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搬嫁妝◎謝衍目光頓了頓,淡聲,“路過。”

從院門進來,去望北書齋的確要路過聽雪堂,而謝衍站在台階之下,很像路過時朝門裏看一眼的樣子。

曲箏沒有懷疑,從門內走出來道,“那正巧,我有事找公爺。”說著從袖中取出一個錦袋。

謝衍長目微斂,冷冷一笑,“給我也準備了臨別禮物?”

一瞬的怔愣過後,曲箏捏錦袋的手收緊,沉默了一下才道,“不是。”

他們之間...好像沒有這種情份。

謝衍收起嘴角的冷意,問,“那是什麽?”

曲箏遞過去,“這是大伯母名下的一處店契,因為怕大伯父搶了去,一直放在我這裏,暫時還不敢拿回去,不知道公爺方不方便代管幾日?”

謝衍看著錦袋,目光卻被那雙手吸引,又白又軟,五根手指細長,指甲修的整整齊齊,塗了層櫻花般淺淺的粉色,好看又不會太豔麗。

就像她給人的感覺,精致卻不俗氣。

隻是遞過來的東西,他並不想要,冷漠道,“不方便。”

曲箏吃驚,倒不是他決絕她,而是他聲音裏明顯有負氣的意味,他情緒一向穩定,這麽點小事,她被拒絕了都沒有生氣,他倒先不高興了。

本來就抱著一半成功一半失敗的心態問問他,既然他這麽抗拒,曲箏也不糾纏,將錦袋放回袖中,同他道了個晚安,就回了院子。

謝衍目光微轉,餘光見那打開的院門又關上,眸光晦暗,淡淡失落。

翌日,曲箏在聽雪堂醒來,用完早膳,正準備回曲府,走到前院,見賬房那邊吵吵嚷嚷的,還伴有女子的哭喊聲。

她還沒決定好是默默走開,還是過去看看,謝大爺在人群中突然看到了她,手指過來,麵色狠狠的問倒在地上的大伯母,“店契是不是在她身上?”

曲箏心裏激起一陣惡寒,謝大爺這是打算撕破臉了?

就在這一息之間,謝大爺領著兩個嬌美的女子衝到她的麵前,其中一個懷裏還抱著一個男童。

曲箏幾乎一下子認出來,她是謝大爺的其中一房外室。

不難猜出,另一個女子也是他的外室。

謝大爺衝過來的時候還氣勢洶洶,對上曲箏那雙冷銳的眸子時,氣勢瞬間弱了下去,頓了一下才心虛道,“這是我和你大伯母的家務事,侄媳婦最好別摻和進來,快點把店契拿出來,咱們都好看。”

遠處大夫人才費勁的從地上坐起來,大罵,“謝大郎,你不是個男人,自己養不起外麵的女人,就來打我的主意,你今天要是敢動侄媳婦一根頭發,看我跟不跟你拚命。”

謝大爺不理妻子,卻也不敢動曲箏,隻能在聲音上用勁,“秋荷、春蘭這麽多年一直無名無分的跟著我,還給我留了後,我現在要抬她二人進門,這聘禮迎娶都是一大筆銀子,侄媳婦是個聰明人,現在把店契拿出來大家都好看。”

曲箏淡淡一笑,“這麽說大伯父是打算變賣妻子的嫁妝來抬姨娘了?”

謝大爺麵色一慟,話被噎住,臉憋得通紅。

懷抱孩子的秋荷一看這形勢,臉色瞬間變陰,那春蘭倒還算沉得住氣。

秋荷見謝大爺半天也沒放個屁,垂眼壓下眼中的戾氣,也不知對著懷中兒子說了什麽,再一抬頭,已是可憐兮兮的淒慘模樣,向曲箏走近了兩步,佯裝哽咽道,“少夫人,您就可憐可憐我們母子倆吧,這孩子好歹也是謝家的骨肉,您不能...”話沒說完,那小孩突然大吼一聲,“不許你欺負我母親!”

說著張牙舞爪的去抓曲箏,謝大爺連忙去抱,秋荷卻幾乎把兒子舉到曲箏臉上。

曲箏退了半步,剛要伸手去教訓那孩子,隻見二夫人不知從哪個方向衝出來,擋在曲箏麵前,一把將秋荷和她兒子搡到地上。

二夫人氣道,“你是那根蔥,敢動我們國公府的少夫人!”

那秋荷直接摔了個臉朝地,護在懷中的兒子身上蹭破了皮,嚎的跟死了爹一樣。

謝大爺心疼壞了。

二夫人管都沒管,忙去問曲箏,“你沒傷著吧。”

曲箏感覺脖頸火辣辣的疼,用手一摸,見血了。

這邊,謝衍穿好公服,剛走出望北書齋,隱隱聽到前院的動靜,問文情,“前院怎麽了?”

文情也不知,問,“我現在去打聽一下?”

謝衍道,“不用了,去上值吧。”

主仆二人剛往前走了幾步,文童氣喘籲籲的跑過來,臉都白了,“公爺,出大事了,大爺外室把少夫人打傷了。”

謝衍目光一懼,幾乎沒有任何猶豫,大闊步朝前院走,腳下生了風般,文童跑著都跟不上。

走到前院,遠遠的就看見大伯母以及二房的女眷等,一群人把曲箏團團圍在中間,你一句我一句的和她說著什麽。

站在中央的那姑娘,妍姿玉色,兮笑嫣然,微點著頭,一一回應眾人的問候。

謝衍胸中突然湧出一股淡淡的澀酸,和她成親數月,即便是這般“雨露均沾”的笑顏,他也從未得到過。

她本就是溫軟大氣的性子,跟身邊的人幾乎都沒臉紅過,大概所有冷酷無情的言語都給了他吧。

比如那句,放手也是一種成全。

謝衍突然止步,問文童,“她受了什麽傷?”

文童心虛,“脖頸讓那小男孩抓了一把。”

感受到公爺涼涼的目光,他趕緊低下頭。

謝衍又朝人群中間望了一眼,轉身,離開。

*

第二日,謝綰聽說曲箏被抓傷了,到曲府找她。

一見麵先道歉,“三嫂,我替父親給你說聲對不起。”

曲箏毫不在意一笑,“小傷而已,再說也不管你的事。”

謝綰歎了一口氣,臉色難看,“昨日你走後,父親帶著那兩個外室又鬧到壽禧堂去了,堅決要把人抬進來,讓國公府出彩禮,那個春蘭祖母自然是不讓進的,對秋荷卻猶豫了,畢竟她給父親生了兒子。”

曲箏握了握她的手,安慰,“祖母不會那麽糊塗的。”

謝綰眼圈一紅,忙仰起頭,把淚水逼回去,而後勉強擠出一絲笑問,“你最近怎麽總回娘家?今日回不回府,我還想找你喝酒去呢。”

想一想上次陪謝綰喝酒後的囧事,曲箏還心有餘悸,但又怕謝綰鬱結難紓,影響讀書,於是道,“走,我帶你去一個開心的地方。”

二人進入醉仙樓,此時大堂正有美姬輕歌曼舞,情景實在賞心悅目,就在大堂邊落的地方找個位置坐下,點了一壺上等茶飲,幾盤果點、鮮果,一邊看美人,一邊品茶,好不愜意。

謝綰打起精神,給自己鼓勵,“我一定要考上女官,這樣不用仰男人鼻息,就可以過今日這般灑脫的生活。”

曲箏給她豎了個大拇哥,“你以後定能成為大大的女官。”

謝綰以拳抵掌,男子般豪邁道,“借你吉言,若有那一日,我罩著你。”

曲箏抿著唇笑。

兩人正悠哉悠哉的品茗看戲,玉娘扭著腰肢走過來,跟曲箏打招呼道,“我方才進來一眼就認出你了,少夫人今日又有雅興來喝茶?”

曲箏生的實在是美,玉娘想不記住她都難。

曲箏對玉娘印象倒不深,見她這般自來熟,也猜出是那日陪謝衍喝茶之人。

那日走後,雖然清樂公主一直在為謝衍私會酒姬的行為,替她憤憤不平,她對這位玉娘倒沒有任何敵意,無論謝衍和玉娘什麽關係,都與她無關了。

於是也和和氣氣的同玉娘打了招呼。

玉娘也沒過多打擾,送了她們兩杯玉露飲,曲箏則回送了玉娘兩片金葉子。

玉娘感激一笑,這不比那些臭男人大方。

曲箏和謝綰繼續看戲,不經意見看到通往三樓的木梯上一個熟悉的人影,薄紗輕絹,細腰軟骨,頭戴一朵大紅的牡丹花,她一把抓住謝綰,問,“你看那個人是不是你父親的外室,春蘭。”

謝綰順著看過去,一眼就認出是她,問,“她為何穿成這個樣子?”

江南秦淮河邊的花船上都是這種穿著的女子,再加上往醉仙樓三樓走,真相一點都不難猜。

“她在這裏做酒妓。”

謝綰臉騰的漲紅,切齒,“我倒要讓父親看看,他找的都是什麽女人。”說著就跟了上去。

這醉仙樓三樓雖然做的也是煙花柳巷的生意,因為有雅趣遮羞,貴的不是一星半點,來的客人也是非富即貴,輕易招惹不得。

曲箏一把拉住謝綰,“你先別著急,再觀察觀察再說。”

謝綰正怒火攻心,哪裏聽得了勸,甩開曲箏的手就跟了上去。

曲箏攔她不住,也隻能跟了上去。

玉娘看見的時候,曲箏已經跟到三樓的樓梯口,她“哎呀”一聲,心知大事不妙,慌忙給門房的小廝塞了銀子,讓他務必請禦史台的謝大人和陸大人來醉仙樓一趟。

那門房也伶俐,見了謝衍原封不動把玉娘的話學了一遍。

原來今日三樓來了大人物包場,醉仙樓不僅出動了所有的酒妓,還從外麵請了一些散妓,玉娘見曲箏上去了,怕她有危險,而他們酒姬是不能上三樓的,故而才請人給謝衍帶話。

禦史台掌控著整個京城的一舉一動,想查一查這位大人物是誰,一點也不難。

很快陸禦史就走到謝衍身邊,道,“是國舅爺。”

謝衍眸色一戾,剛站起身,頓了頓,又默默坐下,對文情道,“叫吳常去救她。”

文情看了他一眼,先出去遞了消息,而後又回來道,“蕭國舅的場子,吳常可進不去。”

謝衍低垂著眼睫,仿佛要刻意壓製裏麵的暗潮洶湧。

隨手抄起一本文書,目光定在上麵,視線力透紙背,卻半天都沒有挪一行。

半晌文情又道,“蕭國舅可是出了名的辣手摧花。”

蕭國舅雖然名聲不好,但搜尋到的絕色都先孝敬順安帝,順安帝不要他才留給自己,故而這麽多年,皇帝對他的行為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曲箏的姿容,不在任何人之下,誤入蕭國舅的場子,將麵臨什麽,還真不好說。

文情和文童比起來,和謝衍更像一些,克製冷靜,此刻臉上卻也焦色難掩。

見公爺對著文書看了半晌還是一副無動於衷的樣子,不禁歎了一口氣。

下一刻,忽然耳邊響起一道冷音,“備馬!”

抬頭,就見小公爺不知何時已離開桌子,飛身門外。

*

醉仙樓三樓,蕭震雄一臉和煦的衝對麵的女子道,“少夫人,請。”

曲箏舉杯,正要飲下,門外突然響起一聲巨響。

兩扇厚重的大門轟然倒地,塵屑中出現一張寒潭般冷峻的臉,目光如炬望進來。

蕭震雄眉頭一皺,看清來人後,麵色忽然一轉,哈哈大笑道,“小公爺來的正好。”

謝衍可沒心情跟他說笑,大步走到曲箏麵前,取過她手中的酒,仰頭灌入嗓中,空杯遙遙衝蕭震雄一舉,“我替夫人喝了。”

而後牽著曲箏的手,走出糜麗奢華的包廂。

謝衍拉著她直接上了馬車,聲音帶著點氣急敗壞,“為什麽去那種地方。”

曲箏氣的說不出話,“謝大人好大的威風!”

喘了口氣才道,“你壞了我的好事知不知道,我和謝綰發現謝大爺的外室春蘭在醉仙樓做酒妓,本想跟上來抓她個現形,誰知一上樓就被人發現了,帶到蕭國舅的屋子裏,我和他秋獵的時候見過麵的,他就答應把春蘭交給我們,你這一攪,全泡湯了。”

謝衍不以為然,“那為何喝酒?”

曲箏茫然,“那是茶水,哪裏是酒。”

謝衍麵色微變,細細回味嗓子,果然沒有酒味,倒有一股淡淡的茶澀。

原來他方才一心著急,竟然沒注意喝下的是茶是酒。

謝衍牽了牽嘴角,聲音還是不悅,“蕭震雄這個人,你和他離得越遠越好。”

經過最近的事,曲箏自然知道要和蕭家保持距離,尤其是掌家人蕭震雄。

隻是她並不知道今日三樓被他包下。

謝衍的好心她領下了,客客氣氣道了一聲,“謝公爺提醒。”

謝衍的心這才沉下來一些,抬頭瞥見她領下若隱若現有一條紅痕。

她一直都是極愛美的,一定很介意脖子的這個傷痕,故意穿了雲紗高領的中衣,可是那傷口看起來頗長,紫紅的痕跡還是露出來。

明顯又礙眼。

他伸手,“店契給我。”

曲箏意外的啊了一聲,那日給他都不要,這會子倒想通了,真是個怪人。

她從袖中掏出那個錦袋,遞了過去。

謝衍接過,錦袋輕輕的,還帶著她的體溫,他十指收攏,緊緊握住。

而後又沉聲道,“大伯父的那個通房,你不用擔心,我自會處理。”

曲箏臉上一鬆,謝衍在禦史台工作,想查清一個人的底細,太簡單了。

既然事情解決,她開始下逐客令,“公爺可以下車了麽,我想回曲府。”

謝衍眼睛在她臉上一定,複又移開,什麽都沒說,撩簾下車。

吳常和謝綰見他出了車廂,忙都迎上去。

謝衍看了一眼吳常,道,“以後跟在少...她身邊,寸步不要離開。”

吳常領命,而後跟著馬車朝曲府走。

謝綰見馬車離去,疑惑,“哎——,三嫂怎麽又回曲府了?”

謝衍跨上馬背,冷道,“回去讀書,再別出來闖禍。”說完一勒韁繩,打馬回了禦史台。

與此同時,醉仙樓三樓,蕭震雄淺飲了杯中的清茶,玩味的看著手中的杯子,低笑,“誰說薄情寡義的謝小公爺沒有軟肋。”

破門而入的那一刻,他眼中的對夫人的擔心,騙不了人。

*

第二日,春蘭的底細就被抖落在謝大爺麵前,原來她之前就是暗娼,跟了謝大爺後雖然老實了不少,後來謝大爺拿不出銀子,又見進鎮國公府無望,這才重操老本行。

謝大爺幾乎氣死,把春蘭打了個半死,趕出門,對秋荷,也沒有抬進門的心勁了。

曲箏知道後,總算放心了,安心在曲府陪父母。

見曲箏一直不回鎮國公府,曲父建議,“趁著我和你母親都在,先把你的嫁妝搬回來吧,我們正好幫你整理入庫。”

曲箏的嫁妝不少,整理起來也是個大工程。

她點頭同意,反正就算謝衍不去溫泉行宮,順安帝也快回來了,他和謝衍不日就能和離。

如今先搬了嫁妝,後麵真正離開的時候,就可以輕裝上陣了。

沈澤自告奮勇陪曲箏去。

*

鎮國公府。

那日醉仙樓後,謝綰被謝衍教訓才知自己魯莽,一直想找機會給曲箏說聲抱歉。

可一直沒看到她。

這日趁著謝衍休沐,謝綰來到望北書齋問他,“三嫂什麽時候回來?”

謝衍神情晦暗,緩聲道,“她可能永遠不回來了,我們正在和離。”

他倒不是刻意隱瞞和曲箏和離的事實,隻是家裏沒有人來問而已。

謝綰臉上的表情仿佛被雷劈了。

再三確認才知,他們真的要和離了。

她還是不相信,“三嫂明明對我們這個家還有感情,她還幫母親保管店契,還幫我抓父親的外室,這就說明,她心裏還有親情,還有謝家,你去好好哄哄她好不好。”

“三嫂的心最軟了,你哄哄她,說不定她就回心轉意了,你看,她所有的東西不都還留在國公府麽?這說明她對這裏還有留戀。”

謝衍麵色深沉。

就在此時,文童垂著頭進來,道:“公爺,少夫人帶著人來搬嫁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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