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和別人是不一樣的◎
大夫人溫玉嫻不明所以, 衛芩嗨呀一聲,隻得將書中所寫盡都說了。
大夫人聽罷,也和二夫人一起放空了眼。
隻有衛老夫人, 心同止水,泰然定氣。
打二十幾年前起,老太太就對衛智春這個兒子失望透頂了,無論發生什麽, 她都不覺得意外。衛智春她管不了,也管不住,她的全副心神早都放在了膝下的孫子孫女兒們身上,所幸幾個孩子都爭氣,還算中正,有盼頭。
隻要她還在, 宮裏看在她這個老太婆的麵兒上, 牽連不到家裏的小輩來,這就行了。
“你們公爹如今這個樣子,哪裏還當得了一家之主。明日我親去趟宮裏。大郎既已經是世子了, 不如一步到位, 把國公府的牌子摘了, 接了侯爵吧。”老太太拍板,一錘定音。
大夫人和二夫人對視一眼, 終於溢出喜色來。
上頭的公婆實在叫人敬重不起來, 自那兩口子湊成堆後,直接間接的生了多少的麻煩風波啊,她們要能自己做主, 可再好不過了!
“隻一個, 家裏頭弟妹, 年紀小,還不到分家的時候,你們還且要互相照看著才是。”
大夫人自無異議,作為長嫂,秦蘭月沒嫁進來之前,這個府裏一直都是她操持內外的。
老夫人說去就去,第二日一早果然遞牌子進了宮裏。老太太一提,慶明帝二話不說就應了,當場擬旨,把安國公府變成了安侯府。
這一出下來,任誰都知道,衛智春惹了皇帝厭棄了。有此番佐證,眾人更信了話本子裏所言。
在安侯府換牌子的空兒,京裏到處都是關於衛智春的各種“傳說”,有跟風追熱度的,連王父和中川老爺的**風月本子都安排上了。一度熱鬧得不行。
處於話題中心的衛智春,被迫給長子挪位,從日暉堂搬離,住進了西側院,除了被秦芙瑜盯著去忠順王府伺候外,再不願出門一步,也沒力氣沒臉出門去,徹底龜縮了起來。
而秦蘭月也給大夫人讓了位,搬出了正院,一並住了進去。
兩口子兩看相厭,中間還夾了個秦芙瑜,聽衛芩說,每天雞飛狗跳的,下人們早上睜開眼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先去看看他們老爺還有氣兒沒氣兒,活著沒有。
再多的,沈雲西就沒再多了解了,衛智春是秋後的螞蚱,沒幾天蹦頭,她該做的已經做了,後頭的就和她也沒多大關聯了。
因臨近婚期,沈雲西被裕和郡主拘在了家中,一連小半個月都沒能見衛邵。她就專心地搗鼓弄來的棉花布料,擺弄自己的事。
明王府裏主子就幾位,不興分開吃飯各處開火。
因沈雲西這裏自帶大廚,夥食味道最好,每到飯點兒,一家人也就在她的院子裏用。
“姐姐,今天這道菜的味道好像和以前不一樣。”別看蘇南風年紀小,那舌頭是真的刁,一動筷子就嚐出不對了,他學老夫子那般,搖起脖子上的小圓腦瓜子,有模有樣地點評起來,“特別的好,爐火純青,火候調味恰到好處呀。”
惹得明王妃和裕和郡主直笑。
沈雲西也正吃著那道水晶肴蹄,吃起來不膩微酥,看起來嫣紅嫩凍,光滑晶瑩,猶如水晶。
往日也用過這菜,但今日的,的確要更佳。
沈雲西是知道緣故的,但她口中正不空,竹珍便代說道:“李姑一個人忙不過來,正好柳姑姑的遠房侄子柳鎮上京尋未婚妻,便暫時在大廚房那裏幫襯了,今天這菜是大廚房做的。別看他年輕,在他們老家鄴州那邊,是遠近聞名的大廚。”
蘇南風怪道:“尋未婚妻?”
沈雲西喝了口湯,嗯了說:“說是兩月前他未婚妻被人擄走了,他便一路追到梁京來了。”
裕和郡主驚聲:“報官了沒有,什麽人這麽大膽子,明目張膽的敢強搶民女?”
“鄴州梁京兩地都報官了,還沒有消息。聽那柳鎮說應是他未婚妻從前做活兒的那戶人家,曾經鬧得不愉快。但具體是哪門哪戶,那姑娘也沒提過。”
“做活兒?莫不是被當作逃奴抓回去了?”明王妃胡亂猜了一句,一想也不對,“也不至於此吧,鄴州和京裏隔得遠,沒見過隔千八百裏特意捉個下人回來的。”
沈雲西輕抿著勺子尖兒,將碗中最後一點湯用盡了,才說:“柳姑姑說,那姑娘是給自己贖了身的,不是奴籍。”
明王妃聽罷皺眉,她深諳內宅:“怕是那姑娘做過活兒的府裏,有些爛事兒,牽連到她身上了。”
又對身邊的嬤嬤吩咐:“叫咱們的人也幫忙打聽打聽吧,可憐見的。”
嬤嬤應了,裕和郡主便把話題拉回到即將到來的婚事上,和明王妃笑語。
沈雲西聽她們說笑打趣,毫不見羞氣之態,隻安靜地時不時看她們一兩下。
裕和郡主不免失望的說:“兩次成親,都叫我這個做娘的半分成就感都沒有。”
前頭一回是心不甘也情不願,出嫁跟出喪相差無幾,這一回吧好容易和和樂樂了,這閨女就跟沒長那根弦兒一樣,與她說出嫁就跟在說出家差不多。
明王妃很是認同。
沈雲西見郡主娘萬分惆悵,她遊移了一下,還是決定滿足一下郡主娘的一片慈母心腸,便把筷子放下,努力閉了一口氣,把帕子往臉上一抹,遮住大半張臉,隻露出眼望著裕和郡主,故意作小女兒家情態,對裕和郡主說道:“娘,你快別說了,羞死人了。”
可她確實不太會作羞態,明明該是羞答答的嬌嗔,一出口卻是又成了一本正經的口氣,再加上那故作捂臉的姿態,最後顯出竟是幾分呆頭木腦的憨氣。
樂得明王妃與裕和郡主母女倆直揉肚腸。蘇南風嗆得咳嗽,小孩兒哈哈大笑說:“姐姐是呆頭鵝!”
“……”
你才是鵝,咯咯咬人的那個大肥鵝。沈雲西把帕子一扔搭到了那小鬼的腦門兒上。
蘇南風忙收了聲兒,改為偷笑。
一桌上笑聲不斷,笑過之後裕和郡主又升起不舍,可饒是再不舍,婚期還是如約而至。
當日明王府外鹵簿儀仗,大樂分列,厭翟車輪畫朱牙,四柱帷幕,有紅錦絡帶,雉羽為蔽,車邊更有數十宮婢出隊兩列,一應皆為皇子娶妃之禮。
從前兩天開始就各種禮設儀式,沈雲西從頭到尾都是暈暈乎乎的,好奇的興致消失一空,她幹脆就放空了神,把自己當成個沒得意識的木頭樁子,全隨擯相宮人們擺弄了。
成親禮加上衛邵的封王禮,一天時間走完全程,從明王府到皇宮,從皇宮又到換成洵王府牌子的二皇子府,一整場正好到黃昏夜宴時候。
直到那一聲“嘉聘禮成,益綿景福”響起,沈雲西這邊才算單方麵結束了。衛邵卻還不成,他還得在前麵招待客人。
空了許久的洵王府前堂,今日賓客滿座,衛家除了衛智春和秦蘭月秦芙瑜這三個,其他相熟的都到了。衛老夫人都笑跟著喝了幾盅酒。
眾人見了,便也明白過來,看來他們這位新鮮出爐的洵王殿下與王妃,是隻單和衛智春那幾個有恩怨。
衛芩和她兩個嫂子坐一個地兒,見到她呂姐在不遠處,端著杯子興衝衝的就要跑過去,不想卻正和一人撞了個後仰,險就要倒下去,幸好那人拽了她的袖子扯了一把,把人又給扯正了,可人是扯正了,衣服卻是歪了,衛芩臉也給氣歪了。出大醜了!
她瞪過去:“你怎麽走路的!”
“對不住對不住。”殷白夜一摸腦門兒,連忙道歉。
他這麽識禮知事,衛芩這氣啪的又被撲滅了,輕哼了聲,扯扯衣裳去找她呂姐了。
還打算繼續賠罪的殷白夜:“……哎?”他循眼看過去,就剛才還舉眉瞪眼的人,又喜笑顏開地跑了,變臉之快,也就一眨眼。
殷白夜撓了撓頭,想起姑母的囑咐,還要去給他表哥擋酒,看了兩眼也迅速跑到另一邊去了。
沈雲西坐在內房裏。
蓋頭早揭了,她用過飯,也都梳洗了,自在洛山行宮就分給她的羅姑姑往博山爐裏添了香,笑說:“殿下吩咐了,王妃累了就先歇睡一會兒吧,不必強撐著,還是要緊著自己舒服來。”
沈雲西搖頭,她今天一天看似在走禮,實則憑著小學讀書多年練出來的本領,又有衛邵幫忙打掩護,她大半時間都在打瞌睡,現在壓根兒就不困。
沈雲西坐在**,打量起這間房。
這座院子是王府的正院,是所有寢房裏最寬敞的住處,外麵她還沒去看過,內裏高幾瓶架,紅羅軟張,處處都紅字紅燭,紅通通的一片。
沈雲西數起雙喜字上的筆畫,從這頭數到那頭,又數回來。
衛邵回到房裏來時,就見她兩眼呆呆的出神。他便也笑站在落地罩邊,看著她出神。
羅姑姑她們早都退下了,屋裏隻他們兩個。
及至沈雲西看紅字看花了眼,她輕揉了兩下,這方看見衛邵。他業已梳洗換衣過了,去了一身冕服和濃重的酒氣方才進門來的,現下是一身尋常的紅裳長袍,這樣濃烈的顏色,和他平日的清雅又很不同,唯一相同的大抵就是都很好看了。
沈雲西直點頭,然後微彎眸起身去拉他,對他說:“快快,我有東西給你。”
衛邵還不來及說話,被她拉到床邊,就見她從最大的箱子裏托出一個與她半人高的布玩偶。衛邵仔細看,那是一隻布做的大貓,圓滾滾的被她抱著,然後向他小跑過來,一把塞到他懷裏。
“這是……新婚之夜,朝朝竟還要給我送禮物嗎?”衛邵看了看手裏軟棉花填得軟鼓鼓的布貓,又看向沈雲西,笑問道。
沈雲西照實說:“補給你的生日禮物。”
上次給衛芩過生的時候,她才後知後覺地想起來衛邵也該有生日才對。可也沒見他過過。
問了季六才知道,二十年前,衛邵生辰當日有隕火落地,火燒綿延,他便是因此才被扣上罪禍送出宮的,有這個名頭在前,這生辰也就過不得了。
他的生辰應該在九月初二,也就是行宮夜宴前兩天,哦正好就是衛智春使暗道擄她的那一日。
“我們都關係這麽好了。給你補一個。”這種布娃娃很可愛,還有南風、娘、外祖母她也順便都送一個。沈雲西給他數了一下都送了誰。
雖不是唯一,衛邵卻也還是怔了一下,悅色湧上心頭,眉目越見柔和,他一手抱著那隻布貓,一手拉著她到床沿上坐,輕聲笑說:“我們僅僅隻是關係好嗎?朝朝。”
沈雲西思索了一下,仰眼不解的看他,他們關係難道不好嗎?
衛邵對上她有點空茫的眼,無奈的低了低眉。
沈雲西可不知他在煩惱什麽,甩甩腦袋,抓住他的衣裳,指了指床,認真又期待地望著他,而後便主動地迎上身來。
衛邵笑摟住她,側身將床桌上的酒杯遞給她,兩人交杯喝了。沈雲西甚少用酒,正兀自品那味兒呢,沒一會兒就覺得臉上燒得火騰騰的。她扇一下紅紅的臉,口裏也泛幹,就要起身去喝水,然才站起身來,就腰身一緊,被人攬了回去,墜入了軟帳裏。
她跌在被褥上,還沒反應過來,衛邵便已經吻了上來。
紅燭曳曳裏,她隻見得帳上玉鉤屈曲晶瑩。
秋末的梁京總是刮起風的,在各處樹梢枝椏上,帶起嗚嗚咽咽的響動,聲隨風飄,或凝或散。
沈雲西說不大出來話,這感覺很奇怪,她仰了仰身,有些失魂,伸手抵了抵他的胸膛,想把人推開,最後卻又忍不住兩手環了上去。
衛邵緊住下頜,低眸沉眉,在她耳側用沉啞的語調誘著輕聲問道:“一年三百來天,如果給朝朝選,朝朝最想在哪一天過生辰呢?”
沈雲西慢慢地睜開眼,她原本明亮的眼裏起了水霧,迷茫地看著麵前衛邵那張與平常多了幾分欲色的清俊麵孔,手緊緊抓著如漣漪般輕晃的帳子,艱難低嗚地說出了一個日子。
衛邵聽了,心中便有了計較,他喉結滾動一下,捉住她的手,親吻她汗濕的額角,又堵住她輕吟的唇,聲音低低的說道:“朝朝,如今可明白了嗎,我們的關係和別人是不一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