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那可不是個一般的女人◎
元福昌矯情飾行, 假眉三道的。但此處是她的長公主府,裝得再像樣,眾人見此方場景, 又如何不知這一切都是她的手筆?
永城侯夫人已經受驚暈將過去了。
眾人看這一方場景隻覺劌目怵心,不忍直視的轟地散退了出去,在院中遮臉捂眼的,神色各異, 震然對目,半晌都吐不出一個字來。
這得多大仇,多大怨啊,才能幹出這種跌破下限的事來!私下裏做了,他們不曉得也就罷了,居然還擺到明麵上來!
人人都知福昌長公主是個橫行無忌的“厲害”人物, 但沒想到她能厲害到這種程度啊!宋駙馬在時, 也不過是放狼傷人,這才過了多久,就走到這個地步了??
眾人哪裏知道元福昌早有前科, 根本就不是第一次幹這個事兒。
真論起來, 宋修文才是第一個受害者。
隻不過宋修文時, 她還隻在暗裏折騰,做得隱秘, 宋修文自己亦羞於啟齒, 不敢往外言說,才不為旁人所知。
沈雲西因知道些內情,比起其他人, 她還有空兒往內中找了一下方吟兒的影子。
雙目一轉, 果然在不起眼的角落裏, 看到了瑟瑟發抖,跪縮成一團,努力降低存在感的方吟兒。
沈雲西暗自打量,亦心有疑惑。
真論起來,宋修文紅顏遍地,姑娘哄了一個又一個,在外亂來的程度,可比莊晟嚴重得多了,緣何元福昌對莊晟比對宋修文更狠?
總不能是經了宋修文後,元福昌的承受閾值變低了吧?
她思量的時候,賓客裏有人受不住了,最先出聲的是一位國公夫人,她含著震驚又厭嫌的話聲有些破音:“長公主此等行徑,未免太過肆行無忌!”
元福昌卻詫異的一抹臉:“這關我什麽事,他自己有這癖好,偷摸在此亂來,我還委屈呢!”
她一甩袖站直了身,端的是有恃無恐,理直氣壯,手上猛的一指站在人群最後,瞪圓了眼久久沒反應過來的柳鎮:“我算是明白了,書裏肯定寫的就是你和側駙馬,他這癖好,原來早有端倪!”
柳鎮憋紅了臉,他不善言辭,半天吭不出一句來。
柳姑姑卻是大方承認了莊晟逮柳鎮去聽床腳的事,對於眼前發生的這樁子爛事兒,要不是場合不對,柳姑姑都得跳起來拍手稱快了。
他們和莊晟的仇怨大了去了,她侄子九死一生險些喪命,到現在腿腳身上都沒好全,福昌長公主手段下作怎麽了,那關她什麽事,隻要莊晟栽了就行了,她就高興!
“聽到了嗎?”元福昌扯起嘴角,“全是他自己幹的好事兒,少賴到我身上來!”
那國公夫人氣白了臉:“你這是做戲強辯,你問問在場諸人,誰信你的胡言!道德衰亡,亡國滅種之根基,長公主你眼裏還有沒有道德法紀?”
元福昌冷笑抬手逝去掛在下巴上的眼淚,“我說了,不是我做的,你到底要我強調多少遍,你有證據嗎?沒證據,在這裏汙蔑本宮,有那個空兒,先把自己的氣兒順勻吧,狗拿耗子多管閑事。”
她嗤的一聲:“你有閑工夫在這裏指手畫腳,不如回去管管你自家的男人,聽說花街柳巷的也玩兒得花呢,還有你兒子,也不是多幹淨的玩意兒,你一家子也不見多有德行啊。管不上自家,倒是很會到別人家裏來指點上下嘛。好心請你來吃個飯,還真把自己當這的主兒了。”
槍打出頭鳥不是說說的,那國公夫人才一開腔,就被元福昌這一通打得兩眼發直,直呼哎喲。
其他人沒好接話,而慣來直言不諱的呂小姐,也一言不發。
要換個人她肯定就仗義執言了,福昌長公主這幹得確實有違禮法,上不得台麵。
可這是莊家的莊晟,那不好意思,她不是官,沒那麽公正明理,斷不了案,也沒那麽高風亮節,舍己為人,她就是個手無寸鐵的路人,可不敢和當朝長公主對嗆哦。
這一場宴會,在各人難辯的臉色中散了,有好心的把暈過去的永城侯夫人也一並帶了出來,出了門嘩地低聲私語。
沈雲西臨走時,卻是多看了一眼前頭搶話直言的男侍,微皺了一下眉頭,與呂小姐等離開。
呂小姐沒有回太傅府,而是去了安侯府衛家,借拜祭秦夫人的名義去見了衛芩,和她說起長公主府之事,衛芩驚得足足半刻鍾沒能合上下巴。
上回莊晟因毆傷柳鎮被關進大理寺,被判杖刑三十。殷白夜有給她支消息,她偷偷在旁觀刑,很出了一口氣。
後來莊晟又被元福昌納為側駙馬,衛芩更是笑得見牙不見眼。
前幾日她三嫂的話本子再一出,莊家更丟了大臉,又為她正了名,她已然沒多少怨氣了。今聽得莊晟的遭遇,都忍不住生出幾分憐憫了。
呂施和衛芩兩姐妹在房裏說話,沈雲西的馬車也路過了安侯府,她從車窗裏望了一眼掛著喪幡白綾的府門,很快就放下了簾子,並沒有多加心神,反而是整理起和元福昌觸碰後得來的異能記憶。
而另一頭的長公主府,眾人一走,歸於寧靜。
元福昌接過婢女夏荷遞來的帕子擦了擦手,轉身在上首坐下,看都沒看早已昏迷的莊晟,而是支了支手:“你,過來。”
方吟兒知她是在喚叫自己,並不敢起身,一路膝行至跟前來,白慘慘的臉上扯出一個尤為戰戰兢兢的難看表情來:“長、長公主……”
元福昌看她那一副駭懼的樣子,一挑眼,說:“怕什麽,你是有功之人,本宮要獎勵你的,要沒有你,本宮還被瞞在鼓裏呢。”
方吟兒哪敢領什麽獎賞,她怕這元福昌怕得要死,若時光能夠倒流,她隻盼自己從沒回京來過,在鄴州也好,在其他地方也罷,總不至於摻和這一場禍事裏!
卻說那日元福昌看得話本子,雖看出來了裏麵的永日成是莊晟,但其實並無多大火氣。
有宋修文在前,她接受的能力其實比較強了。
話本子裏寫的都是從前的往事,她管天管地,也管不到那以前去,最多就覺得自己看走了眼,費心費力精挑細選半天,結果還是弄了個不幹淨的進門兒來,實在膈應得很。
元福昌當時就對莊晟生了厭,原本是想把莊晟就此打入冷宮的,但她身邊慣來挺寵愛的男侍奉上茶來,吃驚的提道:“原來側駙馬竟私養外室,我道他平日裏怎麽總往外跑,合著是看顧外頭的嬌娘去了,駙馬這會兒也不在,說什麽出門交友,莫非隻是打著幌子往北城那處去了?”
那男侍是個口齒伶俐的,他原就討元福昌喜歡,後來莊晟過府後,將他冷落許久,莊晟又愛擺派頭,對元福昌後院的男人極看不上眼,他對莊晟早有積恨,經人一挑撥,自然想把人往死裏整。見今日是個好機會,便用力的吹起耳旁風來。
元福昌無火也被挑動三分了,想著是該給莊晟這不安分的男人一點教訓,當即就著人備上車馬,往北城而去。
莊晟確在北城。
長公主府於他而言,如囚籠獄牢無異,隻是方吟兒這裏,才是他所認為的靈魂的歸處。
元福昌到了北城的院子,著人敲響院門,待房門一開,便徑直領人湧入,捆了院中仆從,堵了他們的嘴,一路如入無人之地,直至寢房門前。
她是有經驗的,至前並未聲張,而是靜聽裏頭動靜。
莊方二人正在言語。
那莊晟正哄著使氣的方吟兒:“我不能天天來看你,你又不是不知道那福昌長公主是個什麽樣的難纏貨……”又說什麽夜叉星之類的,一通貶排之詞。
元福昌早是氣得不行了,她有自知之明,但偏不耐聽別人貶低她的這些爛話。
她欲要將門推開,哪曉得莊晟接下來竟還有言語:“她那樣的人,死了就好了,死也是死有餘辜。”
“想要本宮死,我看你有多命長!”
元福昌再忍不下了,一腳踢開門進去。房內莊晟和方吟兒齊齊一駭,雙雙抬起頭來,便見門框前的女人逆著光,冷色沉沉,麵目陰厲。
莊晟變了臉:“長公主?你怎麽……”
“側駙馬是想問殿下怎麽來到這裏吧。”
那男侍隨著元福昌進門來,不屑的說道:“側駙馬沉浸在溫柔鄉裏,恐還不曉得,你與這位圓姑娘的事,今兒這一天都快傳遍了。”
莊晟有點懵:“什麽圓姑娘?”
那男侍將隨身帶來的書本往他身上一扔,莊晟忙打開來看,心越看越驚,麵越看越白,他與方吟兒的事被戳穿,又想現下被元福昌正捉在場,不由得額冒冷汗。
那男侍尤嫌這場麵不夠亂,笑誇了一下方吟兒,又裏裏外外的讚說起這處院子的精致,還挑出了幾樣來自公主府的擺置。
火上澆油,油中添水,不外如是。
幾方相加,元福昌也是怒上心頭。
她怪有些歪門邪道的治人本事,將那話本子一翻,往椅子上一靠,芙麵浸了冷霜:“好個恩愛的野鴛鴦,給本宮剝了他們的衣服,讓咱們也來聽聽床腳,看看他們這對好鴛鴦是如何叫喚的。”
元福昌帶來的人自都聽她的,在莊晟一連聲的“放肆”中,強按了人。
而方吟兒也被拎住了手臂,她是又慌又惑。
當下除了他們幾人外,還有小廝仆從十數人,要她在眾目睽睽之下,亮堂堂的解衣除裳,她豈有不慌之理,便是青樓也還有兩扇門房呢!
而疑惑的則是長公主的話,什麽叫“也來聽聽床腳”?這是何意?
方吟兒心頭大惑,且又惶急,一個使力竟直接掙開了人,往前急行了幾步,將元福昌攤開的那一頁,收入眼底,正是莊晟抓柳鎮來的那一段。
方吟兒瞪圓了眼,一個跌坐,將莊晟手中掉落的那一本抓到手中來,前頭的大不必看了,直接翻到了她絲毫不知的那一段,細看起來。
她這般動靜倒叫元福昌來了興趣,暫時撥退了眾人。
方吟兒渾身發戰,她不敢置信地望向莊晟:“這上麵都是真的,我們親熱,你叫鎮哥來聽看?你瘋了,你把我當成什麽?!”
這對方吟兒打擊是極大的,她從前會假死離開,就是因為莊晟拿當她貨物一般拱手與人。
她當小丫頭的時候,在麵對莊晟愛得卑微,但暗藏的心氣兒卻是很高的,她原以為他們兩心相知了,原來到頭來竟還是隻把她當個玩意兒!
他考慮過她的感受嗎?他不知道這對她來說是何等的羞辱嗎?
莊晟忙的要解釋:“不是的……吟兒,你聽我說……”
元福昌還以為他們要說什麽,結果就這,不耐煩的一擺手。下人又將莊晟捂住了,見勢又將方吟兒也重新拉扯起來。
方吟兒終於從激動悲憤以及無盡的難堪中回過神來,認清了自己當下更難堪的處境。
她看莊晟儼然是個不中用的,忙的向元福昌懇求:“長公主、長公主,內中我並不知情,您饒了我吧。您看……書裏也寫我不知道的!是他自作主張!”方吟兒急急的將書遞給元福昌看。
元福昌乜斜她:“不知道又怎麽樣,你們背著本宮在這裏苟且,想來應該是喜歡刺激的,本宮如今滿足你們,你倒不願了。”
那男侍也在旁敲鑼鼓助陣。
方吟兒眼見自己和莊晟都被扒得隻剩一件褻衣了,還有人要去熬藥來助興,羞憤欲死,又暗恨不已。
要不是莊晟非對鎮哥動手,也不會進到大理寺的監牢去,不進大理寺,也不會碰見那個宋駙馬,也不至於受他哄騙撞到福昌長公主手裏,也就不會有現在這種事了!
說來說去,全賴他!
危機關頭,方吟兒爆發出了前所未有的氣力,她掙開捂嘴的婆子:“長公主長公主奴婢有話要說!”
能設計一出完美周全的假死,她腦子本就不差。而今急中生智更是靈光了,她雙膝咚的一跪,大呼道:“側駙馬、側駙馬他要害殺您呢,奴婢留在側駙馬身邊,原是為了給長公主殿下您收集消息的!對,對!就是這樣的。”
方吟兒的反水讓元福昌都呆住了,更別說莊晟了。
其實要沒有聽床腳這回事兒,方吟兒不至於在大難臨頭的點兒和莊晟分開飛。
但偏這事兒真正的挑起了她內心裏的委屈和不忿,再加上情況緊迫,一急就給禿嚕出來。
莊晟口不能言,露出的兩隻眼鼓瞪充血,吟兒!
元福昌也緩過神來,她眯起眼,和宮裏的慶明帝別無二致:“你說,他要害殺我?”
元福昌勾起冷唇:“好姑娘,你有這份孝敬心,本宮很高興,來,你細說,你仔仔細細說給我聽。”
如今是箭在弦上,方吟兒權衡利弊之下如何敢隱瞞,當即便將莊晟計劃哄得元福昌傾心,叫元福昌懷孕,然後動手的事一一說稟了。
“他日常給長公主送的湯菜都是助於有孕的……”長公主府規矩嚴苛,想要下藥投毒神不知鬼不覺的弄死元福昌,是大難事,這法子雖進展慢,但一旦功成,是一本萬利的。
方吟兒在莊晟血紅雙目的瞪視下,結結巴巴的倒了個幹淨。
這事兒才是真的叫元福昌升起滔天大怒了。
萬嬪,死後被加封為儀惠太後的她的生母,就是在生她時故去的,所以她才是慶明帝這個哥哥親手帶大的。
元福昌對此一直有應激反應,男侍又在旁煽風點火,惡氣直上心頭,衝的頭昏腦脹,這才有了今天之事。
..
“本宮得感謝你,要不是你,我還不知道他竟包藏如此禍心呢。”元福昌挑起她的下巴,衝她一笑:“所以本宮得賞你……”
方吟兒屏住了呼吸,帶著一絲僥幸,在聽到她說:“你既愛慕側駙馬久矣,本宮便全了你一番癡心,這樣吧,就允你往側駙馬身邊伺候,要寸步不離。”
方吟兒眼淚都快下來了,她揭了莊晟的算計,叫他今日受此之辱,去了莊晟身邊又安有好命。
方吟兒失了全部力氣,卻還是撐著一搖一晃的,苦著臉強笑謝恩。
飲風堂中男侍奴仆盡被打發了,隻有貼身伺候的夏荷心存憂慮,長公主這兩日被挑在氣頭上,她沒能勸住,今日之舉實在隱憂眾多,後患無窮。
元福昌不在意的吹了口茶湯上的水汽,“我說了,那是他自己的癖好,和我沒有幹係。”旁人信不信有什麽關係,隻要皇兄信她一切就好說了。
沈雲西也估計溺愛親妹的慶明帝會包庇回護,然而事態的發展卻和她想象中的不太一樣。
永城侯夫婦麵聖,一個撞柱一個磕地,朝堂上奏疏一本一本的上,慶明帝一直按壓不發,明裏暗裏把所有責任往莊晟身上帶。
然而突地某一天,慶明帝他變了,他變得大中至正,連發兩道聖旨。
一邊重賞撫慰永城侯府,將精神恍惚的莊晟送回了莊家;
一邊命元福昌親往永城侯府賠罪,並褫奪元福昌的福昌長公主封號,回收食邑,留公主位,禁公主府,兩年之內無詔不得外出。
前麵的旨意尚好理解,後麵的就叫人吃驚了。那可是福昌長公主,聖上最疼的親妹妹啊!
連元福昌自己都沒想到,她一聽完旨意就從地上驚起躥立,語聲尖短急促,將停棲在影壁圍牆上剔翎的麻雀都嚇飛了:“這不可能!皇兄不可能這麽對我,我要去見皇兄!”
來傳旨的是大太監田林,這可是別人難有的待遇,但元福昌可不領這個情。
元福昌的反應在田林的意料之中。
他不慌不忙的在拂塵柄上摩挲了一下杏花刻紋,輕的一擺,將眾人揮退,才唉聲的對元福昌道:“殿下,陛下說了,旨意一到立即封府。這兩年您就在府裏好好反省吧。”
他壓低了嗓子,“奴才實話告訴您吧,陛下新得了一位美人兒,寵愛得很。那位主兒是個高潔如月的性子,聽聞了您做的事兒,厭評了兩句,哎喲,可不得了,之後陛下一轉頭就下旨了。”
元福昌隻覺可笑,還有點茫然無措:“他為了討一個女人歡心,他就不要親妹妹了!”
她喜愛男人,也沒說不要哥哥的啊!
田林怪笑了兩聲,表情詭異道:“殿下哎,那可不是個一般的女人。”
..
沈雲西抱著大布貓坐在小榻上,俏臉繃了繃:“你說父皇他怎麽想的?”她總覺得哪裏怪怪的。
衛邵給她削棗子皮,笑說:“他最近新得了個美人,正討人歡心呢。”
沈雲西一歪頭,杏眸一動,奇怪的噯了一下。
衛邵正欲細說,外間門簾子被撥欹開,季六月突往內來傳話:“殿下,殷少卿使人來,說是宋駙馬出獄了,來接他的人似有幾分厲害手段,掃了行蹤,咱們的人追丟了。”
福昌長公主失勢又失去了自由,沒了她虎視眈眈,宋修文出獄很正常,但有人特意來接,衛邵的人還特意去跟,就很奇怪。宋修文這人有那麽重要嗎。
沈雲西心想著,吃著棗子,伏在桌幾上,微抬起眼,就見對麵衛邵手上動作一停,長睫垂覆,良久露出淡淡的笑來。
他看向沈雲西,闐黑的眼珠凝注了許久,才支過指尖,撫了撫她吃東西時候一鼓一鼓的粉白臉頰,徐徐歎說:“朝朝,看來有人想要我的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