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不講理
傍晚, 陸卓衍開車載著棠月去赴約,薛羽把吃飯的地方定在了一家新開的火鍋店。
棠月嘴上沒說什麽,但到達車庫時, 從包裏拿出一瓶酒精噴霧,摁著陸卓衍的下巴噴了噴,“貼創可貼麽?”
陸卓衍身體後仰, 坐姿懶散,東風吹馬耳的混球樣,“怎麽, 不敢當著他的麵關心我啊?”
話音一落,下巴就被棠月掰著, 捏了下, 疼得他悶哼一聲,“好啊,還公報私仇。”
“他……生過病。”棠月不願意透露傅小鯉的隱私, 點到為止。
他生過病你就寵著他?
那我呢?
算了, 沒意思,陸卓衍突然覺得無趣極了, 摸出手機, 發現沒電了,“我要充個電。”
話音剛落, 陸卓衍就被棠月一把抱住了脖子, 下巴擱在他的肩膀上, 打著商量,“充一分鍾行麽?薛羽他們已經到了, 晚了我們會遲到。”
陸卓衍真的被這個女人打敗了,有時候覺得她很冷酷, 有時候又有點呆,特別想逗逗,於是欠嗖嗖地說,“你好主動啊,棠小姐。”
“我是給手機充電。”
“嗯,我知道。”棠月知道自己會錯意,堅決不認。
充電結束,陸卓衍掌控著方向盤,故作隨意,“那個什麽‘最美紅娘’看你好像很討厭,你認識她?”
棠月沒想到陸卓衍這麽敏銳,輕描淡寫地嗯了一聲,“靳燕提到的小孩兒,不出意外,應該是在說我。”
“沒想到,我和我媽媽,也就是我養母,會成為別人獎章榮譽上的反麵談資。”
等紅綠燈時,有車想超陸卓衍的車,換作平時,他不會給對方一點兒機會,但現在他走神得厲害,寒意不斷竄上腦門兒,“怎麽回事?”
路燈燈光從棠月的眉眼鱗次掠過,光陰交替,辨不清情緒,陸卓衍伸手,掌心摁在她的後腦勺,揉了揉。
棠月11歲時,有一次放學回家,路上聽見有大人們又在東家長西家短,用他人的家庭瑣事當作八卦養料。
然而,今天大人們說是非的對象是村裏一對剛剛離婚的夫婦,離婚後女方帶著孩子回了娘家,和這邊再無關係。
無論大人們怎麽嘲笑,詛咒那個狠心離婚的女人,棠月都聽不進去,她腦子嗡嗡作響,隻知道,要是離婚,孩子可以跟著媽媽們離開。
一個想法成型,隻要棠蘭和虞文升離婚,或許她就可以跟著棠蘭去到棠阿婆身邊生活。
一輩子遠離虞文升。
天大的**,讓棠月蒙蔽了雙眼,趁著虞文升不在家,她先從棠蘭那裏拿到了棠阿婆的電話,先給她打電話,因為棠蘭耳根軟,顧慮多。
要勸說她,隻能借助棠阿婆。
這個想法對於虞家人來說,過於驚世駭俗,但棠阿婆接受得很快,隻把一切的可能告訴她,“星星,離婚不是開玩笑,父母離婚,你會變成單親家庭,我們這種小地方,離婚的女人會被人罵不是個好女人,所以婆家才不要,就連我這個老婆子也會被人笑話教不出個好女兒。”
“阿婆,什麽才是好女人?能忍受爸爸的打罵,被奶奶呼來喝去,被鄰居嘲笑是不會下蛋的母雞?隻要能忍受這些,就是好女人嗎?”
“老師說苦盡甘來,可媽媽和我受了這麽苦,為什麽沒有遇到一件好事?”
“我們真的可以等到‘甘來’嗎?”
來自11歲的棠月的問題,讓棠阿婆失眠了很多天,最終找上棠蘭談,準備勸說棠蘭離開虞文升。
在此之前,棠月想了解更多有關離婚的事情,她打聽到離婚要到寧陽縣的婚姻登記處,那裏既辦理結婚,也辦理離婚。
為此,棠月逃學了,身無分文,坐不了去縣城的公交車,她就沿著公交車的路線軌跡,一步一個腳印,步行了20.2公裏,花了整整四個小時,問了很多路人,才算找到了婚姻登記處。
當她滿頭大汗,懷揣著沉甸甸的希望,走進去,遇到那個穿著製服的工作人員,鼓足勇氣,“阿姨,請問怎麽才能讓我爸爸媽媽來這裏離婚?”
說完,懊惱不已,她沒有說好,到底應該怎麽表達?
腦子裏很混亂。
當時靳燕收拾著表格單,視線從下到上打量她一眼,不耐煩地數落一通,“你父母怎麽教你的?不盼著父母點兒好,還希望他們離婚?你這小孩兒知道婚姻有多神聖嗎?你當過家家呢,還離婚,我告訴你,結了婚就是一輩子,沒得離!”
“爸爸打媽媽也不行麽?”
靳燕嗤笑,“誰家過日子不是磕磕絆絆,再說了,你媽媽肯定做了壞事兒,你爸爸才教訓她。”
“小孩兒快走,周圍都是要結婚的,別在這兒傳播晦氣。”
“靳燕,過來。”有人喊著那個工作人員的名字。
被攆出婚姻登記大廳,烈日當空,炙烤著大地,蟬鳴聲音忽近忽遠,忽高忽低,逐漸模糊。
棠月站在太陽底下,指尖卷著衣角,後背被汗水打濕的衣服,濕了又幹,幹了又濕,黏糊糊地貼著皮膚,難受極了。
耳朵滾燙,臉頰滾動,眼眶滾燙。
心卻像被關在冰窖裏。
靳燕這個名字,棠月記了十幾年,對婚姻的恐懼伴隨著她十幾年。
一旦結婚,女人就會成為男人的附庸。
毆打傷害陌生人,是蓄意傷害,會根據情節嚴重程度對施暴者判刑。
然而——
一旦是男人的妻子,暴力變得不再純粹,帶上‘家’這個字,不僅清官難斷家務事,就連故意傷害、殺人未遂,都被冠以‘家暴’的名稱。
婚姻成為施暴者的保護傘。
從那一年開始,棠月就決定不結婚,不給人合法傷害自己的機會。
-
今晚來吃飯的,除了陸卓衍都是熟人,棠月給他介紹了廖家俊和他女朋友,還有薛羽的老婆。
相談甚歡,陸卓衍聽說廖家俊在市局痕檢科工作後,看著棠月的目光帶上了幾分遺憾。
她如果當上法醫,一定也是特別優秀的法醫。
可是,她又因為虞文升那個人渣,當不了法醫。
陸卓衍走神了,想起陸丹臣那裏的親子鑒定證書,如果把戶口上到傅家,她能有機會當上法醫麽?
轉頭看向棠月,聽她和廖家俊聊虐貓人柳望的事情,廖家俊說柳望母子都開始看心理醫生了,還問了她一些工作上的事情。
她回答得很認真。
其實陸卓衍挺喜歡看棠月聊工作時的模樣。
凜然,疏離,又帶著審視的冷意。
具有攻擊性的美,性感到無以複加。
-
晚上十點,陸卓衍載著棠月回西山楓林時,恰好與一輛出租車擦身而過。
棠月視線隨意一瞥,透過車窗看見了出租車裏的傅小鯉。
拿起手機看了一眼,傅小鯉並未給她發任何信息說要出門。
怎麽回事?
這麽晚了,他要去哪兒?
明知傅小鯉是個成年人,但血緣關係微妙得難以形容,再不願意承認,棠月還是不自覺地會照顧他一點。
又或許是更小的時候,每次打開那扇緊閉大門,讓她看見一線亮光的人,一直都是傅小鯉。
心慌與不安籠罩著她。
“陸卓衍,掉頭,追上後麵桐A-80765的出租車。”棠月緊盯著後視鏡裏那輛出租車的車牌號,準確報出數字。
盡管陸卓衍不明所以,還是依言掉頭,“怎麽了?”
“傅小鯉在那輛車上。”棠月一字一句,話語清晰,“他有事情瞞著我。”
“……”陸卓衍挑起眉梢,覷了棠月一眼,斟酌片刻,“是去找你們圖林樂隊那個律師了吧?”
“不是。”棠月麵容篤定。
雖然不是下班高峰,但這會兒馬路上車輛也多,陸卓衍控製著方向盤,幾個拐彎後,才追上那輛車,防止打草驚蛇,一直不遠不近地跟著。
直到出租車停在麗景酒店門口,陸卓衍把車停在對麵的臨時車位。
“他來見朋友?”
棠月沒有回答,沉默在流淌,每一分每一秒都格外漫長。
視線裏傅小鯉下了出租車,穿著白色長款羊絨大衣的女人,半張臉藏在奶咖色的圍巾裏,像林間小鹿,歡快地一頭紮進傅小鯉身上,不顧周圍人眼光,在酒店大堂,迫不及待地墊腳去親吻他。
“他交女朋友了?”陸卓衍低聲揶揄。
棠月轉回視線,很認真地告訴他,“我不知道。”
陸卓衍:“不管怎樣,我們現在這麽跟蹤他,不太對。”
話音未落,棠月直接推門下車。
“喂,你幹嘛?”陸卓衍嘴角一抽,不會還要追到酒店裏去吧?
而棠月正是這麽打算的。
聽見關車門的聲音,陸卓衍無奈,停好車,拿了手機和圍巾,下了車。
看著腿還沒恢複的女人,走路卻快得出奇,陸卓衍長腿優勢,兩三步就追了上去,抬手拋出圍巾,直接圈住棠月的脖子。
突然被套住,棠月回頭看他一眼,接過他手裏的圍巾,沿著脖頸繞了一圈,重新圍過。
在他們進酒店前,沒注意到,旁邊有一雙鷹隼般的眼睛,從不可置信,到確認,到怨毒,到狂喜,最後視線近乎貪婪地黏在棠月身上。
酒店有規定,不能透露客人的信息,棠月想讓工作人員給傅小鯉打個電話,卻因為沒有叫傅小鯉的客人入住,工作人員愛莫能助。
在棠月失去所有耐心,開始焦躁時,聽見前台工作人員接聽完電話後,又打電話安排,“3809的客人要一份宵夜,菠蘿炒飯和水果沙拉,水果沙拉不加芒果。”
電光火石之間,棠月站起身,扭頭望著陸卓衍,極為肯定,“3809。”
陸卓衍立刻明白過來,“一通電話你怎麽能確定?”
理智和衝動在鬥爭,最終殊途同歸。
棠月咽喉有些發疼,是感冒的前兆,每年冬天都會感冒幾次的人,自從跟陸卓衍在一起後,直到現在都沒感冒過一次。
恍然驚覺,陸卓衍把她照顧得太好了。
“直覺。”棠月根據酒店的樓層索引,按下電梯。
夜間乘坐電梯的人少,廂門打開,陸卓衍跟著走進去,“確定是直覺?”
寬敞的廂門裏隻有他們。
一輕一緩的呼吸震到門壁,又彈回,半晌,棠月才說,“傅小鯉鬧別扭的時候,沒人看著,他不會主動想起吃飯。”
“還有,他芒果過敏。”
記得真清楚啊,棠月。
對我,你有像對傅小鯉這麽了解嗎?
陸卓衍胸膛裏堵得不行,他不吱聲,空氣自然凝滯,甚至有些沉悶。
電梯門打開,陸卓衍沉默跟隨棠月的腳步,一間一間找3809號房。
當時間來到11點時,他們終於找到了。
陸卓衍敲門,沒一會兒,聽見門後傳來腳步聲,由遠及近,隨著一道清甜的女聲響起,房門打開,“傅小鯉,你的宵夜來咯……”
話音未落,棠月掃了女人一眼,顧不得腿傷導致的疼痛,氣勢洶洶地推開門,腳步如風,走進房間。
陸卓衍和女人同時愣住。
“棠……”
“虞蘭希,你能不能先把衣服穿好。”剛剛開門時,闖入視線的蘭希穿著深V裙子,衣服比較緊身,擠出深溝,赤/**雙腳,陸卓衍一眼過後,便錯開眼。
腦子裏第一反應竟然是,要給棠月買一套。
陸卓衍也不知道說什麽好,打死他也想不到,傅小鯉不是喜歡什麽姐姐,是喜歡人/妻,還是小媽,也難怪棠月一天天的為他擔心。
這麽個弟弟,煩死了。
“打擾了。”說完這句,陸卓衍不顧蘭希的怒氣,堂而皇之進了屋子。
棠月平靜到近乎冷漠地質問,“怎麽回事,傅小鯉。”
語氣裏淡淡的失望,舉重若輕。
陸卓衍雙手抄進兜裏,閑庭信步一般走過去。
視線裏傅小鯉坐在沙發上,好在衣衫整齊,看樣子沒發生什麽**運動,鬆了一口氣的同時,心底又忍不住罵這個臭弟弟。
跟誰不好,偏偏是他後媽,傅小鯉這個豬腦子。
陸卓衍見棠月生氣,不由得擺出哥哥加姐夫姿態,教訓傅小鯉,“你怎麽回事,大晚上的來這兒做什麽?故意讓你姐姐和我擔心?”
然而,傅小鯉這小子很是倔強,跟棠月有得一拚,跟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緊緊盯著棠月。
棠月也瞪著他,兩人對峙著。
蘭希扯了扯領口,冷嘲熱諷,“這麽大陣仗,請問二位,有捉/女幹在床嗎?”
話音剛落,棠月抬起手,猛然一甩,轟地一聲,手機重重地摔在傅小鯉腦袋上。
她轉過身,冷薄的眼皮掀起,盯著蘭希,眼睛裏有股發狠勁兒,“你閉嘴,現在沒你什麽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