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像足了歲夫人◎
夜風打罅隙裏鑽進來, 吹得落地罩旁的羅帷幔帳如漣漪晃漾,月牙桌上未籠罩子的燈燭也撲搖了一下。在這不定的光照下,沈雲西飛快眨了眨眼。
衛邵的話, 讓她咀嚼的動作稍一停,白皙的麵上變得鄭重起來。
若說誰會想要衛邵的命,她頭一個想到的就是淑妃和廢太子母子,或是他其他的兄弟, 若論有仇怨和利益相關的,也就皇家裏的這些人了。
可這和宋修文有什麽關係?
宋修文早就聲名掃地了,特意拖他這文抄公過去,寫檄文助勢麽?
亦或是因為宋修文和他們有仇,仇人的仇人就是朋友?
還是她忽略什麽了?
沈雲西暫時還沒想通裏麵的關竅,她從來有話就說的, 想不明白便直問了。
“誰, 誰想害你?”她直了腰背,板起臉肅然比了比手刀,正色道:“不如我們先下手為強。”把危險扼殺在搖籃裏。
衛邵讓季六月出去了, 見她那嚴陣以待的樣子, 明明在說狠話呢, 卻呆得很,他心頭微動不覺一笑, 握了她的手, 將她牽到身旁來。
抱著人,撥開她肩頭拆散下的長發,柔聲道:“現下還隻是猜測。還是先跟你說說, 父皇的那個美人兒吧。”
沈雲西便靠在他懷裏, 微微仰頭, 就這麽認真專注的望著他。
她是想聽他說故事的,但衛邵實有耐不住被她這樣瞧,收緊了環在她腰上的手,親了親她的眼尾,然這一沾上便來了癮,順著側頰而下,一路到了她頸項來。
沈雲西慢吞吞的笑了起來。癢得很。
兩人鬧了一陣,後頭明月滿窗,床幃之內,許久方才休歇。
沈雲西臥在枕裏,抿了抿嫣紅微麻的唇,從意亂神迷裏緩過來,她才又有空惦記起前頭未說完的話,與衛邵挨靠在被中,輕推了推他。
衛邵捉住她支過來的手與她十指合扣,又親了親,才意態舒然,心滿願足的說道:“過幾日朝朝你應是就能見到了,估計不久四夫人就得滿人。”
沈雲西想了一下,如今皇宮裏四夫人位上隻有首位貴妃空著,新得的美人一入宮就是皇後之下,眾妃之上,不是家世好那就是真寵妃了。
她忍不住問:“是什麽人啊?”
衛邵垂目遮了眼中冷意:“一個死人。也是咱們認識的人。”
死人?
還是他們認識的?且能叫慶明帝如此偏愛,連妹妹也要落下一層的。
沈雲西頭一個想到的是慶明帝的白月光歲夫人。但歲夫人早去了,衛邵的態度也不對。
電光火石間,沈雲西腦子裏冒出一個名字,她愣了愣,小聲道:“秦蘭月?”
衛邵掐了掐她軟軟的頰肉,笑道:“朝朝答對了,但是沒有獎勵。”
沈雲西啊了聲,她是真驚訝了,兩手支著身坐起來,:“她沒死,她假死了??”
哇,她進宮了?
沈雲西發了一下呆,撲到衛邵懷裏,喃喃說:“她又做我們的娘了。”這兜兜轉轉的,還是轉回到原書中當娘的軌跡上了。
聽得她這一聲感歎,衛邵撲哧一笑,手指在她肩頸間的痕跡上輕輕按揉了揉,抱著她說:“那一宮裏論輩分,多的是我們的小娘,少她一個不少,多她一個也不多。”
昔時在衛家,秦蘭月做他繼母,他稱母親,行拜禮,他善觀人心,當然能察覺到對方受禮時隱隱的暢快,但他自己其實並沒有覺得恥辱丟臉或不快的,不過一個世俗禮節上的名義罷了。他明麵上對著她做禮,但歸根結底是在拜那個名義的“父”,拜秦家夫人這個位置,而不是她秦蘭月這個人。
沈雲西見衛邵語氣平常,還是多說了一句:“但她和其他娘娘不同,她和幹娘長得很像。”而且看慶明帝的態度,頗有些失魂沉迷了,歲夫人回生估計也不過如此了。
衛邵卻說:“那又如何,朝朝,你要知道,依托別人當作唯一的底牌,獲得的一切,都不過是鏡花水月,似有實無。”
他端住她的下巴,耐心的與她輕聲道:“這是最不堪一擊的。”
沈雲西嗯嗯的點點頭,湊到他耳邊咕噥了幾句,兩人又說了會兒話,再抵不住睡意了。
她是睡了,衛邵一時半刻的睡不著,他側身與她遮了遮被子,沉眉思索著最近的一些事。
而房裏蠟燭燒到了底,隻餘下照窗的明月。
那夜談話後不過五日,宮裏果傳來了承熙宮有主,新封貴妃的消息。
翌日沈雲西往殷皇後的正陽宮中請安,她去得尚早的,但到時殿內,已是嬪妃滿座,越德妃、阮賢妃、齊淑妃俱在。
這三位在宮裏平起平坐,突來個貴妃壓在頭頂,臉色都不大好。倒不是為老皇帝那點兒寵愛,而是覺得被打了臉。
她們是宮裏的老人了,年歲長了,都有了兒女,論資曆論排輩,貴妃的位怎麽也該是她們三個中一個,哪曉得落到個新來的手上。這就跟職場空降,總讓人不爽快的。
“也不知秦貴妃到底是出自哪個秦家?臣妾記得沒有什麽姓秦的名門的啊。”
殷皇後早曉得慶明帝那老狗在亂來,她心裏頭正惡心呢,麵如寒霜,沒搭理那說話的妃子。
倒是其他人你一言我一語的接起話來,“聽說是個小門小戶出來。”
各人明麵上說著話,但實則大都心不在焉的往殿門口看,都想瞧一瞧這位空降的貴妃秦氏是個何等人物。
諸妃喝茶半刻鍾,門殿外終於有宮人進來通稟說貴妃到了。殷皇後冷麵頷首,不多時眾人便見一道姍姍來遲的窈窕人影。
沈雲西展目望去。
來人肩上套著一件江牙海水鶴穗八團披風,到門前任宮人褪了,露出裏頭的那一襲青色如霧的長裙,那長裙裙擺上細繡了一片綻開的玉蘭花,栩栩如生。
對方在外間雪色裏款步而來,那模樣氣質,那打扮妝飾,真是像足了從前的歲夫人。
但沈雲西知道她不是。
她是秦蘭月。
難怪慶明帝搞這麽大陣仗。
她先頭還疑惑,慶明帝為什麽對沈姑母和秦蘭月這母女倆差別對待,一個不見光,一個捧上天,現下卻是明白了。
這扮得也太像了,從頭到尾全是歲夫人的影子,連角度都拿捏得死死的,若非衛邵早給她提過,她今日這恍一見,怕都得迷糊地看差眼,以為歲夫人活過來了。
沈雲西忍不住把手上的帕子繞來繞去,暗忖,這些日子,秦蘭月到底幹什麽去了,她這進宮來又是為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