穗期, 抽穗期則需要特別注意水稻的飛虱病。一般來說, 東亞地區的水稻會根據地域、溫度、環境滋生三種稻飛虱。褐飛虱、白背飛虱、灰飛虱。

褐飛虱為偏南方種類,在長江流域及其以南地區為害嚴重。白背飛虱為廣跨偏南方的種類, 為害性僅次於褐飛虱。灰飛虱為廣跨偏北種類。

涼州這邊的水稻最容易遭遇灰飛虱的侵害。且灰飛虱是能越冬的品種,防治起來有些難度。防治灰飛虱的最佳時間一般來說是四月份, 或者更早期就要采取必要的手段。灰飛虱造成的蟲害高發期卻是六月下旬至七月上旬。

王姝這塊試驗田其實要出現病蟲害,早就出現了。早在種植稻秧之前就提前烤田,噴灑防蟲藥物,讓藏在土壤中的蟲卵缺氧而死。不過提前烤田不代表後期可以高枕無憂,還得嚴密監控。

畢竟這塊區域太寶貝,要是中途被毀了,王姝真的會吐血三升。

“這裏出現了新的高產性狀!”

蕭衍行:“?”

“出現柱頭外露的性狀!你知道這代表了什麽麽?”王姝激動得有些控製不住情緒,衝過來一把就握住了蕭衍行的手。

蕭衍行已經好久不曾獲得王姝主動的親近,此時被抓住了手,莫名有一種受寵若驚的情緒。

“……代表了什麽?”他不動聲色。

“代表著,若是能將這個性狀保留下來,產量能翻一番!”王姝興奮的兩眼亮晶晶的,臉上紅撲撲的,“翻一番!你知道嗎!”

“嗯,這可太好了。”他悄悄地瞥了眼王姝握著他手的手。不知她方才在水田裏撈了什麽,手上還沾著不少泥巴和泥水留下的印記。潔癖很重的蕭某人身體驟然一僵,但還是忍住了沒有抽手。

頓了頓,他又問:“什麽是柱頭外露?”

果然他問完,王姝便嘰嘰喳喳地將植物授粉的那套理論講給他聽。

王姝也不管蕭衍行沒有生物學和遺傳學的基礎,專業詞匯一個一個地往外冒。蕭衍行原本是聽個高興,王姝願意說他便願意聽。奈何這人天生理解能力太強了,王姝拿比較生動和接地氣的方式解釋了一遍,他愣是全聽懂了。

“……這麽說,想要把這個特征保留下來,還得繼續十幾次的實驗?”

蕭衍行說的不太熟練,但意思是表達清楚了。

“對。”王姝點頭,“至少經過八代以上的定向實驗,才能把一個性狀穩定下來。”

八代以上?

黃河以北的糧食作物基本一年一熟,若想迭代八次,意味著還需要至少八年。蕭衍行抬頭看向眼前一片片綠油油的稻田,扭頭看向王姝的眼神中透著一股難以言說的欣賞。能夠沉下心紮根到如此艱苦的環境中,年複一年地進行枯燥勞累的活計……不愧是他心悅之人。

“需要我給你增派人手麽?”蕭衍行任由王姝攥著他修長白皙的手指,抬眸環視了一周。這片農田裏就十來個人在幹活。聽王姝方才的口吻,這些活計其實還挺精細的。人手多才更好操作。

“不了,暫時不用那麽多的人手。”人多確實能好安排,但人多也容易心雜。

做實驗是最忌諱人心雜,事多出不了好結果。

蕭衍行也不勉強,低頭又看了眼自己已經被泥水染黑的手。王姝卻沒發現自己抓著人家手,給他抹了一手泥巴。她自從發現這一塊區域的水稻出現高產形狀後,莫名對自己其他區域的水稻有了更多的信心。若是能看到別的好的形狀,自然也需要做出安排。

王姝懷著滿腔的**在試驗田裏東竄西竄,蹲在田埂上,趴下去看。蕭衍行在田埂上站著看,倒是看出了她真心的熱愛。須臾,也蹲下身去觀察這片被王姝重點關照起來的水稻。

他雖然聽懂了王姝的話,卻有些對照不上實物。看了半天,其實沒看出來跟別的水稻的差別。

王姝快樂地在試驗田轉悠了一整天。蕭衍行手頭的事情實在太多,沒有太多的時辰空出來。再見過王姝一麵後,便即刻回去蕭宅。

蕭家這邊已經搬回了原先的宅子。院子多,如今僅剩的三個妾室便不必擠在一起。一人挑了一個院子,各自關起門來過起了自己的日子。被充入官奴的奴婢們,沒被賣走或者領走的,如今都回來了。妾室們的嫁妝和私房,也大部分都要了回來。

日子恢複了以往的平靜,人少了,後宅反而更清淨。

梅氏和柳氏自打劃傷臉頰後徹底交惡,等閑不會和好。楊氏反而成了香餑餑,兩人都想拉她進自己的陣營。這樣兩個對一個,將來要是有什麽事才不會吃虧。

梅氏跟柳氏為爭搶楊氏明爭暗鬥,柳如慧再一次收到了來自京城柳如妍的信。

柳如妍自打前些日子突然給她遞銀子,之後每隔一段時日都會送。兩三次以後,兩姐妹這通書信的習慣便保留下來。柳如妍幼年時不曾向誰吐露過心思,可自打頭一次被柳如慧戳穿,她之後反而坦然了。心中有任何苦悶和不解,都會寫信來告知柳如慧。

柳如慧對柳如妍這個妹妹的感情也十分複雜。既記恨她年幼時在父母跟前上的眼藥,又顧念血脈相連的姐妹親情。這般既看著柳如妍的笑話,又真情實感地為她被顧斐迷昏了頭而惱火。

“沒出息的東西!為了一個男人要死要活!我還當你這心機,往後要做人上人呢!”柳如慧一邊看信一邊忍不住罵,直到看到最後一句怔忪地閉上了嘴。

信中柳如妍問她王姝的事,話裏話外的,想讓柳如慧出手將王姝除掉。

柳如妍始終認為,阻礙了她跟顧斐重修舊好的,就是王姝。

她思來想去,翻來覆去地琢磨這輩子與上輩子的不同之處。後來發現,這輩子唯一的不同,就是王姝這個顧斐曾經心悅之人如今還活著。因為那個賤女人還活著,顧斐的眼睛看不到別人。因為王姝這輩子一直活著,顧斐才會覺得她的糾纏是打擾。

柳如妍私心裏承認王姝確實美麗,比她親姐姐還要靈動。但再美麗靈動又如何?不過是個出身低微,腦筋不好的商戶女罷了。無父無母,家業還被繼母給霸占了,她要她的命跟捏死一隻螞蟻一樣簡單。

柳如慧看著信中柳如妍的暗示,慢慢地眯起了眼睛。

她的妹妹,骨子裏一如既往的狠毒呢!

柳如慧對王姝的印象也不太好。從第一眼看到這個商戶女,她就生出一股濃濃的危機感。原本她是整個蕭宅最美的人,王姝來了,她就得跟人平分秋色。兼之王姝比她年輕,這方麵她落了下風,柳如慧對王姝有種天然的排斥。

但這點排斥還不至於讓她要王姝的命,畢竟在後宅不管有沒有寵幸,殿下給她們的好東西是沒少過誰一份的。再來,王姝也算是殿下最看重的妾室。她若是不長眼動了王姝,殿下知道了必定會出手整治她……

可是,柳如慧看向信中的一句:“聽說大皇子有意從舊人中的兩位封妃上玉蝶,若是少一個對手,姐姐被扶為側妃的可能也更大些。”

不得不說,柳如妍是懂得拿捏她的心思的。這句話說的赤.裸,恰巧戳中了柳如慧心中最在意的。

這兩個側妃的位置,有一個肯定是楊氏的。

楊氏的父親在此次推動殿下恢複身份之事上做出了許多的努力,聯合眾朝臣聯名上奏,逼迫皇帝妥協。這份功勞誰也取代不了。甭管楊氏這人陰森森的不討喜,父親的功績給她撐了腰。另一個側妃之位就必然從她、梅氏、以及唯一承寵的王姝之間選。

柳家雖然也出了力,但柳如慧了解自己父親,行動之間必然是有所保留的。她爹就是個深諳官場之道的老狐狸,慣會看風向做事。一見情況不對,必定會撤的比誰都快。所以哪怕支持殿下,大多時候表現出來的態度是中立的。所以柳家的功勞,必然是比不過楊家的。

提到這事,柳如慧就忍不住想哭了。若父親願意多為她的未來考慮,她何至於淪落到跟梅氏、王姝爭?

可不管如何憤怒,側妃之位她是想要的。

柳如慧知曉自己在蕭衍行跟前沒有皮相美的優勢,殿下根本不看中女子容貌。她唯一比旁人強的長處是善詩歌。可殿下忙得府宅都很少回,更別提有那等閑工夫與她吟詩作對。

這麽論下來,她的優勢是一點沒有體現出來。那就隻能用別的手段。

她又看了眼柳如妍的信,心裏憋著一股惡火燒得她心肝肺都疼了。柳如妍這個賤人!自己惡毒下作偏還要拖她下水,一副早就看穿她的架勢指使她害人,她當真以為自己很聰慧麽?!

心中猶豫不決,柳如慧狠狠地將信扔進了抽屜裏。

這邊柳如慧雖沒有下定決心害人,卻還是不由自主地被柳如妍牽著鼻子走了。她明明知道柳如妍的險惡用心,卻還是控製不住自己去調查了王姝的蹤跡。王氏這人該不會真跑了吧?從去歲某一日消失在蕭宅,已經整整一年多沒有回來。

跟那溫如意一樣,溫如意也是一不留神消失在蕭宅後院,之後就徹底沒了這個人。

柳如慧心裏奇怪王姝去了哪裏,袁嬤嬤這邊也在勸說王姝搬回蕭宅。

誠如薑嬤嬤所言,袁嬤嬤也認為王姝不能一直帶著孩子住在外麵。兩位小主子畢竟是正經的皇家血脈,就應該享受皇家血脈該享有的尊貴和榮耀。王姝這麽一直不露麵,孩子的身份不公開。這不僅是對王姝本人的地位不利,對兩個孩子也是不利的。

“皇子皇孫一出世就該上玉蝶。”袁嬤嬤苦口婆心地勸說,“得到皇家的認可,屬於他們的東西才會每年按時送來。小主子作為長子,該給的尊榮是一項不能少的。”

王姝倒是沒想過古代嫡和長身份是有不同意義。嫡庶之分她自是知曉,畢竟自己就是原配嫡出,幼年時在她爹跟前,跟王玄之的待遇都是天壤之別。但她一直覺得庶出都差不多,如今經過袁嬤嬤的解釋,她才知道長孫的身份也很重要。

在皇家子嗣中,嫡庶之分也有,卻不如普通世家那般涇渭分明。畢竟古往今來,庶出皇子登頂帝位的不在少數。所以庶出的皇子,也是一樣的尊貴。所以蕭君珩這個長孫的身份,也極為關鍵。

王姝沒想讓孩子參與皇位之爭,她隻想讓她的孩子自由自在地活著。家財她有,人脈孩子爹有,可以不必活得那麽累。將來當個富貴閑王是最好的結果。

這麽想的,王姝便將自己的心思說出來。

袁嬤嬤卻忍不住歎了口氣:“小君想的是好的,可小君可曾想過。你不想爭,旁人要爭。小公子已經占了長子的身份,若小君不將該有的榮耀給到位。將來旁人對小公子下手,也輕而易舉?”

王姝心裏咚地一聲跳,她抬頭看向袁嬤嬤。

“小君,這世道,最險惡不過人心。”

袁嬤嬤早年是從深宮廝殺出來的人,說話直中要害:“想要保住自己和孩子的命,你不站到高位,根本沒有反抗的餘地。這京城那幫人可不是看你麵善就不欺辱你。要知道,人善被人欺,馬善被人騎。遇到了那手段歹毒的,什麽你沒見過的醃臢手段都來了……”

袁嬤嬤沒提及蕭衍行幼年遭遇的那些汙糟事,殿下能活到這個年紀,當真是付出了太多。

王姝心裏自然是知曉的,但或許如蕭衍行所說的。她知世故,卻偏偏涉世未深。以為天底下的人都跟她一樣言而有信,都是她以為的知廉恥、知進退。總是覺得自己選擇了偏安一隅,不去故意招惹那些人,再適時地表露出對那些東西不看重的態度,那些人就會忽視她的存在。

或者幹脆剖開假麵直白點說,是放過她。

但真正心狠手辣的人為了杜絕一切後患,采用的手段往往是斬草除根,不留一絲隱患。

“……我知曉了。”王姝沉默了許久,領會了袁嬤嬤的善意。

這兩孩子一出世,有些事情就注定了。血脈和身份是他這輩子都逃不掉的。除非蕭衍行用所有的手段隱瞞了這對龍鳳胎是他的骨血這件事,否則就逃不掉爭端。蕭風眠還好,但蕭君珩這奶娃娃……可以說,這輩子就不可能隨她歸隱山林。

王姝長長地吐出一口氣,看來還得找蕭衍行商議商議。

若是要將兩孩子的存在公之於眾,王姝的存在自然就藏不住了。所以當蕭衍行的書房門被王姝推開,他絲毫不意外。關於兩孩子身份的問題,蕭衍行提出的解決方案,是讓王姝冊封側妃。將兩個孩子的名字直接掛到她的名下。

王姝思索了片刻,答應了。

她雖然天真,卻不軟弱。意識到問題的存在,她自然會站出來解決問題。

“放心,你可以繼續做你想做的事。不想住進蕭宅,就住在王家也一樣。”蕭衍行清楚王姝心中的顧慮,難得貼心地開口,“有我在,沒有任何人能質疑你。”

“……”王姝心口一動,還別說,他這話說的還挺好聽的。

蕭衍行說的也不算空話,他說到做到。

事實上,蕭衍行的身份早已恢複,涼州及以北的這一片都是他的封地。朝廷答應的一萬精兵的名額也給到了。可以說,整個西北地界,完全落入了蕭衍行的手中。

當然,皇帝在被逼允諾一萬私兵的同時,也給了他一項艱巨的任務——就是負責守住大慶西北的邊防。

這對蕭衍行來說,本就在自我認定的職責範圍內。自然答應的毫不含糊。這些都不是重點,重點是,如今的西北完全落入了蕭衍行的手中,說句大逆不道的話,他算是一個小藩國的王。有他在,有他的庇護,王姝想做什麽都是可以的。

然而,蕭衍行宣布了封側妃的兩個人選,柳如慧袖籠裏的手一瞬間掐入了掌心。

柳如慧當場沒鬧,回到自己的院子卻砸了一套最喜愛的杯具。兩個側妃的位置,一個給了楊氏,沒出她的所料。但另一個她著實沒想到,竟然給了王姝。

為何給了王姝!她不明白。

柳如慧雖然原先將王姝列入了競爭者名單,卻沒將這女人放在眼裏。畢竟殿下不是兒女情長之輩,素來公正嚴明。按照各家對殿下此次恢複身份做出的貢獻,這另一個側妃怎麽著也該是在她跟梅氏之間選。結果她跟梅氏都沒有,莫名其妙地落到了王姝那個商戶女的頭上!

“可真好笑!”柳如慧氣得口不擇言了,“殿下那麽冷靜自持之人,居然也會被王氏那賤人迷惑!那賤人到底有什麽惑人的本事,怎麽一個兩個男人都被她迷得神魂顛倒!”

她在屋裏發瘋,嚇得身邊的侍女魂都要飛了。趕緊衝過來捂住她的嘴。

“主子,主子你可千萬別亂喊,小心隔牆有耳……”侍女在司教坊受夠了屈辱,能回到蕭宅跟做夢一樣。她們如今格外珍惜如今的日子,真怕就這麽被主子幾句胡言亂語給折騰沒了。

柳如慧當然也知道,可是她實在太憤怒了!怒不可遏!

“我不服!我不服!”柳如慧手心都在淌血,“她王氏不配!她王氏根本就不配!”

原本還對柳如妍慫恿她害王姝感覺到遲疑的柳如慧,這一刻突然堅定了決心,她要這王氏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