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瓊枝玉樹◎

本該在洛山陪老皇帝行獵的安國公衛智春, 卻出現在這裏,還做出偷擄兒媳的鼠輩行徑,讓人始料未及。

他語焉不詳, 說得沒頭沒尾的,沈雲西摸不出其中的隱義,但僅從字麵上聽來,可以確定的是, 那個要送給太子的禮物,指的應該是她。

是太子暗中指使的報複?

但聽衛智春的語氣又好像不對,反倒更像是他一意為之。

沈雲西想不通他為什麽要這麽做。

但無論怎麽說,多出來了一個人,一對二勝算不大,沈雲西決定先按兵不動, 繼續裝暈。

這處地道有些年歲了, 充斥著枯枝敗葉的朽爛味兒和過久閉塞的悶沉。

鞋底踩在泥土地上發出的吱呀腳步聲,往這邊越來越近。

不多時,一道暗淡的燭光照在了沈雲西的身上, 她竭力保持住一動不動的姿態, 放平放虛了氣息。

衛智春在距她一尺遠的地方駐足彎身, 上好的烏木折扇敲在她的臉上,見她確沒了知覺反應, 他才饒有興致地捏住她的下巴, 左右仔細地諦視。

片刻後,他興味索然地笑嘖了聲:“我也沒瞧出來有什麽特別的,整的多稀罕似的, 裏裏外外到處叫人守著。叫我不得已使用上這條地道。”

“看來我那兒子的眼光, 比起他親爹差得遠了。”

衛智春用力甩開手, 不再多看沈雲西一眼,於他而言,這不過一個他用來惡心皇室、惡心衛邵的工具,很不必多費心神。

他重新站直了身,自顧自地吩咐暗衛說:“你順著左邊這條暗道出去,想法子將她運送到太子的寢殿裏,不要聲張,要小心行事。”

他的話聲在空洞的地道裏,透出幾道冷涼的回響。旁邊的暗衛不答聲,隻拱手垂頭以示領命。

“前有情後有仇,白白到手的人,咱們那位太子殿下,可不是正人君子,應是說什麽也不會放過吧。”

上梁不正下梁歪,有慶明帝那種老狗做爹,親自教導,那太子能是什麽好貨?一個爛樣罷了。

衛智春折扇輕敲手心,悠然地想。

也不知道他的“三兒子”,見到自己心愛的妻子躺在別的男人的**,會露出什麽樣可笑的表情。還有慶明帝和殷皇後,得知這一切後,又會做出什麽樣的反應呢?

那一定會是一場絕佳好戲啊。

想到此處,衛智春大感愜心,快意非常,半壓著喉嚨裏止不住的低笑,渾身發抖。

他映在燭火下的倒影如同一條陰暗而扭曲的臭蟲,竟見不到半分尋常在外的風流恣肆。

“真期待接下來的一切。我都快要等不及了。”衛智春撣撣衣袍,喃喃地提著燈,背身遠去。全然不知,他的所有秘密,盡被窺覽,無所遁形。

當看到衛智春的記憶時,沈雲西人都怔住了。畢竟是男性長輩,自從莊子裏回到梁京,她和衛智春從沒有過近處的接觸,自然也無從知曉他的過往信息,直到剛才……

腦海裏不住湧動的那些畫麵,讓沈雲西險些假裝不住。

在當下危險得不應該分心的處境,沈雲西卻控製不住地有些失神。

及至衛智春留下來的暗衛走近,她才強自地回攏了所有神思,扣住腰間的匕首,將全部的感官都凝注在了接下來的應對上。

衛智春已然走遠了,腳步聲遠去漸無。而今的空間裏便隻剩下麵前這一個敵人。

世家大族的暗衛,俱都身經百戰,是千百人中脫穎而出的佼佼者。

無論是武功、力量還是速度,對方都是沈雲西的數倍,擁有壓倒性的勝利,看起來無論怎麽反抗都是死路一條,但事實上他缺了一樣至關重要的東西。那就是……

哪怕是在麵對一個看起來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時,也必須該有的謹慎!

當那暗衛俯下身,抓住她一側的手臂,欲將人拽抗起來時,沈雲西驀地睜開眼,借其力氣,迅疾拔刀而上,鋒利的刀尖準確而又熟練地順著頸動脈切入,狠狠地直插進了男人的脖子裏,不留半分餘地。

以弱對強,你還要手下留情,怕三怕四,不是笑話嗎,那還不如乖乖的原地認命,直接去送死。

能在末世裏活下來長大的小學生,可不會犯這種錯誤,她是真的會殺人的……

噴湧而出的鮮血灑了沈雲西一身,她眼珠子都沒動一下,隻是平靜地對上暗衛那雙充滿了振恐、驚駭且又不敢置信的眼目,然後用力地拔出了匕首。

暗衛趔趄地後退了數步,雙腿便軟而無力的“砰”的跪在了地上,他拚命地捂住被開了洞的脖子,卻徒勞無功,喉間發出謔咯咯的不甘氣音,最終隻能含恨倒下。他到死都不明白,錦繡榮華裏養出來的年輕婦人,為何會有如此果決狠辣一擊斃命的殺人手段。

血越流越多,血色漫延,漸漸地浸濕了腳下的泥地,腥臭也盈滿了這處不算寬敞的空間。

處理了威脅,沈雲西並沒有急著離開,她取出隨身攜帶的火折子,吹燃起火光。

刀和火這類防身求生必備的東西,她從不離身。這不就用上了嗎。

沈雲西用火折子照亮地上,又往暗衛身上翻騰了幾下,確定沒有留下屬於她的個人物品,這才放心地尋了處幹淨的地方坐下,歇息了小半炷香後,順著來時的路回去。

暗衛拖她下來的時候,她一直都是清醒的,開關道路都有暗暗地記在心裏。

沈雲西往回走了一射之地,約百來步,抬手在石壁上摸索到一個凹格按了下去。

頭頂有亮光照了下來,她拾級而上,再次回到了地麵上。

這處是在假山內裏,正到處找尋她的小廝,唬得一個跌坐下去,尖叫出聲:“三、三夫人!”

他連滾帶爬的邊往外跑,邊大呼道:“找到了,找到了,在這裏!”

季六月就在假山處,她心知夫人轉瞬消失,此處必有密道,但因這地方實在修建的太過複雜,她和手下人敲打尋覓了半天也沒找出開關來。季六月正又悔又氣的自責,忽地聽得小廝的驚喊,忙的一縱身躍過去。

她將立定,看清了人,也如那小廝駭得失了魂兒。

沈雲西今天穿的是月白色的裙衣,很襯她的容色。但現下那清新素淨的衫裳上,卻洇上了大片大片的暗紅血跡,從臉上至肩頭一直滲延到裙角,染透了半邊身子。

“夫……夫人?”季六月人都要暈了,流了這麽多血,這得受了多重的傷?

沈雲西沒有理會季六月,她全身髒兮兮的很難受,重回末世的感覺讓她有點不適。

她慢吞吞地往假山外走去,小湖的對麵的水榭裏,聽聞下人傳信,剛從外麵趕回來的衛邵正步伐急亂地飛跑過來,他色似冷霜,眉眼沉冷浸著寒氣,待到迎麵和沈雲西碰上,眉宇寒霜才勉強的寸寸消融,作出溫和的柔色來。

但見那一身血汙,他又擰緊眉頭,滯住了呼吸。衛邵快步上前,卻又不敢碰她,怕不小心挨她的可能有的傷處,隻能硬壓下去抱住她的衝動,聲音艱難低啞地問道:“朝朝,傷到哪兒了……”

沈雲西掀起眼瞼,搖了搖頭,“沒有傷,血不是我的。”

衛邵這才徹底鬆了口氣,將人圈入懷裏。他緊緊地環著人,平複了許久內心的鬱火,才把人攔腰抱了起來。

沈雲西在他耳邊輕聲說:“衛邵,下麵那個人他死了,是我殺的。”她說完,黑梭梭的瞳珠便定定地看著他,不放過他任何一點的神色變化。

衛邵緩下緊繃的下頜,也不怕她臉上髒,挨抵著,和聲說:“朝朝做得很好,來者不善,當以自我為先,此乃自衛。”

沈雲西又盯著他看了幾秒,確定他說的是真話,沒有異色,才微微彎起眼眸,抬起雙手勾住了他的脖頸,高興地去反蹭他的麵頰。

衛邵由著她,一徑往住處走,待把人送進內房沐浴清理,他才大步出到廊廡外,冷眼盯著季六。

季六月自知失職,單膝跪下請罪。

季五年上來稟告暗道裏的情況:“公子,下麵有一具屍體,被刀插頸而死,是一擊必殺。屍體旁邊隻找到了沾有迷藥的帕子,除此以外沒有能證明身份的物件,暫時還不得而知是何方人手。”

他說完,見衛邵神情不對,忙又說:“屬下這就去查。”

季五年又快速地離開,連一個眼風兒都沒給自己妹妹。季六月一室,這可真是她的親哥,跑得可真快。

衛邵亦沒有管季六月,他轉進屋,垂目坐在椅凳上,不知在想什麽。

沈雲西沐浴換衣出來,叫了他一聲,他才回神牽她坐到懷裏,緩聲道:“朝朝知道是誰幹的嗎?”他知她有特殊本領,說不定曉得幕後之人,故而有此一問。

沈雲西伏在他的肩上,小聲說:“衛智春。他想把我送給太子。”

她話音才落,搭在她腰上的手驟然猛力收緊,衛邵麵上失了表情,他氣極反笑,冷笑地道了兩聲好字,他抱著沈雲西放到榻上,眉角壓著冷厲,便要往外走。

然才轉過身,就被沈雲西拽住了手。

沈雲西迎他的目光,起身輕撫他的後背,彎眼說:“不氣不氣。他又沒得逞。”

衛邵扯出一抹勉強的笑,“你先休息,睡一覺好不好,我出去一下就回來。”

沈雲西卻不肯鬆手,隻說:“不出去。我們沒有證據,他是國公,是皇帝親信,現在這個關鍵時間點,不能衝動的,對不對二皇子殿下。說不定他就等著你去呢。”

她出口的稱呼,讓衛邵怔忪:“朝朝……”

沈雲西截住他的話:“這事兒我自己來解決。”

決定了,她的下一本話本子的主人翁,就是這個堪稱無恥之尤的老東西。

沈雲西想起在暗道裏看到的那段畫麵。

那其中不單單隻是衛智春的記憶,還有衛智春視角下的歲夫人——曾經的六皇子妃的短短一生。

一個姣姣女郎在幾個男人之間如浮萍漂泊,任人擺布,卻依舊不折不彎,如瓊枝玉樹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