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是遠遠不夠的◎
隨著秦蘭月的到來, 正陽宮內殿眾人齊的一靜。最先失色的是衛修容。
沈雲西才轉回神思,就聽見衛修容那一聲異怪的驚呼,她與眾人便都投注過去。
衛修容衛菩是衛芩的親姐, 她的麵相和衛芩足有五六分相似,但比衛芩更沉穩溫和些,她年歲也不太大,和衛邵是同一年生的, 以她的身份輩分,當年本來是要入太子宮裏的,卻因誤入了一些陰私爭鬥,被殃及池魚,陰差陽錯成了宮妃。衛芩私下裏曾說起過這事兒,很為她姐姐不忿又難過。
衛修容是衛家人, 秦蘭月到她宮裏來過幾次, 她是認得的。麵前這個貴妃雖通體的氣度大改,妝仿的也與以往不一樣,但衛修容還是覺出了端倪, 更何況她連姓都沒改, 就姓秦!
“母親?!”衛修容失聲的稱呼, 和陡然起身失驚的麵相,叫諸人一滯。
眾妃和秦蘭月並不熟, 她刻意裝扮改變下, 真沒認出來是哪個。
聽得衛修容這一聲母親,個個驚疑不定。
能讓衛修容叫母親的,不就是安侯府的“老夫人”, 說起來衛家那位新喪不久的年輕的“老夫人”和這位新貴妃正是一個姓呢!
什麽意思?這是她們那老陛下搶奪臣妻, 讓人假死進宮了?這種事、這種事若是真的, 那可就不好敞開來說了。
諸人後背一涼,在秦蘭月看過來時,衛修容也一個激靈反應過來了,忙強扯出一個笑來,自打了一下嘴巴:“看我胡說些什麽,妾身無狀,請貴妃娘娘安。”
經衛修容這一提,諸人也都起身問禮。
秦蘭月未應,而是至前來先向殷皇後拜安。殷皇後冷著視線受了她的禮,她才又免了其餘人的安,在右首位的大紅酸枝刻圓月飛雀的圈椅上坐下。
她一入座便自用茶。
神色平淡,安然自若。
殷皇後冷笑的別過眼,眼不見心不煩的對沈雲西道:“朝朝,走,與我裏頭說會兒話,你們就自便吧,坐也好回也罷,都不必來知會我了。”
說完就頭也不回的走了,沈雲西應聲跟上。
殷皇後一走,更無人言語了,各都在思量這秦貴妃和衛家秦老夫人的事兒。
而內頭寢殿裏,殷皇後取了鳳釵,啪的丟在梳妝台上,狠力拍案,連罵了好幾聲晦氣。
震得沈雲西搭了手的那方圓桌都直打顫。
沈雲西給她倒了茶:“母後,小心手疼。”
殷皇後怒色稍霽,接過茶灌了兩口,才看向安靜乖巧的坐在一旁,杏眸圓睜望著她的兒媳婦。
她記得朝朝和那秦氏很有些不對付和齟齬的,從表姐到繼母到現在的小娘,麵對今時今日的局麵,小姑娘倒比她沉得住氣。
思及此,想起從前好友說她臭脾氣的那些話,不免輕咳了一下,說道:“算了,不說這些叫人不快的。”
轉頭叫白臨花白姑姑將她放在案上的匣子取來,笑對她說:“來,看看裏頭這個,喜不喜歡。”
沈雲西將大匣子打開,裏頭放的是一套衣裙,藍白漸變的顏色,細繡了花樣,料子不大厚,入手輕軟,在這一室暖熱,燒著大炭的內殿裏,卻是涼絲絲的。
沈雲西詫異:“這個是?”
殷皇後:“這是他淩叔他們在外頭遊曆,得到的一種奇蠶吐絲織成的料子,他家那口子給你做了件衣裳,現在用不上,但很適合夏天穿用的。”說完又取了一個匣子來,“我還給你配了首飾呢,正好湊成一套。”
殷皇後笑道:“本來是給你做生辰禮,早該給你的,偏二郎非說到今天再給你。上一回也就沒送這個,另給的別樣。你可別怪我送晚了,要怪就怪他去,他出的主意!”
“今天是什麽特別的日子嗎?”
沈雲西愣了一下,很快又聽得彎彎眼,她沒有回答,隻是衝殷皇後一個勁兒的抿著唇笑。
殷皇後見她高興的抱著匣子發呆,表情幅度不大,但臉頰卻已然微微泛紅了。殷皇後不禁轉過頭悄悄給白臨花白姑姑說:“雖然搞不懂,但你看我二郎,是不是還挺會討娘子歡心的。”
白姑姑笑出聲。
沈雲西收禮物收得很開心,原主的生辰早過了,但今天是她的生日哎,生日當天收禮物能不開心嗎。雖然不知道衛邵為什麽那麽巧說今日,但先高興就對了,回去再問他就好了。
收了禮,又和殷皇後說了會兒話,沈雲西才步子略輕快的出了正陽宮。
前殿的娘娘們已經散了,她也早把秦蘭月忘到腦後了,出了殿門,繞禦花園出宮,哪想正前方的路上卻還是和秦蘭月碰了個正著。
紅梅樹旁,雲層裏透下的一兩束陽光照在秦蘭月髻發間的碧玉簪上,叫那簪子越顯得通透瑩潤,襯得人身氣質高華。
沈雲西立定,斂了斂心緒,向其問了好。
秦蘭月直勾勾的盯著她,一揮手將身邊的宮人盡都屏退得遠了些。
她背對過那幾個宮人,沒再刻意裝樣子,而是抬手擦了擦從樹枝頭落在她額角的一點雪沫子,才不緊不慢的道:“朝朝,好久不見了。”
沈雲西不想和她說話,就嗯了聲。
她平淡的反應,完全不是她意想中的樣子,讓秦蘭月微沉了一下眼:“你就不驚訝我為什麽會站在這兒嗎。”
沈雲西看了看她,語氣平直的回道:“沒有啊,我好好驚訝啊。”
秦蘭月:“……”
秦蘭月無言了片刻,又突地笑了。她變得更加沉穩了,也沒了因重生而帶來的優越與傲氣,揚手壓了壓發簪,意味深長的說道:“你真是越來越無趣了。細想來,我許久沒見過你變臉失態的樣子了。以後我們又常能見了,也不知有沒有那個機會。”
沈雲西凝目,突然問了一句:“你找到你娘和你舅舅了嗎?”
還不待秦蘭月作答,便從她側邊走過了。
她無頭無尾的提起沈傳茵和沈萬川,秦蘭月隻當她故意說這二人,提醒她往日的醜事,眼中越沉了一沉。
目見沈雲西離去,秦蘭月沒再叫住她,也正身領人回了承熙殿裏。
嬪妃初封的第二日,照例是有賞的。
秦蘭月回去不久,便有紫宸殿的內侍宮人送了一應好物而來,當頭的老太監甩了甩拂塵,他身後的小太監手抬著托盤,邊走邊好奇的問:“仇叔,你說這貴妃娘娘到底什麽來頭。我在宮裏也好些年了,沒見過這樣大陣仗的。”
他說著,往後看了看這隨行的兩列宮人,有手捧托盤的,有手提大盒的,有兩人抬箱的,俱是陛下私庫裏挑的奇珍,便是皇後娘娘也沒有過這待遇啊,雖然皇後娘娘那家底兒也不缺這些就是了。
沈萬川也在想這秦貴妃是何許人物,居然叫慶明帝那老東西昏頭轉向。
那沈傳茵呢,他那不知被慶明帝藏在何處的“好妹妹”現如今又是個什麽處境了?
沈萬川邊想邊行至承熙宮,聽完宮人通報,浮上假笑走進內裏宣讀慶明帝給愛妃的送禮,然而方一抬眼,笑便生硬的僵住了。
他不敢相信瞪大了兩眼招子,看著前方姿儀清雅的貴妃,這、這不是月姐兒嗎??
不是說意外葬身火海了嗎?聽聞這個噩耗,他還著實傷心了兩日,畢竟是他真心疼愛長大的外甥女。
結果他爹的,全是假的,原來秦貴妃的秦是這個秦嗎?
沈萬川的臉扭曲了,先是他妹妹,又是芙瑜,現在又是月姐兒,沒完沒了是吧,慶明帝那老狗,草他大爺的!
秦蘭月對直直瞪著她的老太監生出不悅,但因要在人前維持歲夫人寵辱不驚的人設,她什麽也沒說,隻是低下頭去,翻起了書籍。
沈萬川氣火湧動,咬破舌頭才強壓下滿腔怨恨,強笑著走完了行程。
心中安慰自己,不急不急,左右這是沈傳茵和秦立業的女兒,又不是他的閨女,說不得這還是他報仇的契機呢!
在沈萬川自我說服的時候,回往王府的沈雲西,在回看從秦蘭月身側路過時,觸碰所得的畫麵。
看完全程,她支了支下巴,原來除夕夜那日,她意外看見的披著慶明帝織羽披風的身影就是秦蘭月。
自衛智春之事後,秦蘭月和秦芙瑜還有衛智春住在一處。比起每天和衛智春鬧得不可開交的秦芙瑜,秦蘭月就要沉寂得多。
但沉寂並不意味著消沉。
回望這些年月,她重生一回,占盡了機緣,隻因一朝看錯了眼,又遇上一個同樣重生的沈太後,才淪落到如斯田地。
枉費心機,努筋拔力,最後隻得了一個“安侯府的秦老夫人”的稱號名頭,每天等著那繼子兒媳們施舍吃穿,哈,多可笑啊。
她難道要在這一隅之地,就這麽窩囊的了盡餘生嗎?
憑什麽啊。她還年輕,她才二十出頭,她不甘心的。可不甘心又能怎麽樣,她能做什麽?
秦蘭月的靈光一現是在一個下午,看著變得比衛老夫人還老態龍鍾的衛智春,又看著所住的這方側院兒,聽著秦芙瑜跟她說起衛智春差點把她獻給慶明帝的事,秦蘭月突然就冒出了一個念頭。
她這輩子一開頭就做了替身,日子都已經這樣了,還能更差嗎。
一開始就是錯了,反正都是做替身的,做衛智春這個廢物玩意兒的是做,做皇帝的又有何不可?
她為什麽不能搏一搏那潑天的富貴和無上的權力。
這張和歲夫人相似的臉,讓她變成一個笑話,她又為什麽不能讓它成為自己的武器?
但衛智春讓她明白一個道理,僅僅隻是外貌相似的話,是遠遠不夠的。
那天下午,秦蘭月一把死拽住衛智春的衣襟,拋下了所有的排斥,冷聲問了他這樣一個問題:“那個歲夫人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