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父債子償◎

耳邊風聲悠悠, 裕和郡主半是感喟半是惋惜。

沈雲西聽了,不由聯想起同樣早逝,且一樣國色天姿的歲夫人。她嚴重懷疑老天爺是不是有美人過敏症, 是以每見一個,就早早地讓人珠沉玉碎,月墜花折。

“好了,不提旁人了, 都是二十年前的老事兒了。”

裕和郡主打住了這些皇家舊聞,明王府本就因當初站隊六皇子,在當今心裏頭掛了號,說多了,傳到他耳朵裏,還當他們掛念舊主呢。

沈雲西也點點頭應好, 她沒見過六皇子妃, 對於沒有關聯的陌生人,她好奇不多。依言說起別的。

母女驅馬穿林,閑話家常。隱隱還能聽見不遠處, 屬於關玉珂的, 極有辨識度的笑語聲。

那笑太過有感染力, 裕和郡主也擴大了笑容:“此次秋狩之後,百榮公主就要回往故裏了吧, 齊家人不知道要怎麽安排。”

沈雲西:“玉珂似要把他們也帶回離國去。”

裕和郡主訝異說:“淑妃和太子怕是不會應允。”

沈雲西將從關玉珂處聽來的說給裕和郡主聽:“玉珂說了, 她在齊家受了兩年的苦,而齊家在她那裏才償還了不過幾月,無論如何也不算公道。”

“她向宮裏保證, 時間到了就放齊家人回來。至於宮裏缺了的禦醫, 正好她們紅藥宮有想要入世入朝, 也可補足上。”

關玉珂打開天窗說亮話,皇貴太妃也幫忙搭腔,當著離國使臣的麵,看著離國獻來的寶物,慶明帝到底說不出個“不”字。

誰叫他們理虧在先!

人家這要求本也不過分。

慶明帝敲了板,淑妃太子還哪敢冒頭。

裕和郡主笑:“難怪我剛才看淑妃氣不忿兒的,”她又與女兒悄言,“這些日子下來,我看東宮成不了氣候。也是他們活該!”

昔時朝朝和衛邵被姓秦的設計,東宮母子做的事,她能記恨一輩子!

母女倆正說著話,又聽見關玉珂哈哈的笑聲,裕和郡主很愛這樣無拘無束的年輕姑娘,歎道:“多好的孩子啊,白蹉跎兩年。”

言罷,駕馬循聲而去。

棕色的駿馬馳過林道,就見張牙舞爪的刺籠草叢邊,原二夫人呂小姐俱都站在一處。

“老遠就聽到你的聲音了。”沈雲西也下馬來,對關玉珂說,“笑什麽,這麽開心?”

關玉珂指了原二夫人,笑眯眯的:“你嫂子,追一隻兔子,攆了半邊林子,到了這裏,看見一團白的停在草籠裏,忙的一箭穿過來,喜得直呼射中了逮住了。結果射中的其實是這麽個玩意兒。”

她用帕子裹手托起一個白花花人頭骨,給沈雲西晃了晃,那空洞的眼窟窿裏,果然插了一支羽箭。

原二夫人直拍著心口,噯呦呦的:“真是嚇了我一跳,怪我眼花。”

沈雲西彎唇聽她們絮絮念念的,往旁邊的樹上倚靠了靠。

才挨了一下,她又立正了身子,繼而退後了兩步,盯著樹下的那幾株明顯比別處矮小蔫巴的花草。

她沉思頓刻,取出隨身攜帶的匕首,斂裙蹲下,專心地刨起土來。

哐哧哐哧的動靜吸引了其他幾人。

裕和郡主拴好馬匹,轉頭就見女兒擱地上扒拉,她柔笑道:“朝朝,多大了,還玩泥巴呢。”

沈雲西擺頭,仰起臉,嚴肅地說:“這下麵有好東西。”剛才她碰到的那棵樹就是見證者。

原二夫人往那頭顱骨上一瞄,臉白白的說:“你說的好東西,別不是底下那半截身子吧。”

這話一出,又引得關玉珂發笑。

隻有呂小姐眼一亮,對沈雲西的話深信不疑,飛快地跑了過來:“蘇夫人,我來幫你。”

沈雲西衝她抿唇笑,兩人哼哧哼哧的幹勁兒十足,旁邊原二夫人和關玉珂幹站了半會兒,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雖不信,卻也上來幫忙,當是作陪了。

裕和郡主沒摻和小輩們的玩樂,在邊處笑看著,間或悠閑地望望天,看看景。

天藍雲白,清風和暢,是再尋常不過的風光,但自與沈萬川撕破臉分開後,經了一段時間的休養,她整個人都輕鬆了下來,有母親慈愛的陪伴,有兒女乖巧的孝順,有姐妹好友的關懷,她就像回到了閨閣時期無憂無慮的時候,看這世間萬物處處都透著美好期待。

裕和郡主心神舒泰,正兀自感懷,關玉珂幾人壓抑著驚喜的呼聲傳了過來。

“還真有好東西,蘇夫人不愧是你!”她就知道蘇夫人靈機妙算,內有神通,無所不知!

“三弟妹,你真神了你,別不是你故意把東西埋在這兒,哄我們開心的吧?”

“哈哈哈哈,好多金子!你們大梁的獵場原來還是藏寶的地方。”

沈雲西:“應該是那白骨生前埋的。”那個倒黴蛋才把金子埋好,人就被虎狼給嘎了。白便宜了她。

裕和郡主聽糊塗了,走前去一看,就見那塊被她們挖開的土坑裏,金燦燦的一片,直晃眼了。

裕和郡主都給看呆住了。

沈雲西也高興,天上掉錢,意外之財,還是挺豐盛的一筆,想不高興都難。她甚至覺得自己以往把異能用錯了地方,她怎麽就沒想過用來尋寶呢!

沈雲西美滋滋地把金子分了,見者有份兒。大家都不是缺錢的人,但自己挖出來的,就有種特別的成就感。

幾人用搭在馬背上的布袋裝了金子,說說笑笑的回了長楊宮,往偏殿清理泥汙,整理著裝。

離夜宴尚早,裕和郡主有些乏累,在偏殿歇息。沈雲西替郡主娘合好殿門。

廊下絹紗琉璃的彩繪宮燈垂墜著明黃的穗子,在穿廊風中起起落落的飛揚。

和著隔壁房門裏傳出來的、高高低低的訓斥聲,正踩在點兒。

沈雲西不是故意想偷聽別人說話,實在是這些建築的隔音效果太差,她聽力太好,那些聲音直往她這裏鑽。

“你做了太子妃,飛上枝頭了,就覺得了不得了是不是,可別忘了你這是托了誰的福!沒有老爺和我,你以為你有這個福分?”

渾沉的女聲急語嗬叱,吐出來的話就跟炮仗一樣劈裏啪啦的,根本不給人插口的機會。

“事情就按信裏說的辦,錯了的東西,就該重新擺正了!你最好聽話一點,不然我有的是法子收拾你!”

那女聲冷哼地丟下這句話,拉開房門,疾步走出來的是位中年婦人,身著灑線繡寶花紋的大袖衫,臉拉得老長。她似是正在氣頭上,沒注意到朱紅大柱後的沈雲西,從另一邊去了。

她沒看到沈雲西,沈雲西倒將她看了清楚,這婦人她在關玉珂處見過。正是太子妃之母,丞相之妻,薑家夫人代川蓮。

薑夫人前腳剛走,頭戴孔雀銜珠釵的太子妃薑百誼後腳也出了房門來。

太子妃眼生得細長,眼尾天生的向上揚,這是自帶氣勢的長法,但偏她眼神實在沒有鋒芒,眉宇間又是一派沉寂的順和,硬將那股淩厲感削減了。

看到沈雲西,太子妃愣了愣。

沈雲西向她行禮。她頷首之後便離開了,並未問責一句。

薑夫人和太子妃分走兩側,絲毫看不出傳言裏的母女情深。

沈雲西在台階上站了須臾,估摸兩方都走遠了,才出去。

下午宴席將開,在圍場狩獵兜風的人都回來了,安國公和衛二爺跟著同僚說笑,收獲頗豐。沈雲西踮起腳,引領而望許久,沒找到衛邵,問起衛二爺,才曉得衛邵身上不舒服,回莊子去,不參加今日的宴席。

不舒服?沈雲西皺起眉,最後找到裕和郡主說了聲,也先行回去了。

原二夫人見她遠去,笑著和衛二爺說:“看我三弟妹,飯都不吃了。我們三弟啊,這大半年真是苦盡甘來咯。”

安國公衛智春聞言,扯著臉皮玩轉手裏的酒杯,眼角的餘光瞥向上首的帝王,他麵上風平浪靜,但另一隻掩在袖中的手,卻死力地攥成了拳頭。

殷皇後四下找尋兒媳,白臨花與她悄語稟報。她舒心一笑,沒再過問了。

..

沈雲西回到莊子也不過才黃昏,她進到暫住的院子裏,見衛邵正倚坐在榻上,神色淡和地看書,她支手去探了探他的額頭,

“你什麽地方不舒服,叫大夫看了嗎?要不要明日請玉珂來?”

衛邵見她突然回來,不禁一笑,說道:“我沒事。”隻是離二十年之期尚有兩天,他那所謂的父皇,可不願現在就見到他。這宮宴他自然是去不得的。

“朝朝怎麽回來了?這會兒長楊宮宴才剛開始才對。”

沈雲西接過荷珠遞來的帕子擦手擦臉,脫了外衫,才上榻去,她跪坐著,認真地與他說:“你一個人,我回來陪你。不能大家都開心,就你孤零零。”

她總是能一本正經地說些怪叫人心熱的話。

衛邵笑著將書放下,輕聲說:“朝朝這樣掛念我,我很是心喜。”

見她拆頭發,便一邊幫手與她卸了釵環,一邊問:“今天玩得可好,有沒有什麽有趣的事?說給我也聽聽好不好。”

他要不問,沈雲西壓根兒就想不起來主動分享,她沉眉想了想,嗯了聲,撲進他懷裏,眉開眼笑地和他小聲說起挖到金子和見到沈萬川的事。

聽到沈萬川混進了行宮,衛邵都露出了有點兒匪夷所思的神情。

他那位名義上的前嶽父,也是個人才。

夫妻二人說了會兒話,廚房送來了晚食了。吃過後又往院子外消消食,便休歇了。

..

翌日一早,衛邵又不見了人。

今天不必去行宮裏,沈雲西便逛起了這處洛山腳下的小莊子。前兩天匆匆忙忙的,她都還沒來得及細看。

莊子裏草木蔥鬱,假山池水更是不缺的,尤其是假山,擠擠挨挨的,又四通八達的相連,像個小型迷宮。沈雲西隻在邊上看了一眼,就瞅出七八條路來。

“夫人,別往裏去,小心把自己轉悠昏了。”季六月叮囑了一句,突地聽見有人叫她,便下意識地轉過身去,沒見到人,等她疑惑地再轉過頭,卻見眼前空落落的,不見了沈雲西的影子。

“夫人?”季六月當她是往假山裏去了,忙追了上去,在裏麵來來回回半天,又高呼了幾聲,始終沒聽見回應。

她這才覺出不對來,臉色大變,壞了,出事兒了!

季六月急匆匆地從假山裏跑出來,取了披風來的荷珠聽說人不見了,也是一顫。

莊子裏到處尋人。

而沈雲西此刻正被人捂著唇鼻,鉗製在假山下隱蔽的地道裏。

底下暗漆漆的不見光,腳下的泥土地裏縈繞著幽涼的地氣。

捂著沈雲西的帕子上沾了迷藥,抓著她的人力氣也很大,她假意掙紮,卻沒有做無用功去硬碰硬,而是盡力憋住氣。

在末世的那些年麵對喪屍時,習慣了屏住呼吸,穿越過後,她的那些小習慣也沒改掉,有意識無意識的訓練下,她比常人的憋氣時間長的多。

沈雲西冷靜地略思索了一下後,在心裏計算著,確信差不多了,便軟下身子泄力做了昏迷狀。

身後的那人見此,果然鬆了力道,也撤了捂著她的手,將她隨手扔在地上。

沈雲西小心地摸向匕首,欲要動手。卻聽見另一邊響起了一道,意想不到的熟悉男聲:“希望這份送給太子殿下的禮物,他會喜歡吧。”

這聲音讓沈雲西的動作停住了。

是……衛智春?

怎麽會是他?

沈雲西還沒反應過來,就又聽他笑著說:“父債子償,這很合理吧。”

作者有話說:

衛智春和歲夫人的事就在明天了。