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不講理
慈山市寧陽縣。
江警官駕車下了國道, 拐入寧陽縣地界,從昨夜陸卓衍到達慈山機場,到現在, 這雨就沒停過。
一下雨,天空灰蒙蒙的,空氣本就陰冷濕寒, 冷氣更是直往人骨頭縫裏鑽。
江警官心有餘悸,“還是咱們桐城好,一進屋裏就有暖氣, 哪兒用得著受這罪,我昨晚在酒店感覺被窩裏都是潮的。”
“小陸感覺怎麽樣, 沒住過這種環境的酒店, 跟著我們受罪了吧。”
陸卓衍坐在後座,想起許多在慈山的事情,似乎每一件都和棠月有關。
“我在這兒生活過, 習慣了。”
江警官透過後視鏡看他, 安慰道,“別灰心, 這才找幾個, 名單上還有,慢慢來, 總有一個會是匿名寄錄音的人。”
聽了這話, 陸卓衍扯了扯唇角, “嗯。”
另一個警官說,“就是, 別灰心,要是還有別的錄音內容, 再加上車禍現場那枚打火機,案件肯定能重啟調查。”
當年陸卓衍的父母發生車禍,大貨車直接撞爛了油箱,燃料泄露,正常情況下沒有明火,汽車不會發生爆炸。
問題就在於現場找到了一枚打火機,但現場過於混亂,無法提取腳印,隻有打火機,再加上貨車司機認罪很快,這件事處理速度非常快。
陸卓衍自從見過那枚打火機,就跟魔怔了一樣,去查打火機的生產廠家,但這個牌子過於小眾,桐城竟然沒有。
即便是後來查到打火機的產地在慈山市,卻也等同於大海撈針。
匿名錄音倒是暴露了不少訊息,首先是二叔傅昂不知做了什麽事情,惹得陸卓衍父母極為惱怒,他爸爸傅霆還說隔天買機票回慈山處理。
他們的車在寧陽縣城轉了兩圈,找到個老小區,停了車,全部下車,徒步跟著地址找樓棟。
小區環境十分安靜,遇見一堆小孩兒在跳房子,像是發生爭執,矮一點的小孩兒被一把推倒,跌坐在地上,哇地一聲哭出來,其他小孩兒見狀,笑話他,“棠鬆鬆是愛哭鬼。”
不知是哪一個字觸動到了陸卓衍的神經,,等他反應過來,已經走到近前目光森寒地盯著幾個小孩兒,氣場全開的陸卓衍成年人見了都怵,何況是這種乳臭未幹的小孩兒。
瞬間逃之夭夭。
陸卓衍拎著小孩兒的胳膊,把人拖起來。
江警官和同事對視一眼,“想不到這小陸還挺有正義感,怎麽不考慮當警察的?”
“沒想過。”陸卓衍這麽回答,小孩兒揉著淚眼,懵懵懂懂地望著他,打著哭嗝,說不出謝謝。
他說:“回家吧。”
“你們是誰?想幹什麽?”旁邊傳來一道女聲,著急得不行。
聽見女聲,小孩兒掙紮起來,試圖從陸卓衍手裏跑走,“哥哥不要拐我!”
陸卓衍:“……”
一個中年女人跑過來,快速搶抱過孩子,摁著小孩的頭在懷裏安撫,警惕地上下打量陸卓衍。
江警官看不下去,主動解釋剛剛的經過,在女人狐疑地目光裏,亮出警官證,表明身份。
女人盯著警官證看了好幾眼,視線重新落在陸卓衍臉上,怔怔看了很長時間。
直到江警官出聲打斷她,向她問個路。
女人才回過神,移開視線,遲疑道,“我就是陳琳。”
跟著跟陳琳回到家裏,不過五十多平方的房子,收拾得幹淨整潔,一看就知道主人是個講究人。
“江警官,喝水。”陳琳倒了茶,放在他們麵前。
小孩兒挺喜歡陸卓衍,靠著他的膝蓋,和他說小話。
“陸先生,喝水。”
“謝謝。”陸卓衍抬起頭看著陳琳,陳琳目光躲閃。
“陳琳,你以前住在瓦蘭巷?”
“對。”陳琳顯得拘謹。
“你有沒有往桐城市局寄過幾段車禍錄音?”
陳琳手指不斷扣著褲縫,搖搖頭,“沒有。”
這個答案讓陸卓衍心頭一涼。
難道說又找錯了?
江警官不甘心,又提示了幾句,誰知道陳琳還是一問三不知。
見她謹小慎微的樣子,江警官也無法,隻能告辭趕著去下一戶。
“走吧,小陸。”江警官和同事聊著,見陸卓衍沒跟上,又喊了一聲,“陸卓衍?”
陳琳神色微動。
陸卓衍盯著五鬥櫃上的相冊看了一會兒,陳琳自然是注意到他的目光,不著痕跡地走過去,抬手將相冊扣下。
“陳阿姨,您兒子叫棠鬆鬆,是海棠花的棠嗎?”陸卓衍雲淡風輕地問道。
江警官停下腳步,折返進屋。
陳琳瞳孔一縮,嘴唇微微顫抖,垂下頭,抱著兒子,“不是,唐朝的唐。”
陸卓衍雙手抄在兜裏,聳聳肩,“那您怎麽有我女朋友小時候的照片,那照片,我都沒見過,您能讓我拍個照帶回去麽?”
話音落下,空氣驟然安靜。
“什麽女朋友的照片?”江警官打破靜謐。
陸卓衍挑起眉梢,抬了抬下巴頦兒,指著五鬥櫃上按倒的相框,“那照片裏,有棠月,看年齡,不超過九歲。”
“你……你是陸卓衍!”陳琳驚呼,雖然剛剛聽見江警官叫他的名字了,但她不敢認。
大門關上,江警官和同事又坐回了老位置。
陳琳麵露慌亂。
“讓我來猜猜您的身份,棠月小時候過得很苦,照片上的她笑得很高興,能讓她露出這種笑容的,隻有對她好的人,這些人一個手巴掌都能數得出來。”
陸卓衍慢條斯理地拿起相框,“她的養母棠蘭,棠阿婆,或許還有一個棠家人。”
“陳阿姨,您是……”
“沒錯,我是棠琳,月月養母的妹妹。”陳琳把鬆鬆趕回房間睡午覺,咬著唇慢慢地說。
江警官抓住關鍵,“您既然是棠月的小姨,怎麽會有陸卓衍父母車禍時的錄音?”
對於這一點,陸卓衍也非常疑惑,幾雙眼睛望著陳琳。
對峙良久,陳琳歎了口氣,回到房間,過了會兒,才從裏麵走出來,手裏拿出一個文具包,裏麵裝著些資料,當著他們的麵拉開拉鏈,取出一個U盤。
“這應該是你們要的。”
“我也是受人所托,才會給你們寄錄音。”
“誰?”江警官迫不及待問。
陸卓衍垂下眸子,思索一番,在陳琳沉默的時候,篤定地說,“棠月的親生母親,梁舒餘。”
被迫接受到過多信息量的江警官有些吃驚,什麽‘養母’,‘親生母親’的,陸卓衍這女朋友的身世也忒複雜了吧。
陳琳咬著唇,點點頭,“對,這是梁老師放在我這兒的,她說這些很重要。”
“那你怎麽現在才寄?”江警官頗有些遺憾。
“我曾經往慈山市的警局寄過,但沒有回音,是過了很久,我才意識到,寄錯了方向,應該寄往桐城。”陳琳不安地搓著褲縫。
江警官:“那她還有沒有說別的?”
陳琳:“剩下的是與棠月有關。”
江警官扭脖子看眼陸卓衍,陸卓衍點點頭,之後兩個警官又問了陳琳一些事情,先下樓去了。
客廳裏隻剩下陳琳和陸卓衍,陳琳給陸卓衍換了一杯熱茶。
“陳阿姨,您當年對棠月是不告而別嗎?”陸卓衍垂下眼皮,問得輕鬆。
但聽在陳琳耳朵裏卻顯得沉重,視線從陸卓衍的運動褲一路瞧到他的臉,和印象裏的少年臉龐重疊在一起。
那個總是站在棠月身邊的少年,如今臉部線條硬朗,身材雖然瘦,但看得出來,不是少年時代那種清瘦,反而有一種成年男子的力量感。
“她,棠月還好麽?”陳琳移開視線。
陸卓衍的注意力還在眼前的相框上,用手機拍下了九歲的棠月,自顧自地欣賞著,這漂亮小孩兒是誰呀,笑得這麽開心,怎麽不對我這麽笑,是我不能讓你快樂麽?
想到這裏,又惆悵起來。
“她挺好的,沒小時候那麽容易感冒了,個子比高中那會兒長高了一點,大概到我這兒。”陸卓衍站起身,抬手在自己下巴靠下的位置比劃了一下。
見陳琳聽得出神,“她小時候一到冬天就感冒。”
“對,今年好點兒,給她吃了不少補品,再加上桐城的氣候,一進屋都有暖氣,沒這兒這麽冷。”說著說著,陸卓衍驚覺,原來說起她的事情,他竟然挺話癆。
和許皓這樣的朋友聊棠月的感受,與看著棠月長大的親人聊的感受不一樣。
“雖然沒當上法醫,但現在是個寵物殯葬師,平時工作很忙,陪我的時間少,她挺樂在其中,很享受工作,偶爾會兼職去樂隊演奏貝斯,賺點外快,你知道的,她很喜歡賺錢……”
“她特別好,雖然她不承認,但我知道她特別有正義感,嘴上說著嫌棄,卻又總是去幫助別人,她比我堅強,還比我努力,非常靠譜。”陸卓衍這麽說著。
“我非常依賴她。”
平時說不出口的肉麻話,暢通無阻地告訴了陳琳。
陳琳一怔,慢慢紅了眼眶,“我姐姐知道,會很高興。”
“陳阿姨,您怎麽會和棠月的親生母親梁舒餘認識,您應該知道梁舒餘是我的二嬸。”陸卓衍靠著桌沿,靜靜地看著陳琳,正色道。
氣氛沉默下來,誰也沒有再說話。
“你知道她不是你妹妹了嗎?”陳琳問。
陸卓衍:“我們重新做了親子鑒定,沒有血緣關係。”
陳琳:“棠月對自己的身世好奇嗎?”
“我不知道。”陸卓衍好奇,但他無法代替棠月做決定。
“我可以見她麽?”陳琳又問,從果盤裏拿了個橘子遞給他。
陸卓衍躬著背,手肘搭在膝蓋上,慢條斯理地剝橘子皮,橘絡撕幹淨,把整個剝好的橘子攤開,示意她接過去。
“您是想親口告訴她麽?”
“嗯。”陳琳點點頭,“這不是什麽好事,如果她想知道,我會告訴她,如果她不想知道,這件事就埋下去。”
陸卓衍想了想,仰起頭,抽出紙巾擦拭著手指上掛著的汁水,“會傷害到她麽?”
沉默是最好的回答。
“陳阿姨,其實我也希望能瞞著她,但你知道她的夢想嗎?”陸卓衍把紙巾團了團,扔進垃圾桶。
陳琳搖搖頭。
“她想當法醫,我猜或許與她養母去世有關,但虞文升您知道的,坐了牢,導致她沒辦法當法醫。”陸卓衍眼神直白,握著拳頭掩了咳嗽,到了慈山後嗓子一直不太舒服。
“我是這麽想的,如果她的親生父親沒有案底,在不給她帶來麻煩的情況下,能幫她一把,讓她擺脫虞文升,用新的身份,當然如果她的親生父親要報酬,我也會安排。”
陳琳張了張嘴,欲言又止,房間裏小孩兒醒了哭鬧起來,眼睛不停往房間看,“我,我先去一下。”
“好。”陸卓衍雙手抄進兜裏,沒坐直,抻了抻長腿。
過了一會兒,陳琳哄好了兒子,整理了一下衣服,走出來,像是下了什麽決心,“我可以告訴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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桐城市市局。
詢問室,女刑警握著筆,“棠小姐,你別緊張,我們是正常開展工作。”
剛剛在來的車上,棠月已經整理好思緒,盡管很吃驚,但警察是這麽說的,‘蘭希跳樓自殺了’。
開什麽玩笑。
她還在和傅小鯉周旋,想拿到瓦蘭巷的房子,還要和傅昂離婚,好端端的怎麽可能自殺?
有人自殺,法醫會解剖屍體,初步調查死因,警方和痕檢會出動勘查周遭,刑警出麵調查死者的社會關係,從而排除刑事案件的嫌疑,各司其職。
之前她和蘭希有過電話接觸,找到她頭上,實屬正常。
對於女刑警的提問,棠月十分配合,從蘭希是怎麽找上她的,到蘭希對她的威脅,和盤托出。
這些事情,她不說,警察也會想辦法查到。
聽了她的話,女刑警提出合理的疑問,“這麽看來,你和虞蘭希女士存在經濟糾紛。”
“確實如此,按道理我存在潛藏的殺人動機,但我已經很多天沒有見過她,並不知道她後來居住在何處,與什麽人接觸過。”棠月自始至終都十分冷靜。
女刑警盯著她看了會兒,“既然她是突然來到桐城,你知道她還有哪些社會關係?”
“不知道,我所知道的已經全部說了。”棠月幹脆道。
女刑警:“針對你所說的,虞蘭希女士曾經目睹過一起打架鬥毆事件,你還知道具體細節嗎?”
“那天我被人推下水,剩下的沒看清楚。”
“推下水?你看清是什麽人幹的了嗎?”
“沒有,天太黑了,反應過來,我人已經掉下去了。”
“你是被傅小鯉救起來,虞蘭希女士是他的後母,你知道他們有什麽糾紛嗎?”
棠月皺了皺眉,“我不知道,我已知的部分沒有隱瞞。”
“那你和傅小鯉是什麽關係?”
“……”棠月悶聲道,“他是我弟弟。”
枯燥的問題,問了很多,結束的時候,棠月口幹舌燥,警方讓她盡量讓手機保持暢通,後續有什麽問題,會繼續找她。
離開市局,棠月回頭看了眼莊嚴的警徽,正巧看見薛羽的同學廖家俊拉著個穿白大褂的法醫,不由得多看了一眼,自嘲一笑,猜想廖家俊可能負責蘭希案子的痕檢工作,不好打擾,轉身離去。
如果刑警出具了紮實的證據,證明死者是自殺,這樣公安機關將不予立案。
但她會自殺麽?
棠月仍然想不通。
車還停在醫院,她打了個車去醫院,路上給傅小鯉打電話,想問問他那邊知道蘭希出事了嗎。
電話無人接聽。
棠月咬著手指,之前看見虞文升和蘭希在一起,他會不會知道點兒什麽?
醫院旁邊的露天停車場,白天沒什麽特別,到了晚上黑漆漆的,周圍空****,棠月走神得厲害,眺望著找了好半會兒,才看見車。
包裏的手機鈴聲響起,到了和陸卓衍通話的時間了,陸卓衍這個男人有毒,怎麽一想到他,就會心神不寧。
棠月拿出手機,馬上走到大G旁邊,還沒看清來電人名字。
身後傳來鬼魅般的聲音,**/**,狂喜,充滿欲望。
“小星星…小星星……”
聞言,棠月身體一僵,緩緩轉過頭,借著停車場殘燭般微弱的燈光,看見了化成灰都不會忘記的一張臉。
——虞文升。
虞文升目光貪婪地盯著她,眼睛細細地描繪著她的五官,身材,視線落在她那雙眼睛上時,笑容變得殘暴嗜血,舌尖抵著上顎,彈出一聲響。
喚回了棠月的神思,手不可抑製地顫抖。
虞文升抬起手,想摸她的臉,難聞的味道在靠近,“爸爸的寶貝漂亮得真幾把帶感,嚐過男人的滋味就忘記爸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