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二章
韓修的忌日, 隻有蕭衍行一人祭拜,說起來也是一件悲事。
韓修也算是一方大將,韓家守護大慶邊境有二十年光景, 按理說不該這樣悲涼。好歹曾經顯赫一時的韓家,可是如今已經不剩什麽人了。韓家的男嗣戰死沙場的戰死沙場,姑娘死於非命的死於非命。戰功赫赫也保不住一家平安。好似還剩下一個姑娘, 那姑娘也被夫家折磨得體無完膚。
王姝莫名會生出一種感同身受的悲哀,這就是這個時代女子沒有家族庇護的悲哀。
“我一定要去麽?”王姝不太懂,這位據說受過創傷的表妹, 她也不大認識。蕭衍行為何要讓她去見一見?她嚴格意義上算是個吃飯都不配上桌的妾吧?
“去見她一麵吧。”蕭衍行手指點在女兒的小鼻頭上,神色溫柔, “或許你會喜歡她。”
王姝:“……”他這態度讓她有點慌啊, 走向不太對的樣子。
嘀咕雖嘀咕,王姝還是抽空去了下河村走了一趟。
她特意挑了個不那麽曬的天氣,太曬她會懶得出門。出於對韓家鎮守邊關二十年的敬重, 王姝特意將兩個孩子也一起帶上了。兩小家夥長肉以後, 就沒有了剛出生時脆弱的感覺。小家夥的手勁兒很大,有時候抓個什麽東西, 王姝都不好摳出來。
馬車慢悠悠地抵達了下河村, 到了韓嘯風住的農家小院。
事實上,原本蕭衍行將她接回來, 是打算安置到蕭宅的。畢竟一個弱女子孤身一人住在外頭, 叫人不放心。不過韓嘯風覺得自己是妹妹, 不是妾室。住進蕭宅後院有些不大像話。尤其是蕭衍行的主母當時正生著病,她若是當真住進去了, 那就更不倫不類。
經過一番商議,她寧願一個人住下河村, 也不想摻和蕭衍行後院。
蕭衍行知曉她的意願,便沒有勉強。將原先韓家的老人張媽媽撥出來照顧她的起居。韓嘯風經過這段時日的修養,人已經精神了許多。身上的傷還沒有好全,但已經不影響日常生活。
王姝帶著孩子到門口的時候,韓嘯風正在院子裏的小木凳上坐著。聽見了聲音,立馬起身迎了出來。
門一打開,她與剛從馬車上下來的王姝打了個照麵。
稀奇的是她被王姝的容貌驚豔了,王姝也被她的容貌驚豔了。論其相貌,王姝是那等清豔又有幾分不經意魅色的長相,而韓嘯風則是典型的韓家人長相。韓嘯風身高體長,鳳眸紅唇,一身略有些強勢的銳利氣息。用後世的話來說,典型的禦姐長相。
四目相對,韓嘯風的目光從王姝的臉上又落到了她懷裏抱著的小嬰兒身上。王姝的身後跟著兩奶娘,奶娘的懷裏還抱著一個。
“……可是,小嫂子?”韓嘯風知曉王姝的身份,開口比較慎重。
王姝眨了眨眼睛,老實說,第一眼,韓嘯風對了王姝的審美。她點點頭:“我是王姝。”
韓嘯風聽她這麽開口也笑了:“我是韓嘯風。”
王姝也笑起來。
她轉頭將小孩子交到奶娘的懷中,跟著韓嘯風進了院子。奶娘抱著孩子趕緊跟上。
這小院子不大,院子裏一棵巨大的榕樹,榕樹下一口水井。三間的小屋,加一個獨立的廚房。院子裏隻有三個人。韓嘯風加張媽媽,還有另一個粗使的婆子。
韓嘯風引著王姝進了堂屋坐下,張媽媽聽到信兒從廚房趕緊跑過來。
她也不敢打攪主子們說話,就伸著脖子在一旁偷偷往倆孩子的繈褓裏偷看。一邊看一邊紅了眼睛,嘴裏嘀嘀咕咕地稱讚:“哎喲哎喲,娘娘保佑,兩小主子長得可真好啊……”
王姝其實有些鬧不準蕭衍行的用意,抬頭看了韓嘯風。韓嘯風從懷裏掏了掏,掏出了兩個小金鎖,一個孩子給了一個:“小嫂子莫嫌棄,一點點心意。”
她從贛南被救回來,身無長物。曾經出嫁時十裏紅妝,嫁妝豐厚。但在鄒家這六年,被揮霍的早已什麽都不剩下。這兩塊小金鎖,還是她換了自己貼身首飾得來的。
“哪裏哪裏,很精致。”王姝替小孩子收下了。她聽薑嬤嬤說過表姑娘的生平,也猜到她經濟局促。
韓嘯風見王姝眉眼中沒有半分嫌棄,心倒是放下了。
這次來見韓嘯風,是蕭衍行有意促成的。王姝大約能明白他的意思,就是這位是他在母家唯一的親人。希望她能與韓嘯風親近一些。按理說,這種親近該由他正經妻室來,不過既然已經來了,王姝便也沒有故意表露出不願意的態度。這韓嘯風真的,王姝一眼就喜歡。
王姝是那等熟人跟前話很多,生人跟前說不出話的性子。韓嘯風也是個不多話的性情。不過兩人倒也不尷尬,挺和諧。韓嘯風特意一大早做了拿手點心,用來招待王姝。
老實說味道不怎麽樣,但王姝還是全吃完了。
兩人沒怎麽說話,不過王姝還是感覺得出來,韓嘯風對她還是對兩個孩子的喜愛。
沒坐多久,隻是過來看看,認識一下。
臨走之前,王姝看了眼送她送到門外來的韓嘯風。
這位表姑娘比王姝大五歲,其實也才二十有三的年紀。不知為何,王姝在她身上感受到了濃濃的暮氣。一種仿佛被命運和人生摧殘到心力交瘁隻能渾渾噩噩度日的暮氣。王姝想了想,還是多嘴問了一句:“表姑娘平日裏有什麽小喜好或者消遣麽?”
“嗯?”韓嘯風沒想到王姝會突然問她,一時間卡住了,有些答不上來。
韓嘯風低頭細細想了下,心中一片茫然。似乎是覺得不回答王姝的問題不太好。她張了張嘴,半天才憋出一句話:“妹妹已經過了玩樂的年歲,沒什麽消遣……”
“幼年的喜好也沒有麽?”王姝發現最近她好想經常問人這個問題。
韓嘯風眨了眨眼睛,幹巴巴地回:“長在閨中時,曾隨家中兄長一起自幼習武。不過如今身體殘破不堪,多走幾步路都氣喘籲籲。早已將這個妄念放下了。”
“妄念?”
韓嘯風笑了笑,現在她這半死不活的模樣,對她來說什麽都算是妄念。
見韓嘯風笑得蕭瑟的樣子,王姝讓奶娘先抱著小孩子上馬車:“表姑娘想掙錢麽?”
“嗯?”韓嘯風傻眼,沒想到王姝會這麽問。
王姝笑道:“表姑娘盡快將身體養好吧。身體養好了,做什麽都可以。你既然已經自由了,就可以盡情地做自己喜歡的事。反正在這西北,有蕭衍行在,也沒有任何人能對你指手畫腳。重拾武藝也好,自己站出來賺錢養活自己也罷,隨你喜歡。”
韓嘯風有些怔忪,怔怔地看著王姝。
王姝轉身往馬車走,臨上馬車前回過頭道:“反正我就是這麽活的。便是重擔壓在肩上,被人關在後院,也依舊會選擇繼續喜歡的事業。我一直是這麽活的。”
馬車簾子驟然放下,來回劇烈地晃動了起來。裏頭傳出輕輕一聲‘走吧’,馬車才緩緩地動起來。
韓嘯風站在門口久久沒有動彈,一直目送著王姝的馬車走遠。倒不是說有受啟發,而是這是她頭一次遇到王姝這種性格的女子。看起來柔弱單純,卻意外的瀟灑。
“姑娘,姑娘?”張媽媽一直在旁邊站著,見她失神,忙推了推她的手臂。
韓嘯風笑了笑,嘀咕了一句:“怪不得表兄喜歡她……”
王姝沒去想韓嘯風對她的態度,她方才情緒上頭才多說了一句。也確實是韓嘯風對了她的審美。可這位韓家表姑娘看起來太消沉了,有種抑鬱症的感覺。這個時代還沒有抑鬱症的說法,隻是王姝能感受到她身上濃濃的頹氣,仿佛沒什麽活著的盼頭。
蕭衍行曾說過韓嘯風的傷勢很重。外表上卻看不太出來哪裏傷。但能讓蕭衍行那麽憤怒,命人對懷孕的弱女子下了重手的,估摸著那傷的地方十分羞辱人。
這個時代能夠羞辱女子的傷勢,王姝不敢想。
“唉,蕭衍行這狗東西的心機啊,”王姝歎了口氣,捏了捏女兒的小臉蛋,“你爹大大的心機男哦……”
本來隻是順著蕭衍行的安排來看韓嘯風一次,算是半個任務。後麵王姝倒是抽空就會去看看她,偶爾會跟她聊一點自己田地裏的活計。
王姝本是沒話找話,誰知韓嘯風對農學還有點了解。竟然能聽得懂。
“我曾養過一段時日的蘭草。”韓嘯風笑容淡淡的,“養的不好,隻能算是打發日子。漚花肥我也學過一些皮毛,不敢說懂得多。”
王姝愣了愣,雖說漚肥不算多難的事情。但懂的人總比不懂的人成功率多。
自打王姝接手家中的祖業以後,田地裏的活計自然也成了她關注的重要項目。雖說佃戶們有自己的一套種植方式,但王姝既然已經要改良,幹脆也慢慢將施氮肥推廣到種田中。去年算是王家名下田產使用氮肥的第一年,今年自然要繼續更科學地使用肥料。
現在的問題是,懂漚肥的就隻有王姝,其他人都隻是聽她的吩咐做事。王姝一個人的精力是有限的,她也不可能做到一絲不漏的全部都能兼顧上。
“表姑娘若是得閑,正好能幫忙指導下麵人漚肥。”王姝開玩笑,“我正愁沒人懂漚肥。”
王姝本是開玩笑,說完就沒放心上了。韓嘯風倒是把這件事掛在了心上。王姝當日走後,從未主動聯絡過蕭衍行的她,頭一次讓張媽媽幫她尋蕭衍行的人去找幾本漚肥的書。
她漚過肥,清楚不同的植物用不同的肥。這肥料其實是十分講究的。用得好,能讓種植的花草長到最好。用不好,就是燒根爛根。一些精品的蘭草便是如此,用肥仔細得不得了。韓嘯風也不確定自己是不是有討好表兄的心思在,但王姝既然提了,她就去看。
王姝跟韓嘯風的關係莫名親近起來,此時姑且不提。
就說,六月中旬,大熱的天氣,隋家的馬車慢悠悠的抵達了臨安縣城。
這回是隋家姑娘親自來西北。
一個未出閣的姑娘千裏迢迢的北上,路上自然是要小心謹慎。為了既不引起過多關注,又要保證姑娘家的安全,這隊伍隨行了不少武力強悍的護衛。幾乎車隊一進涼州府,就引起了各方的關注。不過隋家人出發前,事先給蕭衍行打過招呼。隋家的馬車隊伍進來的倒是暢通無阻。
抵達臨安縣的當日,隋暖枝並沒有著急給蕭宅送消息。而是先到隋家一個月前置辦下來的莊子上安置。而後才命人去縣城裏轉悠,打聽打聽消息。
蕭衍行在臨安縣一直都很沉寂,除了縣令和溫家主知曉他的身份,沒有任何人知曉。
隋暖枝能打聽到的消息自然就很少。最突出的便是疑似龍陽之好,常年深居寺廟。不過即便是這零星的信息,她也差不多推斷出蕭衍行的性情。冷情,寡欲,對女色沒有太大的興致卻不屑於欺辱女子。秉性上可以論一句君子,但當丈夫,可以說是令女子辛苦的一類。
不過隋暖枝也沒將他視作夫君。比起兒女情長,她更在意的是皇長子妃的身份。隋家要的就是一個長皇子妃的身份,一份體麵和尊榮。
若是真想求得夫婿的溫柔,那她還不如回去跟青梅竹馬成婚。
“姑娘,咱們何時約見殿下?可要準備什麽?”隋暖枝的貼身侍女,自然也知曉主子的心思。隋家將自家姑娘當成維護家族昌盛的工具,不顧自家姑娘的死活。可自家姑娘也才十六歲,花兒一樣的年紀。侍女還是盼著自家姑娘能得皇長子的喜歡,一輩子還長呢。
“不慌。”隋暖枝雖然答應了主動過來,卻也不想表現得太緊迫。蕭宅的消息雖然少,但多打聽打聽應該還是能打聽一些的。隋暖枝總覺得,大皇子在西北這麽多年,不可能一點動靜打聽不出來。
隋暖枝耐著性子等了小半個月,才不慌不忙地聯係了蕭衍行身邊的人。
事實上,隋家的車隊一進涼州府就被蕭衍行的人監視了起來。蕭衍行並非是懷疑隋家,而是進入了他的地界,他自然要謹慎。任何異動,都有可能發生在細微之處。千裏之堤毀於蟻穴,道理是人人都懂。卻不是人人都能警醒的。
再來,皇帝的平冤詔書已下,皇長子卻沒有返京。這件事不僅僅蕭衍行一脈的人震驚,不少盼著蕭衍行複位,將現太子蕭承煥頂下來的朝臣也表示了不解。他們不停地上書詰問皇帝。
皇帝找不出安撫的理由,隻能留中不發。但這個陣仗鬧得有些大,皇帝難免就會心虛。
蕭衍行這段時日,正趁著皇帝心虛,朝堂上下群臣激憤。蕭衍行這麽多年頭一次給京城上書。他以一個在邊遠地區擔驚受怕受盡磋磨的口吻描述了西北如今境況的不安定。並以暫時不返京做交換,請求朝廷允許他養護衛保衛自身的安全。向皇帝請求了一萬名私兵名額。
蕭衍行言之鑿鑿,且西北前段時日確實發生了戰亂。如今邊境確實不安全。
可大慶史上雖然有過藩王,也會給一些皇室子弟賜封地。但一直是不允許豢養私兵的。即便是有,也都是極少數的名額,不超過五千的數量。但這些人向來不被稱之為私兵,而是以王府的護衛來論。
蕭衍行這一萬名私兵的名額,可以說是嚴重超了標準。
可皇帝本身就心中有虧,八年前的案子已經翻案。中宮嫡子的身份都已經恢複。按照祖宗規矩和大慶的禮法,這太子之位就應該原原本本地回歸到蕭衍行的頭上。是他先打破了祖宗立嫡不立庶的規矩,也無視了律法公平,強行不允許蕭衍行返京。此時倒是沒有斥責蕭衍行獅子大開口的立場。
可沒有立場不代表不生氣,皇帝收到這份上奏,氣得差點沒把大明宮裏的東西全砸了個幹淨。
太監宮人們,沒有一個敢勸。這事兒是朝堂大事,敢私自論一句都算是逾矩。他們除非是不想要小命了,才敢對太子和皇長子的事情指手畫腳。
皇帝在宮裏氣了一場,咽不下這口惡氣,扭頭又去了後宮。
如今後宮盛寵的人換了,從一開始的葉慧瓊到靈妃呂黎,如今又變成昭妃。昭妃的肚子一日一比一日大,眼看著就要臨盆。她的性情卻還是保持著小姑娘的天真爛漫。對外頭的大事漠不關心,就喜歡拉著皇帝摸孩子胎動。她肚子裏的這個孩子活潑的很,每次皇帝伸手去摸,總是很給麵子的踢一腳。
皇帝不管有多憋屈的火氣,被昭妃這插科打諢的一帶,很快就平靜下來。
“……這小家夥是不是過於皮實了?這腳勁兒!”
勁兒還不小,踹一腳能嚇一跳。皇帝年輕的時候其實不怎麽關注這些個婦人,也沒在意過婦人生產。葉慧瓊生了那麽多胎,他也就偶爾來看一看。每回見,宮妃們都打扮得極為精致,除了肚子大一些都看不出其他。似這般被人拉著摸胎動,他還挺稀罕的。
“估摸著是隨了臣妾,臣妾打小就皮實。”王如意笑得一臉得意,“皮實點好,長大了身體強壯。不管是男是女,臣妾都會教它騎馬!到時候一定會很好玩!”
她說的天真爛漫,皇帝被逗笑了:“都當娘的人了,還想著玩?”
“當娘的人怎麽就不能玩?”王如意眼珠子咕嚕嚕的轉,靈動的像山林間的小鹿,“臣妾的娘就經常騎馬。她馬術可好了,比一般男子都強!”
皇帝見她說的起勁,也不故意的打斷她。聽著也挺熱鬧。
煩躁的心情在興慶宮待這一會兒就好了很多。
他難得坐下來,有那等閑心陪王如意用了午膳後,還特意陪她午歇了片刻。睡醒以後,精神抖擻地離開了興慶宮。他走後,各種賞賜如流水一般賜進興慶宮。如今王如意是還沒生,若是生下來了,情況還不知如何。若是個皇子,指不定能爬到四妃之一的位置。
後宮不少宮妃咬碎了銀牙,卻也沒人敢對興慶宮齜牙。王如意爬到如今的位置,不比賢妃她們低一等。甚至因為受寵,風頭儼然蓋過了這些早已無寵的老宮妃們。
王如意已經不是去歲才進宮的新人,現如今,連呂黎都要避她的鋒芒。曾經各宮安插到她身邊的釘子,被她以各種理由拔出了。王如意吃一塹長一智,借著懷孕,早早地問皇帝要了人。將身邊伺候的宮人換了一個遍。她宮裏伺候的宮人,基本都是她的人。
人都是這般,看菜下碟。王如意得勢,她身邊的人就都是好人。
“主子,可要吃些荔枝?”這荔枝是南邊跑死了好幾匹馬送進宮來的,又甜又水。宮裏頭不多,次次就那麽幾筐,但內務府總緊著興慶宮送。
王如意在去歲以前是沒吃過荔枝的,頭一回吃就喜歡了。此時聞言立即來了興致:“哦?有新到的?”
“自然是有,雲裏先給興慶宮送了一筐,奴婢拿井水湃過了。”
六月裏還不算是特別熱的酷暑,但已經有人熱的受不了的,比如王如意。王如意懷著孕,火氣旺盛,總覺得躁得慌。不過禦醫看得嚴,不給她用冰釜。王如意就隻好吃這些井水湃過的水果。
興慶宮這邊想吃荔枝就有,呂黎那邊卻是漸漸發現她連多吃盤荔枝都難後心裏很不是滋味。
呂黎一開始的起點太高,以至於哪怕落後一點,她都承受不了。這後宮也並非她一個人不能少吃荔枝,大家都能接受,偏偏呂黎不能接受這個結果。她原先還想矜持一二,到後麵發現自己矜持,皇帝隻會更對她視而不見。呂黎便再也驕矜不起來,倒是開始學會邀寵了。
而後她便發現,皇帝對她有種奇怪的惡劣態度。她端著姿態時,皇帝願意多看她一眼。她一旦放低姿態,皇帝就更不願意多看她一眼。皇帝對她的新鮮感,越來越低。
如今還能十回邀動五回,是看在她年輕貌美的份上。
“可惡!”呂黎想不出別的法子,又不敢輕舉妄動。她怕自己再主動一回,徹底失去了先皇後的光環。聽說內務府又送了一筐荔枝去興慶宮,恨得直錘肚皮,“這肚皮怎麽就這麽沒用!”
按理說,她受到寵幸不是一回兩回。皇帝也從未讓她避子,為何肚皮一點動靜沒有?
想到王如意統共就承那麽幾回寵,卻連著懷了兩次孕,氣煞她!
“去請太醫過來一趟!”呂黎往日是不在意自己身子的。
她曾經趁著兄長酒醉,把身體給過兄長。那時候她滿心以為會懷孕,結果等了許多天,沒懷孕。呂黎懷疑過自己身體哪方麵可能有問題。但想著這輩子沒打算給別的男人生,便也沒找大夫看過。今時今日,看到恩寵一日比一日少,她終於還是忍不住,心慌了:“愣著作甚?去請太醫!”
宮人近來有些被她陰晴不定的脾氣嚇得不輕,當下不敢耽擱,去太醫署找太醫來。
這宮裏有名有姓的妃子就那麽幾個,一聽是靈妃召喚,來的太醫自然不是等閑之輩。太醫院正親自過來給呂黎號脈。
呂黎等了許久,太醫院正就號脈了多久。垂眉耷眼的,臉色不是那麽好看。
“你有話就直說。”呂黎口吻一如既往的冷淡,透著一股涼氣,“我身子可是哪裏有毛病?”
太醫院正欲言又止的,看了呂黎好幾眼。
“想說什麽就說。”呂黎近來心情正煩躁的很,一點小事都能令她惱火。
“娘娘。”太醫院正被她喝的心口一跳。頓了頓,才小心翼翼地開口:“您可是誤食過什麽藥?”
“你這話什麽意思?”呂黎心裏一個突突,柳眉立起來。
“娘娘的身子,有很大的損傷。瞧著不像是天生殘缺,倒像是誤食了什麽藥,被毀了根基。”太醫院正措辭十分謹慎,“聽聞娘娘家中長輩乃是大夫,娘娘幼年可曾誤食過草藥?”
呂黎的心咚地一下沉下去。
一瞬間嘴唇都發白。這能生不想生和生不出來可是完全不同的。
呂黎曾想過自己幼年吃過苦,後來即便是被兄長帶回去好好調理過身體,底子也是虧欠的。卻沒想到自己身子有大損傷,毀了根基。她緊緊抿著嘴唇,回想過去。從八年前被兄長帶離了家,她一直跟在兄長身邊。兄長有本事養她,她其實從未受過苦。
細想想吃過什麽不幹淨的東西,似乎沒有過……等等,她強.上兄長的次日,兄長命人給她送了一盅湯。
“不會的……不會的……”
呂黎的臉越來越白,她攥著衣袖的手都在發抖。兄長即便厭惡她沒有人倫是個畜生,也不會這麽對她的。他曾經那麽疼愛她,給她吃最好的用最好的。兄長不會那麽對她,“你確定是吃錯了藥物,不是什麽幼年受苦,根基才……”
“娘娘,即便是幼年受損,也不會損傷的這麽徹底。”太醫院正不知呂黎想到了什麽,他隻將自己摸出來的脈象據實已告,“你這脈象,明顯是被人拿藥毀了。”
呂黎的臉,一瞬間血色褪盡了。
“那……那還能醫治的好麽?”
“不敢說,老朽隻能說不敢說完全不能治好,人的身體會變。”太醫院正小心地窺著她的臉色,斟酌了言辭才開口,“隻能說希望渺茫,幾乎不可能治好的。”
呂黎坐在椅子上,半天一句話說不出來。
而與此同時,遠在涼州臨安縣王家小院的蕭衍行,收到了隋暖枝遞來的信。隋暖枝在信中懇求蕭衍行,三日後,在臨水寺後山見上一麵。
蕭衍行眉頭一瞬間皺起,臨水寺他不允許任何人進,隋暖枝自然也不能例外。
他想都沒想,否決了:“告訴隋家,南郊別莊見。至於臨水寺,不允許任何人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