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酒裏有毒◎可能是謝衍拉曲箏的時候,用力過猛,他胸前那坨原本已經幹掉的血漬上又滲出鮮紅的血液。

曲箏從袖筒摸出一塊輕軟的絹帕,遞過去,“你傷口又流血了。”

她垂著眼,長睫幾乎掃著下眼瞼,始終不曾抬頭回應他的目光。

謝衍瞥了一眼她手中的帕子,沒接,不顧胸口那點刺刺的疼,背又朝下躬,直到視線和她水齊平,聲音帶著點鄭重其事的端肅:“曲箏箏,你不要再逃避了,我剛才在同你**心意。”

曲箏心裏一沉,轉臉避開他的深幽的眸光,歎道,“我們原本已經各自過上平靜的生活,公爺又何必多此一舉。”

她這句話說得輕飄飄,但落在謝衍心裏,就像一塊沉甸甸的冷石,墜著他整個人往下跌。

就好像無論他做什麽,在她心裏都掀不起一絲漣漪。

他默默咽下喉中的苦澀,聲音沙啞道,“父母去世後,我習慣了獨自的生活,心裏無法容納任何人,我以為這一生就這樣了,替父母報仇伸冤,而後的漫漫餘生,和孤獨作伴,可是,自從你毫無防備的闖入我的生活,又狠心離開,我才發現,比起孤獨一生,我更願意你留在身邊,如果說這世上,我有什麽最後悔的事,那一定是沒有早一點看清自己對你的心意。”

“正如你說的,我們從一開始就是錯的,而且這錯誤在我。”他偏過頭,再一次看著她的眼睛,聲音沉沉的;“如果時間可以回到初次見你的梅園,折下梅枝後,我或許會同你打個招呼再走;如果時間可以回到迎親那天,我會親自把你從曲府接進家門;如果時間可以回到成親後的任何一天,我不會再冷漠、抗拒、無言。這樣一來,我就能早點發現你對我的重要,而不是把你弄丟了才追悔莫及。”

曲箏怔愣,直直望著謝衍,眼睛裏沒有欣喜,沒有感動,更多的震驚。

她從未想過從謝衍的嘴裏,能說出這樣一番話。

一瞬的失神過後,她很快恢複理智,垂眼,平靜道,“時間不會倒流,公爺也不必後悔,你會有這樣的想法,不是我在你心中有多重要,而是你的征服欲在作祟,你生來就是天之驕子,不願相信有人會不喜歡你罷了。”

同樣的話謝衍已經聽她說過,他無奈的閉了閉了眼睛,再睜開,竭力壓抑的情緒全部湧了出來,眼底如濃墨翻騰,火氣很大,“曲箏箏,你是不是不敢相信,我就是喜歡上你了?”

曲箏袖中的手指不由自主的蜷了蜷。

比起不敢,她更不願相信。

如果喜歡一個人這麽簡單,她會覺得上一世的自己是個笑話。

她求而不得,最後賠上性命和曲家前程的那份感情,原來那麽不值錢,隻要她先轉身離開,就能得到。

也就是說,他上一世不喜她,不是因為她很差,而是因為她付出的太多,其實她不用那麽努力的,隻要一個轉身,就會被關愛,被珍惜。

多麽可笑。

縱然上一世追逐愛情變得傷痕累累,她依然覺得愛情是世間最美好的東西,不該如此廉價。

門外傳來越來越多的人聲,酒樓到開業的時間了,曲箏不想和他繼續這個話題,抬眼對上他的目光,兩彎水目隱隱浮出淡淡的不屑,“公爺慢慢就會明白,那不是喜歡。”

謝衍瞳孔一縮,繼而睜大,踱腳向她靠了半步,搖了搖頭,“我知道和離後才和你說這個,太晚太突兀,我現在不奢求你接受,來日方長,總有一天我會讓你明白,那就是喜歡。”

曲箏剛要開口,門外傳來沈澤的聲音,“阿箏,你在裏麵麽?”

謝衍臉色一陰。

曲箏朝外門口望了一眼,收回視線,身子朝後退了半步,對著謝衍一禮,道,“公爺大可不必費這個心思,既然我們已經和離,還是各自安好吧。”

說完就走了出去。

酒樓大門一開,寒風侵入,一股涼意順著謝衍的背脊直衝到頭頂。

他回身,看著方才眼裏充滿冷漠和戒備的女子,對著門外的人,臉上終於有了笑意,才知,她的那句“大可不必費這個心思”絕非客套。

*

霍老將軍帶人圍曲家海鮮樓的事,被有心之人傳的邪乎,可惜當日曲箏就正常開業了,隨著時間慢慢過去,流言不攻自破。

沈澤那日去了西城的鋪子,不想就出了這麽大的事,他後悔不迭,最後把西城的事務都交給三叔公打理,換他和曲箏一起守海鮮樓。

正好替曲箏擋了幾次謝衍。

謝衍下值路過海鮮樓,總忍不住走進來,但不管他隻是進來坐坐,還是花時間吃個晚膳,一直都沒見到曲箏。

他知道,她在刻意躲著他。

他一腔熱血的表白,像沸水蒸騰出的霧氣,寒風一吹,消弭於無形,想抓都抓不住。

時間悠悠流逝,轉眼到了除夕。

曲家的海鮮樓及其他鋪子雖然隻開業了不到兩個月,盈利卻頗豐。

歲末,曲箏找了十幾輛牛車,把這兩個月所得全部換成銀元寶,裝箱搬到牛車上,拉到戶部,全部做稅上繳國庫。

消息很快傳到順安帝的耳朵裏,他第一不敢相信曲箏短短兩月能掙這麽多銀子,其次不敢相信她會把盈利所得一分不落的衝稅。

順安帝躺在龍榻上唏噓感慨半晌,“這樣的商人可比那些隻知道伸手找朕要錢的大臣好太多了。”

他想著賞賜曲箏點什麽,鼓勵她這種行為。

麗妃建議,“商人最缺的不是金銀珠寶,而是地位,這不宮裏馬上要舉行除夕晚宴了,陛下給她一張帖子比什麽都合適。”

順安帝覺得麗妃這個建議好,當下就派人把帖子送到曲府。

聽說曲箏要參加除夕晚宴,清樂公主特意等著和她一起進宮。

見有清樂公主陪著,沈澤那顆忐忑不安的心終於放下來,臨行前還囑咐她進宮要萬事小心,跟著公主。

曲箏答應,並承諾會盡快回府,陪大家守歲。

每年的除夕晚宴都是蕭皇後一手張羅,地點也設在坤寧宮的正殿。

曲箏跟著清樂公主走進來,在上首的位置坐下,看著殿內皇親貴胄,花團錦簇,觥籌交錯,才突然想到,上一世謝衍正是在蕭皇後的除夕晚宴上被人下了猛藥。

算算時間,正好是這一次的除夕晚宴。

想起謝衍中猛藥後把她拆骨入腹的嚇人樣,曲箏十指忍不住攥緊了袖口,聽說那是明陽山道士用幾百味猛藥,再結合苗疆巫蠱之術練成的“陰陽噬魂散”,一旦服下,藥性可滲進骨髓,需數月才能慢慢消解。

上一世,謝衍沒有同她說,下藥的是誰,目的何在。

這一世,隨著她的重生,很多事情在不知不覺中已經發生改變。

就是不知,今天謝衍還會不會被下藥?

曲箏緩緩吐了一口氣,提醒自己,她已經同謝衍和離了,若想這一世開始新的生活,就要學著和他的事徹底切割。

她今日隻是受邀來參加宴席的,安安靜靜的做好自己的本分即可,不必想的太多。

清樂公主見曲箏目光虛置,沒有聚焦,以為她初次參加宮裏的宴席,拘謹放不開,親昵的拉著她的手道,“走,我給你介紹幾個人認識。”

轉了一圈,曲箏跟很多人都混了臉熟,正當大家要開始細聊的時候,洪鍾驟響,蕭皇後和蕭太後帶著眾宮妃進來了。

大家紛紛回席,等皇後和太後走上樨台後,齊齊行了禮。

皇後扶著太後坐下,而後對眾人道,“平身。”

曲箏和清樂公主坐了回去,隨行來的妃嬪也紛紛入席。

妃嬪的位置在清樂公主的後麵,麗妃看見曲箏,眼裏一喜,走過來坐在她旁邊的席位上。

兩人自上次南山溫泉一別,已數月沒見,麗妃聽說了曲箏在宮外的所有事跡,既羨慕又佩服,而自己隻能在宮裏腐爛發臭。

故而她問了曲箏一籮筐的問題。

曲箏笑盈盈的,有問必答。

兩人身子都微微靠向對方,相談甚歡,公主被她們談話的內容吸引,也轉身加入,宴會正式開始之後,三人才依依不舍的結束對話。

所有人都端坐在自己的位置上。

隻是,下首右一的位置空****的,特別紮眼。

皇後瞥了一眼,問,“國舅爺今日陪陛下在丹房守歲,謝大人為何還沒來?”

站在她身邊的公公回答,“謝大人還在勤政殿處理公務,稍後才能過來。”

蕭皇後溫聲道,“那我們就等謝大人來了再開宴吧。”

沒人敢反駁。

須臾,殿門外,黑暗中出現一個身影,寬肩窄腰,高大英挺,他緩步走來,五官逐漸清晰,鳳眼、瓊鼻、薄唇,每一處線條都像上天親自操刀細細雕磨。

現場原本坐的端莊的貴女們,突然有了很多小動作,有偷瞄的,有理雲鬢的,但無一例外都嬌羞著紅了臉。

謝衍還是小公爺的時候,已經是大多數貴女的夢中人,如今擔任輔國公,矜貴氣質之外又多了份上位者的威儀,任誰見了都很難不怦然心動。

殿裏眾人的視線不約而同跟著他的步伐移動,直到他在清樂公主麵前頓步。

順著他目光側往的方向才發現,他看的並不是清樂公主,而是她身後坐著的女子,他的前妻,曲家那位大小姐。

見他麵有動容,有人開始嘀咕:“謝大人應該不想在這種場合見到前妻吧。”

“曲家大小姐不會被逐出宮門吧?”

“應該不會,你沒看到謝大人的眼神,沒剛才那麽冷了麽?”

“啊!”有人心裏不爽。

好在,謝衍目光隻是在她臉上停留了一瞬就收回,繼續朝前走,撩袍坐到最前麵的席位上。

曲箏這才鬆了一口氣,方才謝衍停下的時候,她感受到四麵八方射過來的目光,冷箭一般,差點沒把她打成篩子。

和離後,謝衍又成了京城最優質的夫婿人選,方才看她不順眼的,應該都是待字閨中的貴人小姐。

謝衍坐定後,皇後才吩咐開宴,頃刻之間,端著菜肴酒水的宮女流雲般湧進宴殿,給每人麵前的小桌擺上精致的菜肴和酒壺。

待蕭太後說了辭舊迎新的吉祥話,蕭皇後帶頭,眾人才紛紛拿起筷箸,品嚐菜肴。

宮裏的菜色中看不中吃,但是沒人在乎,因為沒有誰進宮是指望吃東西的,能被邀請就是一種身份的象征。

宴會中途亦有樂姬撥弄絲竹管弦助興。

蕭太後年事高,陪眾人聽了一首琴曲就擺駕回宮。

推杯換盞,觥籌交錯,宴席過半,殿內氣氛達到**,皇後這時命令早就守在殿外的侍衛,“傳本宮的令下去,一炷香後,開始放煙花。”

這可是每年宮中除夕宴的重頭戲。

很多人提前出去,想占據最好的看煙花位置,宴殿裏的人稀稀拉拉,變得越來越少。

二樓露台是皇家專屬的煙花觀賞地,皇後招手叫清樂公主和麗妃上二樓,看第一束煙花升空。

清樂公主叫曲箏隨她一起,曲箏搖手拒絕,她不想惹人非議。

等清樂公主走了,曲箏看著殿外黑壓壓的人群,打消了出去湊熱鬧的念頭,其實每年除夕曲府也放煙花的,她已經見怪不怪了。

就是不知道曲家的煙花這會升空了沒有?

嘭——第一束煙花騰空,人群沸騰了,喝彩聲從門外直傳進殿內,曲箏身處在一片喧囂裏,默默低下了頭。

她好想父親、母親。

她拿起桌上的酒壺,正想給自己斟杯酒,麵前突然出現一隻酒杯,杯中清淺的酒液微微晃動。

“除夕夜的壓歲酒,不興一個人喝。”

曲箏抬頭,見謝衍不請自來的坐到她的對麵,手裏端了兩個酒杯,一杯遞過來,另一杯留給自己。

男人漆黑的長眸一瞬不瞬的看著她,有星星點點的波光璀璨,聲音溫和而感性,“曲箏箏,除夕瑞福。”

曲箏視線落在他手中的酒杯,眉頭輕輕擰起,她如果沒猜錯的話,上一世謝衍中的陰陽噬魂散就是下進酒中。

此藥添加了鹿血、狗鞭、熊膽等腥物,若想讓人神不知鬼不覺的服下,隻能融化到酒中,讓酒的辛辣遮掩氣味。

謝衍手裏端的這兩杯酒,不出意外,裏麵應該已經下了藥。

謝衍見曲箏半天沒有吱聲,垂睫壓下眼裏的失落,複又抬起,直盯著她看,聲音帶著點與其強大氣場不符的卑微,“這麽多天沒見,同我喝杯酒都不願意?”

曲箏回神,看了他一眼,手伸過去,抽走那兩杯酒,避之不及的放遠,輕聲道,“公爺得罪那麽多人,你的酒我可不敢喝。”

她這借口也說得過去,剛才當大家都出去看煙花的時候,有幾個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女子,端著酒杯走到謝衍麵前,嬌聲問能不能同他喝壓歲酒,他愣是眼都不抬的就打發了。

那些貴女正坐在距此不遠的地方,曲箏甚至能感受到她們射過來的冷冷目光。

謝衍聞言,搖搖頭,無奈一笑,拿過她桌上的酒壺酒杯,重新倒滿兩杯,問,“你的酒總可以吧?”

曲箏不好再推脫,接過,輕輕碰杯後,兩人各自飲下。

酒液入腹,滲進血液蒸騰,殿內的空氣有點熱。

曲箏改變主意,突然又想去看煙花,禮節性的同謝衍道了聲,“除夕快樂。”就翩然起身,走到殿外。

已經沒有能看到煙花的位置,曲箏站在黑壓壓的人群後頭,仰著頭,對著偶爾乍現的煙花碎片小聲祈福。

十指合攏,剛開了個頭,謝衍突然從身後攬著了她的腰,垂頭在她耳邊急聲低語:“快跟我離開這裏,酒裏有毒。”

作者有話說:不好意思,昨天狀態不好,速度奇差無比。

留評有道歉小紅包。

今晚還有更。

麽麽麽~~~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27958866 5瓶;小大的一隻碗、阿福、枝明、Leah_伊莎貝拉啦、24616880 1瓶;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